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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疼痛前是什麼情況?大多數的人面臨即將而來事先知道的痛感,總是會在腦中演練一遍,緊接著可能有牙齒酸麻的感覺,下一秒或許是微閉起眼去衝緩那股幻想中的疼,也許是不自覺伸手去碰觸那個部位加深這層想法。

 

  有點像小時候和班上同學集體打針,邊摸著手臂和旁人嘻嘻笑鬧化解緊張;更像是去遊樂園乘坐自由落體,停在半空獨自在心裡默數著幾秒後會下降,這種忐忑不安,就是疼痛前的意識。

 

  遊樂園……怎麼到這種時候,我還能想起芯潔的笑臉,過去遊玩的那些片段呢。

 

  此刻的我,就擋在宋子薰的面前,甚至是連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的,當看見那個男人舉起右手,在唱片行日光燈照射下,一閃而逝的白光,伴隨著小雙帶些哽咽的抽氣聲,我不知哪來的勇氣,雙腿比害怕更敏捷,從那把刀看見了那雙咖啡色的眼睛,我突然覺得它好美麗,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覺得自己這淺褐微帶透明的雙瞳如此漂亮,瞬間恐懼都消失了,我滿足的閉上眼,最後這一景讓我就這樣帶著離開吧。

 

  我默數著時間,這種時候時間彷彿拉長了,還要幾秒後那疼痛才會滲進身體呢,就像和她在那架小小的乘坐設施上,等著下降的那一刻來臨,結束後我還能和她在一起笑。

 

  沒有……什麼都沒有。靜等了很久,還是沒有。

 

  我真的是很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的感覺,我生起悶氣,微微的憤怒,怎麼會沒有呢?好不容易都到了這種時候了啊!我倏然睜開眼,瞪視著眼前的男人,他一瞧見我凌厲埋怨的視線,嚇的整身發抖,口中喃喃有詞,連刀子都掉了。

 

  『瘋了……神經病!』

 

  他緊張的連話都說的結結巴巴,嘴邊罵了一堆髒話,像是被我剛剛笑著迎接這一刀的模樣給震懾住了,彷彿若是那刀落下我有個什麼萬一,日後會化成厲鬼來找他似的,在這種危機時刻,我瞧著他嚇破膽的神情,竟然覺得有趣,噗哧笑了出來,卻像似更引發了他的恐懼。

 

  背後突然被一股力量往後,我整個人撞擊在某個燙熱的溫度裡,疑惑地抬頭,看見宋子薰睜大眼睛一臉憂心,他轉過我的身軀,我像個洋娃娃般被他抓緊肩膀,我只能呆愣地瞧著他,一點也沒有剛從生死關頭獲救的感覺。

 

  住在一起,連習慣都會傳染的嗎?怎麼不論是陣禹也好,小雙也好……連一向冰冷的宋子薰,此刻一手抓住我的手腕,另一手緊緊扣住我的肩膀,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好好說的?這樣積極限制我的行動……彷彿像是怕我會逃走似的。

 

  『妳在做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生命是容許妳這樣糟蹋的嗎!妳以為我會讓妳就這樣在我面前挨刀?妳以為妳……!』

 

  宋子薰說的很急,像是這輩子第一次展露情緒般,那雙眼突然充滿生氣,我從他微微透出來的驚人體溫,發現了他根本和平常冷冰冰的模樣完全不同,他好熱!

 

  他的喘氣越來越急促,兩眼發直地瞪看著我,我僵硬笑著想安撫他,卻漸漸地我臉色開始慘白了,因為我竟看見宋子薰每說個字,那從他嘴裡不斷湧出的鮮血宛如永不止歇似的,我慌了,淚水不自覺的沾濕了整個眼眶,擔心和不解充斥著我的腦子,他是怎麼了?

 

  『噯,宋子薰……。』

 

  『子薰!子薰!』小雙極力從被流了一地的血給嚇著的男人中掙脫出來,哭天搶地的在地上不斷爬行著往我們前進,我輕輕搖晃著滿嘴是血的宋子薰,但他卻失去了意識,就昏倒在我的懷中,而他的手,仍是緊緊地抓著我的右手腕,沒有放開。

 

  一陣靜默。

 

  我站在冰冷熟悉的味道裡,浸沉於從小在爸身邊聞慣的消毒水味,像個雕像。

 

  還有一股黏膩的血腥鐵銹味,沾染在我衣服上的一片,是宋子薰的。

 

  小雙委縮著身體,兩手爬梳在她低的頭的髮裡,坐在急診室旁的綠色椅子,身軀不斷顫抖,我離了她些距離站在一旁,傻傻的看著門上亮著的紅燈,細細回想起甫發生的經過。

 

  救護車上,宋子薰雖然昏沉的像睡去般,連醫護人員幫他緊急輸血時,他都沒有鬆開我的手,我完全不知道宋子薰是發生什麼事情,聽著小雙的哭聲一直到醫院,幾個人合手才將那隻鉗困住我的手扳開,我留意到了,宋子薰那隻修長白皙的手掌背上,滿是坑坑洞洞被注射過的痕跡。

 

  生命是容許妳糟蹋的嗎?

 

  宋子薰雖然還在這扇門的另一頭急救著,但他的話彷彿又出現似的,迴蕩在寂靜的這一頭,心,莫名難受起來。

 

  『什麼病?』

 

  聽見我無力的問話,小雙不斷輕晃的身子停了下來,過了許久,才聽見她低啞疲憊的聲音:『……再生不良性貧血。』

 

  她輕噓口氣,抬頭狼狽的看著我,眼睛紅腫臉龐淌著乾枯的淚痕,起了個頭,緊接著斷斷續續的連串說著。

 

  『每隔個十幾天,要固定到醫院輸血,什麼藥物治療……類固醇、雄性激素、免疫球蛋白……。』

 

  小雙持續道著一些很熟悉又倍感陌生的醫學病名和名詞,我聽的模糊,想起上次在醫院草地上巧遇宋子薰,他那時就是來治療的嗎?……所以他根本不是來探什麼病,顧左右而言他不肯正面回答我,就是因為生病的人是他自己。

 

  『看起來根本想不到他有這種病,對吧?』小雙笑笑。

 

  我沒有多回應她什麼,因為我看著她故作堅強的笑顏逐漸變了樣,她鼻子通紅,似笑似哭地,虛弱的哽咽語道。

 

  『明明看上去是那麼健康的……長那麼高大……。』

 

  『沒辦法治好嗎?』我感到軟弱無力,不知該說什麼來舒緩她的哭泣。

 

  小雙兩眼無神地看著前方,緩緩道:『異體骨髓移植。』

 

  『子薰四年前車禍,他爸媽…他姐姐……全過世了,是我哥路過勉強將宋子薰給從車上抬出來,車子撞上山壁整個扭曲變形卡死……只能救活當時在後座窗邊的他一個人……。』

 

  『才出事沒多久,哥接他回家一起住,半年後子薰在家昏倒……就像剛剛一樣,滿嘴是血,我、我拉開他的衣服才發現他身上到處都是淤青,像血塊凝結在他的皮膚上……很可怕。』

 

  小雙突然抬頭看我一眼,表情哀傷。

 

  『就在我告白的那天。』

 

  此時,急診室的燈滅了,宋子薰被魚貫而出的醫護人員用病床輕輕推了出來,我只匆匆瞥了一眼他雙眼緊閉帶著氧氣罩的臉,沒有追上去,看著小雙和他漸漸遠去,有一種無法介入的氣氛。剛下救護車因為放心不下宋子薰的緣故,顧不得這是爺爺的醫院,陪著小雙等宋子薰沒事了,我拿起包包備著的太陽眼鏡戴上,稍微捏皺前胸的外套遮掩著血跡,快步走著準備離開。

 

  沒有想到,剛走出大門,卻在外頭遇見了陣禹。

 

  『嗯?妳怎麼會出現在這?』

 

  他笑容可掬的對我打聲招呼,彷彿前陣子發生的事情是假的樣,我緊閉著唇不打算開口說話,猜想他應該是被小雙臨時告知趕來的,久沒見的他,看起來仍舊是那麼亮眼,他那輕鬆的表情一點都看不出來有任何憂心之意,想起還躺在裡面奄奄一息的宋子薰,一時之間我無法給他好臉色看,對他點點頭打算直接離去。

 

  『等等。』他拉住我。

 

  『那天,有沒有嚇到妳?真是不好意思,我太不會控制自己的脾氣,想想也沒有什麼嘛!這樣對妳大小聲,希望妳不會介意。』

 

  『不會。』我輕聲道,生疏的像個陌生人。

 

  『那妳什麼時候要搬過來?』

 

  聽聞他這句話,不禁抬頭正眼看著從剛剛我一直閃避的笑顏,我看進他的眼睛,特意將聲音冷的像冰:『我們不是早就結束了?』

 

  他聳肩,兩手抱拳站在我面前,滿是像覺得有趣地盯著我,莞爾一笑。

 

  『有嗎?我可沒答應哦!』

 

  我看著他陽光似的笑容,瞬間覺得我還真不了解這個人,我不明白,宋子薰情況那麼嚴重,為什麼他現在還可以這樣和我嘻皮笑臉。

 

  『明天我早點收工回家,我會叫子薰去接妳……。』

 

  『陣先生,你不是來看宋子薰的嗎?令妹也在裡面,你還是快進去吧。』我立即打斷他接下來的話。

 

  我特意在先生那兩個字加重音量,語氣也客套的就像在客戶前說話,他明顯被我的保持距離一愣,我繼續偽裝著,其實心裡不自覺的發著抖,他怎麼可以一付若無其事的樣子呢?陣禹,那天的你和現在的你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你知道嗎?距離上次我們多久沒有見面了?你現在這種態度真的讓我很不懂,你的戲還沒演完嗎?

 

  不理會接下來他還欲開口說些什麼,情緒有些混亂地轉身就走。

 

  隔天下班,我感到很無奈又生氣。

 

  宋子薰真的來了,就如同陣禹所說。像是這段沒連絡的空白是假的,他依舊如同以前,抽著菸穿著店制服,就靠在我門旁等著。這個人!店昨晚被砸了,緊接著被送進醫院,今天還照常上班?還冒著冷風在外面站著?我看著他微瘦站得挺直的側影,緩緩走向他。

 

  『生病的人,學別人抽什麼菸?』

 

  我微踮起腳尖,一把搶下那伸向薄稀血色的唇邊,他手指上的菸,皺著眉頭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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