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症候群┌ 鴨鴨女王

　　能夠和范右陽兩情相願，對當時的朱槿來說，就像作夢般不可思議。

　　暗戀他的女生多不勝數，但是卻沒看他和誰走在一起過，女生們最愛討論他，范右陽除了長得帥外，很多時候，他在周遭人中表現的特別成熟，在那個年紀裡，他就像個小大人，能夠果決地決定事情。看上去歷練豐富的男生，對一群無憂無慮的學生而言，具備強烈的吸引力及跟隨。

　　自從在視聽教室和范右陽接觸後，朱槿每每和他視線相觸，總會想起他看過她大哭的樣子，覺得羞人似地，她裝做若無其事，盡可能不和他交談。

　　范右陽是很容易讓人意亂情迷沒錯，他確實有本事，連校花都公開承認欣賞他，朱槿自認自己不特別漂亮，她就是很普通的一個女孩子，范右陽就像大家所追崇的太陽，從沒談過戀愛的朱槿，很快地，也被他所俘虜。

　　不常主動和女生說話的他，通常只要和他講上一次話，那個人就可以高興一整天，但偏偏，范右陽卻對她有差別待遇，常常故意找話題接近她，下課時間朱槿和朋友們相約去廁所或福利社等，他總會攔下她，問她一句要去哪裡？

　　他知道朱槿喜歡黑色，他三不五十穿黑色便服來上學，挑戰教官的權威；即便是在天氣炎熱的夏天，范右陽天天穿著一件黑色長袖薄外套，就為了引起她的注意。

　　他知道朱槿最近喜歡哪一首歌，逮到機會便偷偷去廣播室撥放全校；他知道朱槿特別愛喝蘋果牛奶，往後中午用餐，她的桌上自動出現，那是范右陽和死黨們從餐廳吃飯回來，特地為她帶上。

　　他知道朱槿喜歡會打籃球的男生，他便加入籃球校隊，即便他根本就是個幽靈球員，但當班級籃賽的時候，他會大力表現；住宿舍的朱槿，晚自習的時候，從來不需擔憂肚子餓的問題，因為范右陽會帶來宵夜給她，連她的室友都受惠。

　　這種情況，當然在學校製造不小的討論和閒話，持續一段時間，朱槿鼓起勇氣，在教室直接當面問他：

　　『你喜歡我是不是？范右陽？』

　　在青春期的年紀，朱槿故意放大音量道，她猜想他應該會因害羞或尷尬而迴避她的問題，她懷疑范右陽只是純粹覺得好玩而這樣對待她，因為，沒有道理呀，她和他就只單獨講過一次話而已，憑哪一點他會想追求她？不會是因為覺得她的哭臉很可愛吧？

　　但是她卻失策了，她忘了他是范右陽，他是向來最不怕別人挑釁的范右陽。

　　『沒錯！我喜歡妳！』

　　他的回答，讓周遭的人鼓譟起來，也讓原本氣勢凌人的朱槿頓時說不出話來，他的眼睛熱烈地看著她，幾乎就快要將她的臉燒出一個洞了，朱槿因他的直接而措手不及，體溫升高，臉頰發著燙，最後勇氣用盡，逃離教室，而范右陽卻追了出來。

　　『小槿，小槿。』

　　他的步伐很快便跟上她，范右陽擋下她，低頭親暱地審視她不好意思的模樣，笑了。

　　『……幹嘛啦？』她撇過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朱槿因他對她的稱呼，心跳碰碰地劇烈跳著，腦中仍盤據著他剛剛說的＂我喜歡妳＂，心情有些飄飄然，有些不可置信，頭一次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對象還是那個范右陽。

　　『那一天看到妳哭，我就很捨不得，不想看妳不開心，很想保護妳。』

　　『我告訴自己，我絕對不讓妳哭。』

　　『跟我在一起好嗎？』

　　這些像偶像劇才會出現的台詞，過去朱槿總覺得肉麻兮兮，可是當她抬頭一看，他的眼神好溫柔，好認真，看起來好耀眼，從來沒有想過，一個男生對自己傾訴情意的時候，竟是如此幸福，高興到好想好想……哭。

　　她的初吻，也是那時候發生的，唇與唇之間相觸就像通過電流似的，她聞著他的呼吸，沉醉在他的笑容裡，彷彿在他的懷中溶化了。

　　『快十年了……。』

　　朱槿靜默了一陣子，輕輕開口，她的反應連自己都感到驚訝，原本是那麼地想知道范右陽的下落，如今，真的有管道聯繫上這個人了，她卻是一點也不在乎。

　　『一個突然消失的人，突然丟下妳，一聲不響完全沒有交代的人……。』

　　十年前的痛苦，范右陽逃走了，選擇讓她一個人承擔，連再見都沒有說，連道別都省略，就這麼不見了，只留下好幾年讓她不解的痛，不懂的淚。

　　『……甚至連我們的小孩都不要了，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

　　朱槿講到此處，眼眶泛紅，激動地咬緊牙關，回想起那段日子的辛酸，憤恨地喘了好幾口氣，勉強接續：

　　『你全心全意相信的人，在毫無預警之下背叛了你……不論有什麼理由。』

　　『……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一輩子。』

　　深深的愛，朱槿發現，伴隨而來，是連綿十年來的痛，和怨。

　　『范左雨，你若遇到范右陽，麻煩你告訴他，我現在過得很好，我就快結婚了，我很幸福……對方是個絕對不會逃走的膽小鬼。』

　　她如大夢初醒，她感到釋懷，事到如今，她總算可以從范右陽那裡畢業了，從今以後，她該愛的人是王奕晉，他才是她真正該愛的人，頓時她有點急迫地，好想好想快點和他步入禮堂，好想盡快讓自己不再需要為了范右陽而搖擺不定了。

　　十年的時間，快了，她會忘了他的，她不想再為了他犯胃疼，她不想再為他流淚了。

　　她不想再痛了，夠了。

　　范左雨端詳著朱槿的臉龐，他像是憋很久的一股苦澀情感，頓時隨著喉結而往體內吞下，好一會兒，他點點頭，像是強壓著什麼秘密似的，卻決定封口不提。

　　目送朱槿走後，他像鬆了口氣似地，原本平靜的表情瓦解掉，換上的是一張極度痛苦的臉，轉身面對校門旁的水泥牆，頹廢地將臉靠在冰冷的牆上，恨恨地將額頭敲上石塊，兩手握拳，低啞的聲音悄悄流洩：

　　『想告訴她什麼？想解釋什麼？想讓她知道什麼？』

　　『別鬧了，范左……雨，別鬧了。』

　　『你想做什麼？別鬧了。』

　　他感覺到眼睛微濕，抬頭望了一眼朱槿離去後的方向，笑了。

　　『……看到了沒？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她說她很幸福。』

＊＊＊

　　朱槿不敢相信，世界上有這麼碰巧的事，當王奕晉帶她到預定結婚請客的場地，就辦在人魚MERMAN，一到這間餐廳，她不禁恍神，還是他喚了好幾次後，搖晃著她清醒，她才反應回來。

　　『咦，朱小姐，我怎麼覺得妳很面善，好像在哪看過。』迎接他們到來的店長，頓時瞇起眼。

　　『哦哦！這裡啊！我前些日子才和同事來過，太湊巧了。』

　　朱槿傻笑著，倉卒解釋，王奕晉沒發覺到她笑顏下有些不安，好奇問：

　　『妳來過？那這裡妳喜歡嗎？我看這邊氣氛不錯，我同事也有在談這間餐廳，妳覺得怎麼樣？』

　　『嗯嗯！很好呀！東西好吃！裝潢又很有味道，很漂亮！』

　　朱槿為了掩飾自己曾經在這邊出過的糗，以及范左雨替她擋下色狼的事件，特地不正面看向店長，就怕被店長想起來，也怕被王奕晉知道這件事情，吃醋嚴重的他，搞不好會禁止她婚後工作，那豈不是自找自受，待在家中會悶壞她的！

　　他牽著她的手，隨著店長帶領下，一一瀏覽過周遭的環境及婚禮上餐廳會配合的一切細節，王奕晉似乎很滿意他們的安排，不斷地點頭稱讚，時時刻刻回頭詢問她的意見，朱槿因他的貼心倍感溫暖，甜甜回他：

　　『你決定就好，你喜歡，我就喜歡。』

　　自從和范左雨正面攤牌後，朱槿的態度就變了，她像是終於拋棄過去藏著的那些深深疙瘩，盡情追隨自己的感情，像是她與王奕晉之間，現在才回頭接起他們不曾擁有過的熱戀期。

　　王奕晉聽完朱槿的話，高興極了，誇張到他像是眼裡只有她似的，眼睛離不開她，那種神情，就好比如獲至寶，磨蹭著她的手背，恩愛的樣子連一旁的店長都忍不住笑著調侃他們：

　　『看你們這麼相愛，敝店也與有榮焉，希望當天婚禮非常成功。』

　　朱槿吐舌，偷覷著店長臉上溫和的神情，回想起那天他在范左雨前大聲痛斥的模樣，根本無法和現在的親切相比擬。

　　朱槿眼光淡淡地往料理工作台後的門望去，在門簾飄逸下，還可以看見幾個穿著白廚師袍的男人，在裡頭忙來忙去，不知，范左雨此刻，是否就在其中呢？

　　『店長，請教一下，我一直覺得你們餐廳的名字非常特別，人魚MERMAN？這麼新潮的名字用在純和風的店裡好像有點奇怪，而且你們賣的是吃的，用人魚這個點子……很大膽呢！』

　　等逛了差不多，談的東西也差不多定案後，在離去前，王奕晉好奇地提出了問題，只見店長面帶神秘笑容，道：

　　『其實，這是有典故的，我們老闆是日本人，他聽說一個很悽美的故事，就發生在關東的江戶灣，據說有一個人，牠是人魚化身，為了隱藏自己非人的事實，牠學人類講話、學人類走路的方式，甚至和人類相愛。』

　　『因為仍舊無法成功扮演著人類，自己的人魚身份無法改變，又怕得知真相的戀人傷心，最終這個人魚發狂了，投奔海中回到了牠的世界，而思念著牠的另一伴，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其實對方是個人魚，癡情地在岸邊等待著，卻不知道，自己是逼瘋牠的真正原因。』

　　『聽起來很像童話，美人魚的故事吧？』

　　『我們老闆之所以取這個名字，就是希望每一個食用新鮮魚肉的客人，都當作自己便是那人魚深愛的人，每吃一口，都要非常珍惜。』

　　『因為那是人魚愛人類的方式，也是我們老闆希望客人愛魚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