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症候群┌ 鴨鴨女王

<<<　　第一章　　一見鍾情　　>>>

　　才到現場不久，五分鐘後，我就後悔自己曾經答應嫚嫚的請求。我看著前方宛如香腸串般的隊伍，我恨不得立即丟開手中的傘留給她，在這連綿細雨的傍晚，隨便找個咖啡廳待著也好，總之不想腳站的酸麻了，白白受罪。

　　『嫚嫚，我在附近等妳出來好嗎？』

　　話才脫口不久，身旁一臉期盼的嫚嫚立刻表情大變，緊揪著我的手臂，彷彿我說了什麼天大的壞消息。她整個臉蛋緊縮在一起，像個小可憐哀求我：

　　『不要啦，拜託，小瞳妳不陪我，我會很無助耶！』

　　嫚嫚花費苦心，好不容易買到夢寐以求－－－陣禹演唱會的兩張票，原本今晚應該一同前來的同事竟然臨時有事。在嫚嫚打了幾次電話，朋友們皆無法陪同後，只好拐騙我這個對明星毫無興致的女人。

　　心中千百個不願意和眼前嫚嫚極致無辜的表情掙扎下，不知不覺身邊傳來幾聲尖叫和欣喜聲，演唱會進場時間到了，她固執抓著我的手臂邊推擠往前行走，好多人帶著一大堆花綠螢光棒和華麗加油版，我參夾在這群瘋狂歌迷中，無奈的輕呼口氣。

　　或許陣禹是個不錯的明星，但對於一個完全沒有興趣的人來說，站在這吵雜高分貝、隨時可以震破耳膜的時間中，是非常難過的事情。

　　我環看四周，每個女孩都花枝招展打扮的非常美艷，最吸引我的莫過於是她們的表情，那期盼若泣的模樣，讓我感到不可思議。對方僅僅只是一個偶像，有需要付出那麼誇張的熱情嗎？如此飢渴的欣喜若狂。我發現我像個走錯地方的路人，在這裡分外地格格不入。

　　突然，緩慢的音樂在這寬大的黑暗空間響起，四周突然安靜些許。我抬眼望向舞台，在一片白光閃耀、伴隨著身旁女孩子們的尖叫，我看見了他。

　　極度節奏感的舞步，他像個完美的物體，和音樂融合一身，跳著震撼性的舞蹈，走向舞台前方，一束直光打在他的身上，我終於看清楚他的臉。

　　烏黑亮麗的髮，和他黑漆發亮的細長雙眼，我第一次知道小眼睛也可以如此迷人，他稱不上英俊，但他渾身散發出如火般的氣息，卻讓我震懾住了。

　　他伸手將唇邊的麥克風調整角度，開口是一陣低嗓甜膩的天賴。我呆愣著，在身旁不斷叫著跳著的女孩中，嫚嫚哭了，她也跟著她們大喊陣禹，我只是站在原地，雙眼無法離開那深情賣力唱著歌曲的男人，同她們般，我感到心裡一股悸動，在這一刻，我被這個男人吸引了。

　　原本過去從沒有如此專注在某件事物上的我，卻一直注視著那似火般的男人。看他跳舞，聽他歌唱，直到他唱完安可曲，身體上溼透的汗水和敞開被淋濕的衣服，露出健壯胸肌，溫暖微笑著謝幕。

　　嫚嫚盈滿淚水的雙眼轉頭看向我，突然笑了起來，道：

　　『看！我就說陣禹很棒，妳也愛上他了。』

　　我回過神來，茫然伸手摸著臉龐上燙熱的液體，才發現不知何時我也流下了眼淚，我想能解釋的只有兩個字，感動。

　　演唱會結束，嫚嫚抓著我奔向會場後門，我不明所以。一大堆尖叫著的女孩，同樣跟著嫚嫚行進方向奔跑，我還沒從第一次看演唱會的情緒出來，只能狀況外地跟著她跑著。

　　在門口一堆人引領期盼著，直到好幾個穿著西裝的保鑣和戴著工作證的人員護著一名男人出來，我才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那掛著微微疲憊的笑臉和歌迷點頭的不就是剛剛在台上演唱的陣禹嗎。

　　他才踏出門口，週遭的女孩們像極需海水的魚，喊叫聲彼起彼落，突然大夥們不斷推擠著我往前，為了就是希望能再靠近他一點。這種情況讓我反應不過來，我簡直像被人毆打般，無力的被她們用力擠壓，感到疼痛。

　　一個力量絆住了我的腳，我低呼一聲，轉眼間跌在地上，幾個女孩的高跟鞋不客氣的踏在我的背上，嫚嫚發現了，她叫著我的名字，但她早被推擠在另一邊而無法過來，她著急地大喊，但被尖叫聲隱沒。

　　『……拜託，走開。』

　　我疼痛道，努力想爬起來，卻沒半個人退開。這群歌迷像暴動的人民，就快以為自己要成為明天頭版上的新聞：陣禹演唱會熱情如火，一名女士慘死在瘋狂歌迷腳下。

　　『妳們在幹嘛？』

　　我聽到一陣男音怒吼，然後身上的重量一瞬間沒有了，我趴在地上吃力的抬頭，還來不及看上方男人的長相，他就彎下身穩定的將我拉起。我茫然地聽著身旁女孩們的抽氣聲，將早已分散的神智集中起來，赫然發現眼前這張臉有點熟悉。

　　陣禹。

　　他關心地看著我臉上被鞋跟擦傷的傷口，輕輕拍著我的肩膀，道：

　　『小心一點。』

　　漾著輕輕笑容，他轉身讓保鑣們護著，走向箱型車，歌迷們仍舊沒被剛剛他的火爆模樣影響，追了上去。而我，呆愣在原地，看著他上了車。

　　『小瞳，妳沒事吧？對不起，我沒跟在妳旁邊。剛剛陣禹好帥哦！妳被他扶起來耶！妳摸到他的手了嗎？好羨幕妳！』

　　嫚嫚連忙走過來，觀察我的傷勢，確定我沒事後，半開著玩笑。

　　『嫚嫚，謝謝妳帶我來。』

　　我並不感到痛，我覺得很高興，對那個男人一見鍾情，而我還與他有一段小小接觸。我竟然像那些瘋狂歌迷般，我覺得我真的瘋了，但我卻很幸福。

　　我想我終於懂了，喜歡上明星的感覺，更甚誇張的，我認為我愛上了他，就在今晚。

　　我不是個愛作夢的人，那晚以後，我很快便回到現實。我依然忙碌於工作，每晚下班後便先洗澡，看一下電視，將明天的工作先排定好進度，然後早早上床睡覺。

　　若真說有什麼改變，大概就是當有人提起陣禹的名字，或是電視上正播著他的新聞，會稍稍牽動我的情緒。

　　『陣禹好帥哦！』

　　我敲打著鍵盤，這句話已經重複了好幾遍，上次才聊過天的新助理是不折不扣的陣禹迷。她個性活潑，單純好相處，很快便與公司所有同事包括主管熟稔起來。

　　『穎君，妳又來了，今天就一直聽妳講這句話，妳發情啦？』

　　她對於同事的調侃不以為意，站起身煞有其事的宣布：『此生非陣禹不嫁。』，惹笑了所有人。

　　『妳看妳看，我朋友前陣子去看陣禹演唱會拍的照片，那票超難買的，我連黃牛票都買不到。』

　　穎君現寶似的呼喚著同事看她的電腦螢幕，幾個女人無克制的悄聲尖叫著。我仍舊繼續工作，但嘴邊掛著淡淡笑容，若是以前的我，肯定對這一幕沒什麼感覺，甚至感到疑惑。但那晚以後，我懂她們著迷的原因，若不是嫚嫚陰錯陽差邀請我去演唱會，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懂她們的熱情為何吧。

　　『妳們看！我朋友說散會陣禹要走的時候，有一個女生被人潮踩在腳下耶，她還拍了照片。』

　　這席話讓我有些錯愕，起了身，輕步走向穎君的桌子，從一片女同事們的細縫中看向她的螢幕。幸好，那張照片並沒有拍到我的臉，追星族通常鏡頭只會放在主角身上，照片僅不過是他伸手扶起某個女人的特寫罷了。

　　『我超~~~忌妒她的，被陣禹摸耶！』

　　穎君一臉惋惜，像是巴不得那天差點被踩死，那可怕鞋跟不斷刺著背的人是她。我苦笑著，心裡想著若是她知道那種感覺，她現在就不會這麼說了。

　　『咦？瞳姐，妳也喜歡陣禹嗎？真是意外！』穎君睜著欣喜的雙眼，看到站在同事身後的我，很是高興。

　　『沒……我朋友很喜歡他，妳這些照片……可以轉寄給我嗎？』嫚嫚那天沒有帶數位相機，若是將這些照片給她，她肯定會非常開心。

　　我說的是事實，嫚嫚確實是陣禹的歌迷呀，但我隱藏自己心裡的認同感，不想表現出來，若是告訴穎君我也迷上他，恐怕一向習慣的平靜生活會被打亂，我不想連上班時間都影響到。

　　『可以呀！陣禹真的很棒，瞳姐妳可以聽聽他的歌，還有他跳的舞也超讚的！』她很是大方。

　　『謝謝妳。』

　　我輕輕微笑著，心裡卻不禁猜想，若是她知道那照片上的女人是我，不知道會怎麼樣？

＊＊＊                                                                                                                       

　　某個飄雨傍晚，氣惱地站在唱片行外，手裡抱著一個小小的牛皮紙袋，感到好笑。

　　原本打算像平日一般，尤其是在雨天，隨手買個熱食回家，今天難得準時下班，應該要趕緊回去享受空閒，卻在等候牛肉麵店忙碌的老闆時，不經意瞥到附近唱片行外張貼的海報，那張臉我並不陌生，是這些日子裡，老在夢中出現的，那個男人。

　　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緩緩走進店裡面，幾分鐘後，我呆愣在門口，才發現手裡已經有一塊剛結帳完的CD，是陣禹最新發行的單曲。

　　牛皮紙袋封口撕開，將CD拿出來，靜視著它幾秒，覺得最近真是搞不懂自己，追星這檔事向來與我無緣，如今都是一個社會人士了，學生時代從不愛演藝圈的一切，現在也不應該這麼著迷。

　　我害怕對某些事物在意，這不該是我的作風。期盼越大，失落越重，尤其對方還是個和我全然不同世界的人，要是過於喜愛，心裡會想要的更多，我一點也不想將自己陷入這種痛苦泥澤中。

　　搖搖頭，輕嘆，抬眼便看到排得老長的隊伍，我眨眨眼，剛剛完全沒發現有人在排隊，看著一群年少的高中生，青春洋溢，制服短裙的女孩們拿著海報和白板，興奮的交頭接耳，我疑惑著，眼光掃向唱片行門口上掛的布條。

　　「陣禹最新單曲＂神燈巨人＂簽唱會！」

　　陣禹會來？今天嗎？什麼時候？

　　心裡頭的微微欣喜，讓我頓時清醒，發現自己真的是迷戀上一個遙遙不可及的人物了，這個遲來的事實令人傻眼，再次看向排隊群中，每個女孩眼裡散發出來的愛戀期盼，我不禁懷疑起自己，此時此刻我的眼神，是不是和她們相同？

　　不該是這樣子的。

　　突然自我厭惡起來，我已習慣了冷漠的自己，這樣在意、追星的一面並不適合我，不想浪費時間在沒有回報的愛戀裡，像個瘋子般沉溺在這種追星情緒。說服自己似的，我果斷的、立即的，走向門口的垃圾桶，將手裡尚未開封的CD，毫不猶豫丟了進去，發出脆響。

　　瞬間，原本吵雜的聲音不見了，四周安靜的可怕，還夾帶著某些驚呼的女音。我不解的轉身，就看見一台似曾相識的黑色箱型車，不知何時已停在門口旁，而陣禹正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和我兩眼對視的眼珠中，看得出他的訝異。

　　在一堆人注視下，我轉動乾燥的喉嚨，吞吐出聲。陣禹雖被人群遮掩著，但那雙靈巧火熱的眼卻牢牢地定住我的視線。

　　『呃……我……。』

　　頭一次，我發現說話是如此困難，些許沙啞的音量從我唇齒間蹦了出來，我腦中一片混亂，天！我剛剛做了什麼？我竟然在陣禹本人和他的支持歌迷面前，將他的最新發行的單曲丟進垃圾桶裡！

　　一向穩重的我，感到手足無措，下一秒，我無視於他們的好奇神情，像個做錯事情的小孩，逃離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