妄想症候群┌ 鴨鴨女王

　　朱槿站在早餐店裡，看著老闆娘切蛋餅，刀刀利落的手法並非是吸引她的主因，她發著呆，憶起那晚將彩瑜平安送回家後，她整夜難眠。

　　當唱歌散會，小男生們拍拍屁股走人，最後只剩她們兩個上班族，她扶著彩瑜，腳步艱辛地走出門口後，卻看到范左雨，和早已喝掛醉醺醺地趴在他肩膀上的曹漢傑，他望著她，表情有些詭異，朱槿見他和她遭遇相同，各自照顧彼此的友人，不禁笑了出來。

　　『很慘哦，他很重吧？』

　　朱槿語氣輕鬆，眼睛卻老是離不開他的臉孔，總是不經意地端詳著他的五官，好像，真的好像，朱槿甚至感覺得到自己的手指發著抖，嘴巴不停的說著話，卻皆是言不及意的內容。

　　『捷運這時候應該關了，你們住哪？需不需要我載你們回家？』

　　盯著那雙和范右陽有些雷同的細長雙眼，朱槿有些討好地，殷勤地想和他多相處一陣子，消逝太久的懷念，讓她有一種回到過去的錯覺。

　　或許是她的眼光過於熱切，范左雨突然側頭，避開和她的對視，摸索著口袋，挑了幾張鈔票，遞給她。

　　『拿去。』范左雨聲音清冷，樣子有些輕蔑。

　　朱槿稍稍瞪大了眼，不明所以，道：『唉唷，不要這麼見外啦，姐姐不是說要請客嗎？收起來收起來，不用……。』

　　『拿去。』

　　范左雨仍舊堅持著，眼神冷厲，這一瞪讓她顫慄起來，怎麼會有……這麼凶惡的神情，不對，這張臉不該有這樣的表情的。

　　和他相似的臉龐，相似的眼睛，卻露出她不曾看過的冷淡，一時之間，朱槿被迫拉回現實，她感到些許落寞。

　　『……你真的不要勉強……你收……。』

　　『勉強的人是妳吧？』

　　『不要被人察覺出妳的心情，不想一起唱歌、不想付錢就老實說，不需要假笑陪笑。』范左雨抬高下巴，輕視的態度一覽無遺。

　　『不需要勉強。』他說。

　　『我最討厭妳這樣的人，看了令人火大，虛偽！』

　　面對他突然咄咄逼人的話語，她眨了眨眼，怎麼這明明才第一次見面的人，竟對著她發如此大的脾氣？

　　這年頭的學生，真的是越來越不懂禮貌了！不對，剛曹漢傑說過他已經23歲，都是個成年人了，情緒管理卻是這般差勁！她憤怒地立刻回口：

　　『你！你！真的很奇怪耶！這件事情很重要嗎？你們歌也唱了，我們也很開心，這樣不就好了？生什麼氣？』

　　『你這些錢收起來，我不要！』

　　『莫名其妙！』朱槿輕聲低吼，不甚愉快地扶著彩瑜想離開。

　　豈料，接著范左雨的動作，讓她當場愣在原處，他一揮手，將手裡的那幾張千元大鈔像灑紙花似的，任其飄落在店門口前的階梯，濕濕的瓷磚上很快地沾黏上這些紙鈔，或飛入車陣中隱沒。

　　『不要就算了。』范左雨面無表情的開口，像是一點也不在乎。

　　朱槿傻了，盯著在地上彷彿遭人遺棄的紙鈔，撞見這一幕的路人莫不緩慢腳步交頭接耳，觀察著他們二人。

　　『不一樣……。』

　　過了一陣子，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語氣有些傷心，有些悽慘，范左雨原本欲開口說些什麼，當下卻立即止住，朱槿抬頭，一雙眼盈滿水氣，紅紅的眼眶內，似乎只要她一轉動眼珠，那透明的淚水便會落了下來。

　　『你果然……和他不一樣。』

　　『……雖然長的很像……果然，是不同的兩個人。』

　　『唉，我在想什麼……。』她嘆了口氣。

　　朱槿眼神空洞，雖是望著他卻像是看著另一個人，沒多久，她眼裡焦距又恢復正常，苦笑後離去。

　　范左雨微微發怔，眼睛直直看著那漸漸消失在對面道路上，她的背影，倏然張唇嘆了氣，很輕很淡，很深沉很無奈的，嘆息。

　　他抬頭望了一眼天空，雨絲緩緩飄落，眼底盡是惆悵。

　　＊＊＊

　　朱槿很難遺忘那天，她和范右陽，第一次的獨處。

　　那是在他剛轉學過來沒多久，忘了為了什麼事情，有關金錢方面的爭執，她和朋友怒目相視地，撕破臉互相大罵，脾氣平穩的她其實一旦爆發，比誰都更不可理智。

　　她當著班上很多人面前，將手裡的整整三張千元鈔，咬牙切齒地對摺撕裂，對摺又撕裂，直到變成了一堆她無法再細分的碎紙。

　　嗚咽抽泣的聲音從試聽教室最後方傳來，剛剛在人群前表現的灑脫帥氣，朱槿悶在心中的委屈和鬱悶這才化成淚水，在空無一人的地方坦率痛哭。

　　這時候，突然一個腳步聲讓她警戒地抬頭睜開眼，瞪向來人，一張好看的臉孔和她對視，這人她並不熟稔，只知道是最近在朋友間討論正沸火熱騰的男生，總愛在女生們面前耍帥，巴不得所有人暗戀他。

　　范右陽見她哭過的臉龐後，竟然笑了出來，那態度像是正看著幼稚園小孩哭泣，滿臉的無可奈何和寵溺，這讓朱槿眼淚掉得更凶，好一會兒，她夾帶濃濃鼻腔，語氣忿忿：

　　『出去！』

　　對方卻聳聳肩，恍若未聞，還很厚臉皮地，一步步往她靠近，甚至一屁股坐了下來，就鄰近在她身旁。

　　『你很煩耶！走……開啦……嗚……！』

　　朱槿皺起眉，張口大斥，豈料卻因過於用力，牽扯到好不容易停止下來的情緒，頓時哭得壯烈，泣鳴的音量大得驚人。

　　『欸，這間教室等等會不會有人進來？』他一點也沒被她的眼淚給嚇著，眼望四處，正經八百道著。

　　『不知道啦！』

　　他突然將口袋裡的東西全撈起來放在桌面，她一愣，好熟悉的碎紙和一小捲膠帶，范右陽慢斯條理地，開始拼湊起剛剛被她一怒之下撕毀的鈔票，表情非常專注、極度認真。

　　『這些錢妳還要嗎？』他仍舊低頭忙著，突然問道。

　　哭得正進入狀況，她連開口的空檔都挪不出來，奮力的搖搖頭。

　　就這般過了許久，當朱槿漸漸緩下原本起伏甚快的呼吸，摸摸紅腫刺痛的眼皮，看著他黏下最後一張碎紙，范右陽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三千元用手指捏起來，拿近在她眼前，又問：

　　『真的不要？』像是在哄小孩似的，他的態度令朱槿感到羞愧，剛剛撕掉是那麼乾脆，才沒有面子拿回來，所以她盯著那些皺巴巴、面相難看的鈔票，果斷的說：

　　『不要。』

　　『那就是我的了。』

　　范右陽瞬速接下話，咧嘴笑著，露出一整排白牙，笑得極度開心，讓朱槿看傻了眼，就在這時刻，幾個學生帶著課本踏入教室，看見女生哭紅了眼，一臉疑惑，他火速握住了她的手，大搖大擺地走經過他們，對著好奇的幾人道：

　　『沒事，沒事，跟女朋友吵架。』

　　『誰是你女朋友！』她急急反駁，手指掙扎想抽出他的掌握，卻徒勞無功。

　　『乖，別鬧脾氣，是我不對嘛，乖哦。』

　　范右陽見她氣呼呼的模樣，甚是覺得有趣，繼續扮演著他的戲碼，一隻手還拍拍她的頭，變本加厲的樣子讓朱槿為之氣結。

　　『你……！』

　　『范右陽，你在那邊做什麼？你的導師找你很久了，才剛入學你就給我翹課……等等，你的手在幹嘛？那邊那個女生，妳幾年幾班的？』

　　突然在走廊盡頭出現的教官，見他們二人模樣親密，走過來大聲詢問，而范右陽幾乎是在這一瞬間，狂奔逃走，仍抓著她的手。

　　『范右陽！』

　　他的腳程快得驚人，被他拉在身後的朱槿微感吃力，喘著氣罵道：『教官叫我們站住你沒聽到嗎？』

　　范右陽邊跑邊哈哈大笑，揚起手裡的鈔票，聲音有些破嗓：

　　『妳看起來一臉哭過，被抓到的話，誰會相信我的話啊？』

　　他從沒放開過她的手，緊緊地，朱槿第一次被男生這樣包裹著手指，透過來的熱度和兩手接觸的感覺讓她臉微微紅，像是有些什麼無法解釋的東西，也一並被他給抓住了，緊緊地。

　　『范右陽，妳呢？妳叫什麼名字？』

　　他回頭對她微微一笑，在走廊陽光下，他的笑顏，比陽光還要炫目。

　　＊＊＊

　　『小槿，等等下班陪我去找漢傑好不好？』彩瑜趁著主管和客戶會面的時候，偷偷地鑽到她辦公桌旁，輕聲細語。

　　『那個曹漢傑？妳知不知道他幾歲啊，他才18……。』

　　話都還沒說完，彩瑜便伸手往唇邊暗示她噓聲，朱槿望望四周，連忙低下了頸，擔心道：

　　『他跟你差了8歲耶，他還是個高中生耶，彩瑜，妳不會是認真的吧？』

　　彩瑜樣子有些苦惱，蹲下身趴在她的桌上，無力地道：

　　『我也不知道，我這幾天一直想著他，所以我想去見見他，希望是我那天喝到爛醉，把青蛙看成了王子，也許今天和他一見面，整個美好幻想便會破滅，我就不會像這樣茶不思、飯不想，為了一個小鬼。』

　　朱槿被她這席話逗笑了，安慰似地拍拍她的肩膀，道：

　　『好啦，妳有他電話嗎？』

　　彩瑜將手裡的手機簡訊夾打開，滿滿的全是曹漢傑的簡訊，見狀朱槿便揶揄道：

　　『原來進展這麼快啦！』

　　彩瑜臉上淡淡的紅暈，看上去簡直就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雖然年紀的差別讓她稍微擔憂，不過她思緒卻漸漸地飄到另一個人，范左雨。

　　她想再見他一面，理由是什麼她並不清楚，只知道，那個像范右陽的男人，讓她迫切的想靠近再看一眼，想再看那張和范右陽神似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