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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得他是怎麼跟子薰認識的。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當他出道沒有多久,剛戀上經紀人陳亞菲那時候,那天他非常煩躁,翹了所有通告,一個人開著他專屬的箱旅車狂飆,毫無思考地,直到半夜,他才發現他一路開到了蘇花公路。

  真不知道該說是命中注定還是孽緣,行經過某個較陰暗的彎處,他其實沒多大注意的,有輛車緊連在山壁邊,沒開燈沒動靜,他輕瞄一眼,原本過了幾百公尺,心裡卻備感不安,最後,他邊低咒著,又調回頭查看。

  這真不是一向自視甚高,無情冷血的他會做的事,他無視腦袋裡的聲音,駕車靠近,車頭燈清楚一照,這下,他沒有多加思考,緊急下車奔去。

  這台車顯然出了重大事故,陣禹仔細瞧瞧,駕駛座的人用肉眼看便知無救了,三更半夜看見了這麼怵目驚心的屍體,他不自覺慌了手腳,為了掩飾心理的恐懼,嘴邊一連串三字經蹦了出來。

  突地,他聽見微微咳嗽聲,頭皮發麻,他湊近後座,這才發現,有男人被卡在扭曲的車頂下,一個女人顯然也斷了氣,卻緊緊地抱住這個男人,讓他活了下來。

  但這男人渾身是血,口中吐出來的血沾滿了破碎的車窗,直直流下。

  『等等,我救你出來。』

  陣禹話說出口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但因人命關天,此刻什麼偶像、大少爺脾氣皆拋諸腦後,奮力扳開變形的出口,不斷安撫。緊張到連手機都拿不穩,救護車是119還是199?

  那男人又咳了點血出來,語氣卻很平靜:

  『……不用管我。』

  正當你拼命救一個人,這個人卻絲毫不領情,反倒澆了你一頭冷水,此刻陣禹不免肝火大升,低頭探了進去準備痛罵,竟看見一雙比澆冷水更冰寒的雙眼,深邃的眼毫無生氣,剛乾枯的淚痕混著鮮血,看起來跟死了沒有兩樣。

  『你……。』

  陣禹頓時詞窮起來,但這男人呼吸越來越急促,彷彿下一秒就會死去,只好更使勁地將板金撐起,因過於出力表情有些扭曲,汗流雨下。

  和車外努力的他相比之下,車裡的男人像是放棄似的,他困難地挪動自己的手指,輕輕觸摸背上女人的髮,顫抖的音發出:

  『姐……妳太傻了……為什麼要保護我……。』

  『……只是沒希望的人……妳為什麼……。』

  男人因哭泣呼吸更加不穩,陣禹肩膀好不容易撐起可以讓他出來的洞,看見他過於虛弱的模樣,軟下身段,試圖喚起他的求生意識:

  『不要放棄,我很快拉你出來!』

  男人不回答,低頭悲鳴,像是聽不見他的話,陣禹咬牙,雙手因碰觸玻璃和鋒利的車身受了點傷,但他仍舊抓緊邊緣,續道:

  『你能不能動?能不能爬出來?』

  對方一直沒有回應,陣禹急急大喊,就怕他虛脫了,頭一次遇到這種場面,萬一此人當真在他面前斷了氣,他恐怕一輩子都原諒不了自己。

  『想想你的家人!』陣禹開始語無倫次。家人?這一車上的屍體大概就是他的家人了。

  『想想你姐姐!』

  此句,像是終於踩到男人的生命線,他震了震,第一次抬頭看了陣禹,陣禹眼見對方有了反應,趕忙接著話講:

  『你姐姐不是一直抱著你嗎?你姐姐這麼努力要讓你活下去,你怎麼可以放棄?』

  『爬出來!爬出來,快!我快沒力氣了!』

  陣禹平常為了練肺活量所做的健身,好不容易覺得派得上用場,等過了今夜,他發誓要更加鍛鍊,從來沒有過這麼力不從心的痛苦。

  『我必須去見她……。』

  『我必須去見……她……天使。』

  男人喃喃自語的話,讓陣禹產生誤會,他心中一陣無力,這傻小子說些什麼?天使?這麼想投胎,這麼想上天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但看這情形,下地獄的絕對是自己!

  『我必須見她……。』

  『見誰?先出來再說,你不出來怎麼見?』

  男人終於動了身體,緩緩爬動,見狀陣禹便伸手拉他一把,過了很久,他從車窗跌了下來,陣禹才發現這人高大的驚人,護著他一同跌坐在柏油路上。

  『你哪邊痛,回答我?』陣禹檢視他的傷口,將他四肢放平,心急如焚。

  『……天使。』男人緊閉著眼。

  陣禹到現在仍舊認為,宋子薰當時能活下來,救他一命的,其實不是自己,是他口中不斷唸著的天使。
 


***
 

  『她不適合你。』

  車上,原本靜靜駕駛的宋子薰,突然出聲。

  陣禹臉上帶傷,手上捏著陳亞菲的喜帖,不發一語,他剛從人家婚禮鬧場,被宋子薰強壓回車上,心裡,是滿滿的恨,和痛。

  『幹嘛,我對她一點也不認真,只是看不順眼。』陣禹側頭,笑了,完美無缺。

  『我不是記者,你笑沒有意義。』宋子薰摸索著菸,點燃。

  『還抽,你的命我有一半的所有權,我的歌你有一半的所有權,我們是水和魚,死一個沒戲唱,少抽一點。』

  陣禹拿走剩下的煙盒,看著眼前這皮膚白皙的男人,頓時覺得很不可思議,隨手救了個人,最後竟成了他專屬寫歌手,宋子薰自從車禍大難不死後,他才知道這小子還隱瞞自己再生不良性貧血的病情,難怪那天他一心尋死。

  宋子薰扶著方向盤,道:

  『如果,有個女人能讓你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很想保護她,就算想放她走卻放不了,就是你的真命天女了。』

  『沒那種女人,向來只有我制服對方。』

  當時的宋子薰淡淡地笑了,陣禹卻覺得很不是滋味,對於他那斬釘截鐵的態度,感到很不服氣。

  『陣禹?』

  曉貞怯怯地叫喚著,今天是她和陣禹交往的第10天,說實在話,曉貞也搞不懂他們究竟有沒有在一起,這10天來,他們仍舊保持著少爺和助理的關係,情侶間的什麼牽手呀、情話呀,完全沒有經歷到,沒談過戀愛的她,傻傻地覺得,自己絕對是被陣禹給唬弄了,還是那僅只是她個人的幻聽?

  在休息室裡,她乖乖地幫陣禹打理好等等要上通告的衣服,確認行程表的每個環節,只見他不知正想些什麼似的,眉頭鎖緊。

  『沒事。』

  陣禹搖頭,伸手想拿桌上的咖啡杯,不小心將杯子碰倒,一下子大片咖啡茶漬全淹滿了桌面,杯子還不偏不倚地掉進她的包包,曉貞一看神色大變,趕緊收回桌上的包包,忙著將裡面的東西一股腦的倒出來,只見一大堆的紙片掉落在地板上。

  『我的貼紙!』她急得快哭出來,不斷搶救被茶漬暈染的圖樣。

  『什麼東西?』

  曉貞說那時快,大滴的眼淚便湧了出來,陣禹瞬間僵住,當了他好幾個月的助理使喚,不管多辛苦多困苦,也不見這女人抱怨過一句,怎麼?他細看,才發現她捧在手裡珍惜寶貴的東西原來是他的貼紙。

  『妳幹嘛收集這個?』

  他匪夷所思,愣在沙發上,甚至忘了要擦掉桌上漸漸流落地板的水痕,一向強勢的他這會兒顯得有些驚慌失措,面對哭哭啼啼的她,一時手不知道該往哪擺,最後,探試性地停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拍撫。

  『……嗚嗚,要收集陣禹公仔……然後,要一、百個……換、換……嗚……嗚。』

  她收集好久了捏!每天早餐、中餐、晚餐兼宵夜,自願幫所有人跑腿便利商店,好不容易最近快突破700張,算算還差了30個陣禹公仔,如今,每一張都是她寶貝,竟然慘遭陣禹毀滅。

  『換什麼東西?妳一直哭,我怎麼會知道?』

  只見曉貞哭個像個蘋果似的,雙頰紅潤,陣禹稍恍神半晌,才會意過來她說的是徐姐跟他提過的共度晚餐活動。

  『那種東西,我現在就可以給妳,今天跟妳去吃飯,別哭了,嗯?』

  陣禹特意鬆軟腔調,不知該拿眼前哭得驚天動地的她怎麼辦才好,好聲柔勸,但他其實心裡比較介意的是,她不是天天都在他身邊打轉嗎?他人就在這裡呀!好端端地,去收集這種……公仔?

  他頓時吃起味來,有沒有搞錯?在這小女子的心中,本尊竟然比玩偶還不如?有種被篡位的不快,陣禹說不上來哪不舒服,他難得藏在心裡沒有吐嘈,笨手笨腳地,抽了幾張面紙幫她擦擦。

  他突然想起,爸媽老說他這輩子的天敵莫屬於他遠在新加坡的小姪女,那才5、6歲的小魔女,哭起來總讓他宛如地獄來臨,更令人不解的是,明明他性子凶狠至極,小魔女卻偏偏喜歡對他糾纏。

  『不一樣……。』

  好一會兒,這哭得淅哩嘩啦的女人終於平穩下來,只見她拼命搓著紅腫的眼皮,將暈開掉的貼紙擦乾,表情賭氣似的,看也不看他一眼,道:『不用了,走吧,我載你去攝影棚。』

  這這……頭一次被忽視的陣禹,覺得莫名其妙,唐曉婉不是他的粉絲嗎?怎麼,他有一種被當千古罪人的感覺,但是犯錯的確實是他,便摸摸鼻頭不多言了,卻沒發現自己,早已對這女孩用了特別權。

 

***
 

  『喂。』

  僵持了好幾秒鐘,陣禹終於發聲,對於手機另一頭的男人絲毫不回應的態度很不滿,他趁著通告空檔,撥了電話給宋子薰,豈料對方接起先是嘆了口氣,然後等他開口。

  『我家不是你的避難所。』宋子薰淡然回答。

  『小雙很想你,想去看看你。』

  他道,並試圖從手機端那想聽見"她"的聲音,宋子薰自從和小瞳兩人雙雙搬去花蓮,順理成章的同居,婚禮到現在都還沒辦,儼然成了飛去世外桃源的蝴蝶鴛鴦,獨留他一個人在台北奮鬥,其實,他打了不下好幾百通的電話給宋子薰,宋子薰像存心似的,不讓他見小瞳,即便用了各種理由,怎麼樣就是不見。

  『別帶她來。』

  宋子薰拒絕的果斷,又讓他吃了一記閉門羹,他急躁極了,問:

  『宋子薰,我和小雙以前是怎麼對你的?你這樣無情無義?』

  那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爆出一個令他錯愕的消息。

  『小瞳懷孕了。』

  陣禹聽聞,倏然情緒很複雜,他們這段情,他算是見證人,一方面覺得很替小瞳高興,一方面心情低落,自己愛上的女人和好友有了結晶,他應該祝賀的,但那句話就是卡在喉間,怎麼樣也說不出來。

  『我找時間去探望。』

  在陣禹預料宋子薰必定回絕的當下,他又接續道:

  『我會帶女朋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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