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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北到花蓮要多少時間?不長出遠門的我,當初離開一時拿不定主意要去哪,在宜蘭小宿一晚,緩慢地行駛靠海的蘇花公路,像個沒有目標的旅人,最終選定在花蓮這個小鎮,據當地人形容,開車約莫要三到五個小時,甚至半天。而宋子薰卻在接到電話之後,在這黑夜開著車,兩個小時後出現在我面前,我真的不懂他是怎麼辦到的。

 

  『妳真的很喜歡海。』

 

  好久不見的宋子薰,從車子裡探頭對著站在岸邊的我一瞥,輕聲道著,隨即熄火,手上夾著菸緩步走來。

 

  我兩手舉到唇邊哈著熱氣取暖,眼珠子直直瞧宋子薰,他看起來有些憔悴,我連忙上前,像是怕他倒下似的,要不是他那雙眼炯炯有神地盯著我看,我才能稍稍安了些心。

 

  『做什麼膽小鬼?』他說。

 

  『沒說一聲就跑掉,多令人擔心,妳不懂嗎?』

 

  『還知道要打電話了?不是很帥氣的離開嗎?』

 

  宋子薰言詞微微嚴厲,邊說著責罵我的話語,但他那一雙溫熱的手卻急急地往我臉上撫著,冰冷的臉頰觸著他的大手好溫暖,不自覺地紅了眼眶,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溫柔,眼淚掉了下來,是高興的淚。

 

  接下來的幾天,宋子薰住進了我待著的民宿,他並不主動找我攀談,就像是來度假似的,好幾次想詢問他有關外面的事情,像是陣禹和嫚嫚的近況,我的新聞被記者挖出來了沒有?是否有牽連到趙家呢?但每每在那股衝動想開口問之前,總被我自己內心的聲音給硬是忍了下來。

 

  這些日子,宋子薰大部分是安靜地坐在餐廳一角,桌上放著一台筆電,偶爾見他蹙眉沉思很久,有時雙手打字飛快,不然就是看著窗外的老街發呆一整天。有時我從廚房裡和他視線交接,我總是對他稍點個頭,轉開目光開始繼續工作。

 

  『小瞳,那是妳男朋友哦?』

 

  正忙著煮玉米濃湯,馬尾妹趁進來幫我洗米的空檔悄聲問著,我淡笑搖頭,抬頭看向外場吃著麵條的宋子薰,他昨天很罕見地沒出現在餐廳,一個人不知去了哪裡,直到晚上才回來。

 

  昨晚我和他在大廳遇見,只瞧他眼神稍微渙散,對著我微微牽動嘴角一笑,那是一種像是隱藏極大悲傷的苦笑,誰見了都擔心,我還特地煮了一碗小米粥端去給他,宋子薰仍舊笑著,那笑又不一樣了,彷彿像是被全世界遺棄般,因為我這點好意施惠而展露笑容。宋子薰長得人高馬大,不知為何,越是和他相處,越是覺得他這個人漫不經心地嚴重,反而更放不下他。

 

  才正想著他的事情,兩神微放空地看著眼前一大鍋的米白湯餚,手腕緩慢地拌著湯杓,猛一回神,就看見宋子薰不知何時早已站在出菜口,彎著腰兩手倚靠在櫃檯前,專心地盯著我,頓時感受到一陣羞窘,猜想他是多久前就站在這裡了?

 

  『妳還要在這裡呆多久?』 他認真的問。

 

  『這句話是我要問你的吧?』

 

  宋子薰聞言皺起了眉,白皙好看的手指頭夾著菸敲著桌面有一下沒一下,嘆口氣後眼神詭異地看了我ㄧ眼,彷彿覺得我ㄧ臉正經地模樣很有趣,一手托住下巴,懶洋洋地在櫃檯前賴著不走,道聲:

 

  『妳爸病危,生命已在旦夕。』

 

  『宋子薰。』 我睜大雙眼,拿著湯杓往他的臉故作要砸了過去地嚇唬著,要不是有前車之鑑,在醫院被他擺過一道,否則我真會信了他的話,宋子薰這個人平常冷淡的很,捉弄人功夫可高深著,可以擺著一張冷靜的臉說著謊,比起我更熟鍊。

 

  『不要開這種玩笑,尤其是和生命有關的。』

 

  『還有,不要把菸帶進來廚房。』

 

  『生病的人菸癮還這麼重,多讓人擔心,你不知道嗎?』仿著他在花蓮與我相見那晚的口氣,我責罵著他,宋子薰見狀竟笑了起來。

 

  對於我的怒氣他卻笑的好開心,更肆無忌憚地盯著我看,手指往唇掩蓋笑意還對著我吐出一口白霧,我眨眨眼,對於他這種反應既無奈又感到好笑,所以我也笑了。

 

  『剛剛那三個不要,我答應妳。』

 

  宋子薰見我笑岔了氣,突然開口,並且當著我的面直接用手指捻息香菸,我驚愕的放下手中的湯杓,連忙往小小的出菜口端硬是將他的手指給拉過來,慌張道著:

 

  『你在幹嘛呀!你以為你的手是沒有感覺的嗎?』

 

  宋子薰原本白皙的手指頭,此時此刻紅腫起來還冒了泡,他卻像是感受不到痛似的乖順地讓我觀察傷口,我手忙腳亂地從冰箱撿了幾顆冰塊,雙手覆住了他的手指,氣急敗壞地唸著:『自己的身體又不是不知道,耍什麼帥?』

 

  我抬頭微忿地看向他,宋子薰淡淡一笑,他的手突然反轉過來,將我的牢牢握住,情況突然相反過來我瞠眼搞不清楚怎麼回事,試著想將手從他掌中掙脫出來宋子薰卻握的更緊,我用疑惑的表情看向他表示不解,他才道:

 

  『不開玩笑,不抽菸,我答應妳。』他沉穩的慢慢說著,一雙眼定住在我身上,手勁使的有力,像是怕我逃開。

 

  『打烊後,我帶妳去個地方。』

 

  夜幕低垂,我坐在宋子薰車上,鄰近在他身旁,他今晚看起來有些不一樣,像是回到那天他不知去向的那個晚上,從他開車的狀況就可以感覺得出來,他行駛的特別緩慢、小心,這段路途有些遠,就在我看向窗外黑壓壓一片海景色不知道多久的時間,我猛然回過頭,對著他膽顫心驚地道:

 

  『你該不會要帶我回去吧,你騙我?』

 

  宋子薰不發一語,連看我ㄧ眼也沒,不知在想些什麼,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我連忙搖搖他的肩,提大音量再道:

 

  『噯,宋子薰!停車停車,我不會回去的。』

 

  他瞬間停下車,我被這股突來的衝擊,不慎整個人往前快撞向車前的玻璃,宋子薰也往前拉住了我,將我壓向他的胸口,我大口深呼吸,試著平穩氣息,想抬頭對他說聲謝謝,他卻將兩手緊緊壓在我的背部,他彷彿比我還更驚嚇,我躺臥在他的胸口上,感覺到他的手發著抖,連貼近耳邊的心跳聲都劇烈的很。

 

  『……宋子薰?』過了很久,我囁語出聲,宋子薰才放開了我。

 

  『到了。』

 

  他打開車門,摸索著口袋慣性地想抽菸,我便也下了車,抓住他的手臂,道:

 

  『還記得你答應我什麼嗎?』

 

  宋子薰笑笑,兩手伸出口袋,突然牽起我的手,我頓時感到一陣小鹿亂撞,宋子薰的手好大好溫暖,加上他今晚的情緒有些失常,我便不想放開他的手了,反正在這清冷的蘇花公路上,除了我們兩人,並無其他車輛經過,我不自覺膽子放大了些,也不在乎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了。

 

  他先拉著我橫過道路,走向山壁,伸手摸著嘴唇而後撫著山壁,眼神充滿懷念,我突然想起小雙說過的話,瞬間明白這裏可能是哪裡,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子薰四年前車禍,他爸媽…他姐姐……全過世了,是我哥路過勉強將宋子薰給從車上抬出來,車子撞上山壁整個扭曲變形卡死……只能救活當時在後座窗邊的他一個人……。』

 

  這裡,就是事故地點嗎?

 

  初春的晚上其實還是有些微冷,尤其是在這鄰海的空曠道路上,雖然身體發冷,但我強忍了下來,不禁牽著宋子薰的手稍稍握緊了些,宋子薰回頭看我ㄧ眼,下一秒他做的事情令我震驚無比。

 

  他使力拉過我,將我安置在他的胸前,掀開外套讓我感受到他的體溫,他整個人的氣息包裹著我,淡淡的菸草味和他的胸膛,充斥在我的周邊,他兩手雙雙握著我的手,將我們兩人的手同放進口袋裡,這舉動和姿勢親暱的緊,我輕咬唇,臉頰發燙,有些不自在,但站在對他而言這麼重要的地方上,我不知道該怎麼反抗,最終還是決定保持現在的樣子,身子微僵硬地待在他的懷裡。

 

  『姐,我有遵守約定了。』

 

  宋子薰突然開口,我將頭靠在他的胸上順勢抬高,看著他笑的好悲傷,看向山壁的眼神柔得像是一捏就碎的薄綢,正端詳著他,他突然低頭望向我,一和他四目交接,我緊張地差點嚥到自己的口水,他卻將手伸出口袋,就這般從後摟住了我,雙手在我腰間緊抱,然後彎腰吻上我,這一吻很久很久,久到我快站不住腳,直到我思緒昏沉,直到我頭暈眼花,他才離開了我的唇。

 

  『我沒有開玩笑。』

 

  他伸手穩住我微虛軟的身軀,趁著我眼神迷亂地時候,又說:

 

  『妳爸真的病危,姓趙,得胰臟癌那個爸爸。』

 

  一早,我緊急和民宿的老夫婦辭了職,宋子薰見我慌亂的模樣,將我的車和行李全委託貨運寄到台北,載著患得患失的我準備回去。

 

  路上,我睜大眼,無言地看著窗外藍藍一大片的天,和銜接的海平線,這臨海的景色美的像是幅畫,我卻無心觀賞,腦中一幕幕地盡是過去在趙家渡過的快樂時光,最後爸那吃驚張大嘴的表情呈現在我面前,那是他看見我憤恨將芯潔推下山下的時候,我全身震了一下,很是痛苦地在車上縮緊身軀,連繫在身上的安全帶都讓我透不過氣,我呻吟著。

 

  宋子薰緩下車速,替我將安全帶鬆開,輕輕將我壓下他的大腿上,語氣有些擔心:

 

  『別想太多,睡吧,這路途還很長,萬一妳發作起來該怎麼辦?』

 

  我伸手按向發痛的頭顱,宋子薰也幫我揉著,我舒服地微轉動身體,有些無力。

 

  『不要,開車很累,我ㄧ下下就好,我們可以輪流開。』我說,很堅持。

 

  『別逞強,妳只要好好睡,我就不需要花心神擔心妳,聽話。』宋子薰的語氣也很堅定。

 

  原本只想靠著他的身體躺一下下就好,但待在宋子薰身旁卻格外安心,他開車一向平穩,總讓人信任,突然想起那晚他花了兩小時到底是怎麼開的,但深深的睡意和他給人的舒適感,讓我眼皮漸漸闔上,沒有力氣再說話了,這緩慢流逝的行駛搖晃和宋子薰的體溫讓我睡了好沉。

 

  夢中我好像聽見宋子薰尖細的嗓音不知道在低喃些什麼,只記得在最後失去思考能力的時候,依稀聽見一句:

 

  『不要擔心,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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