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把我當病人。』宋子薰稍皺眉,低頭看了一眼被我丟在地上還冒著火花的菸,他一腳踏熄並且彎身撿起它,遞給我。

 

  『別亂丟垃圾。』他說。

 

  明白自己沒有任何權力限制別人,我手撫著菸蒂發著些許愣,從包包摸索著鑰匙開了門,踏了一步進去套房,隨之側頭對他道:

 

  『我不會再去陣禹那裡,我們已經分手了。』

 

  他沒有開口,只是靜靜的看著我,我無奈的輕嘖了聲並深吸了口氣,冷淡了道句隨便你,關上了房門還順手栓上了門鏈,進去屋子裡莫名地生著氣,搖搖頭走進了浴室脫衣準備洗去一整天的倦累,過不了多久,滿室的熱氣緩緩地讓我心情安穩下來。

 

  我特意洗了很久,故意讓自己多些事情克制不去猜測著宋子薰此刻是否還在外面守著。卻總是不知不覺又想起這陣子和他們發生的種種,回過神來竟發現自己正將沐浴乳第二次抹在身上,氣惱地又洗了一次的澡,翻著浴缸旁擺著極少用的護髮霜胡亂塗在髮上,戴上了毛浴帽,奢侈地放滿了整缸的熱水,敷著面膜,閉上眼享受難得的泡澡。

 

  我坐靠在浴缸裡,浸泡著熱水直到手腳發皺,一站起來便感到暈眩,四肢無力。使勁將頭上臉上的東西全沖洗乾淨,光著身子披著浴巾飄飄然踏出浴室,坐在沙發上緩慢且仔細的擦著嫚嫚送給我的保養品。拍打著化妝水、身體乳液,拿起磨砂器替每隻指頭去角質,又敷了一次唇膜,直到沒什麼東西可以耗時間後,我起身穿衣服,走向門,開門一看,嘆道:

 

  『先進來再說吧。』

 

  原本倚靠在牆上閉著眼像睡著似的宋子薰,走經過我,長腿走沒幾步便自然地在我剛剛坐過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冷眼瞥一眼桌上的瓶瓶罐罐和一堆我丟棄的化妝棉。

 

  我關上了門,慢慢地泡著奶茶,眼睛偷覷著他,赫然覺得似乎是有哪裡不對勁,看他沉默的端坐在沙發上的模樣,我才發現從我去洗澡後到現在,一向菸不離手的他竟然都沒有抽菸。

 

  沙發只有一個,我左看右看了一會兒,最後彆扭的坐在他旁邊,就著杯口喝著奶茶,問:

 

  『陳亞菲是誰?』

 

  他轉過頭打量我的眼睛,我毫不閃避地直看進他的眼,我問的是在陣禹房內小雙設計我看的那張囍帖,那個新娘。

 

  『禹以前的經紀人。』他回。

 

  這晚,我和宋子薰聊了很多,全是有關陣禹,宋子薰稍微反常的,有問必答,我充滿好奇心地像聽故事,了解陣禹的那一段單戀。

 

  陣禹甫出道,很幸運地就紅了,幾乎沒有人可以抵抗他的魅力,對於總是來所不拒的陣禹來說,時時刻刻陪在他身旁的女人更是難逃情愫,總是公事不分,夾帶私人情感的限制他,不論是經紀人、化妝師及造型師皆含。身為自家公司最當紅的藝人,陣禹更是變本加厲,這讓經紀公司的主管徐姐很傷腦筋。

 

  徐姐有通大本領的本事,有天親自指派了某個女性任職陣禹的經紀人,據說是徐姐的舊識,對方已有交往多年的男友。從那之後,陣禹工作終於開始慢慢正常運作,男女關係不再錯綜複雜,這個女人就是陳亞菲。

 

  與其說是工作而湊在一起的夥伴,還不如說是真誠交往的朋友,陳亞菲和陣禹過去認識的女性完全不同類型,她普通不起眼,卻很能言善道,一般女孩遇見了陣禹總是不知不覺會散發些曖昧來引誘他,可是陳亞菲對待他卻很自然,她是他見過最落落大方坦率的女人了。

 

  徐姐總是擔心每個女人會迷戀上陣禹帶來麻煩,卻不知道真正棘手的是,陣禹愛上別人。沒錯,陣禹雖然在陳亞菲面前掩飾的很好,其實他在她們相處的時間中,他喜歡上了她。

 

  後來陳亞菲開始籌備婚禮,忙於她和她男友之間,總是笑笑著和她談著這些像是無害的陣禹,開始不耐起來,陳亞菲也發覺到了,默默和徐姐請了辭,意外的是陣禹沒有任何反彈,更加賣力的工作,像是一點也不介意。

 

  誰都沒辦法預測到,陳亞菲結婚當天,是所有人的惡夢。

 

  陣禹親自帶了好幾個不知哪來的黑道,將婚禮會場損壞的體無完膚,首當其衝的是新郎,被打的鼻青臉腫還送醫院,男方雙親對此事非常不諒解,婚非旦沒結成,陳亞菲多年來的歸宿就被陣禹給破壞掉了,徐姐硬是買下了所有媒體的新聞和阻止雜誌出刊,這件事情才被壓了下來。

 

  聽完所有的故事,突然覺得心中有一股鬱悶,或許是因為獲知陣禹曾經如此對一個女人執著過,相比之下,那被他晾在一旁,好幾個日子都沒有聯絡的自己算什麼?對陣禹而言,這份量更是舉無輕重了吧。

 

  想起那張被塗黑的喜帖,筆勁是那麼猛烈又不甘,但是卻又是那麼細膩的保護著那個女人,陣禹當時是多壓抑自己的情感,笑著和她談話的呢?他又是多麼保護著她,眼睜睜看著她想著別的男人……如何眼睜睜看她準備嫁給別的男人。

 

  這樣喜歡一個女人的男人,又是帶著何種心情去砸了她的婚禮呢?

 

  『為避免往後還有這種事情發生,現全由徐姐親自管理禹,我算是她的眼線,監督禹看著禹。』

 

  宋子薰邊說邊伸手抽起了玻璃桌上的面紙,遞給我,哭這檔事情是很無厘頭的,照道理說安慰應該是希望對方停止哭泣,但一給予安慰,反而更止不了難過,像是發洩般的顫抖著肩膀流淚。

 

  『走了。』

 

  宋子薰突然起身,整整身上坐皺的衣服,道著。

 

  『咦?』我擦乾鼻頭前的鼻水,語調因悶哭有些低沉。

 

  『陣禹不是叫你過來載我?』我問。

 

  宋子薰居高臨下的輕睨了我一眼,像是正思索著不知該不該回答。

 

  『沒有人讓我來。』

 

  『妳應該了解事情經過,不能不明不白。』他靜靜道。

 

  我抓著面紙擦著鼻涕,一頭霧水的瞧著他緩步走出門口,他看了我一眼說:

 

  『關於在店裡妳擋刀那件事情……。』

 

  『別再那麼做了。』

 

***

 

  剛下了班,我在車內深思一會兒,隨即發動車子準備去找陣禹。

 

  才到中途的路上,塞車塞的嚴重,像是前方有什麼交通事故似的,好不容易行駛到阻塞源處,我不在意地瞥了一眼窗外被人群和車陣圍著的人一眼,嚇一跳地趕緊停靠在附近的路邊,下車急步走去。

 

  『嫚嫚,妳站在路中間做什麼?』

 

  嫚嫚將機車停在雙向道間,人在一台休旅車旁像是和人爭辯著,她臉頰紅撲撲地像才剛大怒大罵過呢,她轉頭一瞧見我,稍訝異又微心虛的,支支吾吾。

 

  『……小、小瞳,妳妳妳……。』

 

  她開口是一成串不知所云的話語,反倒是一旁車上的人喚住了我,我睜大眼睛傻傻的瞪著他,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情況,又發生什麼事情。

 

  戴著壓低帽延和太陽眼鏡的陣禹好端端地就坐在車內的駕駛座上,他摸著微發紅的手臂,上頭有一處像是燙傷的傷口痕跡,他無奈的用眼神意會著站在他車前不肯讓步的嫚嫚,我環顧四周看好戲的人群,沉住氣詢問著嫚嫚,她壓低聲音悄道:

 

  『我看見這輛車從車窗丟出煙蒂,飆車騎到旁邊想好好罵沒公德心的人一頓,我才知道是他,而且妳瞧我看見了什麼?他載著一個女人!還是那個鬧誹聞的薔琳!』

 

  『我實在是氣不過……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妳?明明小瞳妳好不容易想開了,想好好談戀愛的……。』

 

  不知道我和陣禹老早結束的嫚嫚音量逐漸加大,我趕緊制止她繼續說下去,她略止住了話,但她眼神十分替我報不平的往車內望去,我才看見了一位面容姣好的女人就坐在陣禹旁,陣禹瞬間擋住我的視線,笑道:

 

  『小瞳,沒什麼的。』他無謂的說著。

 

  『下車。』

 

  『什麼?』

 

  陣禹有點不可思議的盯著我看,彷彿我說了很奇怪的話,但我仍舊是鐵了一張臉,不急不徐,沉穩又道了一次。

 

  『我說,請你下車。』

 

  『小瞳,別這樣,嗯?』他溫柔的軟化嗓音,就如同還在一起的那段,通常我不太忤逆他,總是靜靜的伴在他身側,從不過問他和其他女人的關係或干涉他任何事情。

 

  他仍舊是保持著那個露齒微笑,但自從知道他過去的傷痛後,我才明白這他老愛擺出的純真笑容其實是虛幻的,人前人後不得罪,甘願失去最珍貴的玫瑰,遊走在各色花香間。

 

  『小瞳,我還有事。』他稍撇頭瞄了身後臉色明顯不悅的女子一眼,陪笑地又回頭充滿歉意地看著我。

 

  我一向是最保護他的藝人形象,像現在這樣眾目睽睽下叫他現身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難理解他的驚訝,我依然固執的冷著面孔,不容許他拒絕。

 

  『晚點再見面,嗯?』他繼續哄著,但我卻沒半點笑容,完全不買他的帳。

 

  『那就從現在開始,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要找我。』

 

  說著這些話的我,其實是有些心虛的,想起昨晚自以為陣禹還掛念著自己,他壓根沒有叫宋子薰來找我,他根本沒有想認真看待,那天醫院前的寒喧,只是他不想把話說的太難看,更可惡的是還特意讓人家會錯意。

 

  我眼光掃視著他臉上逐漸僵硬的笑容,一個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現場,一步一步的走回自己的車,開啟車門的同一時間,副駕駛座的門也同時開啟,我抬頭一看,陣禹已經安穩的坐在我的車裡。

 

  再行駛路途上,我稍轉動眼珠偷覷著他,其實沒有什麼把握他真的會聽我的話上車,只是晚點當他發現我的計謀,不知會不會後悔被我誘拐上車?

 

  陣禹低頭檢視自己的左手臂,那漸暈染開來的紫紅顯目的很,上頭綴著一點發泡的白,他痛嘖出聲,埋怨了一句:

 

  『妳朋友……那個嫚嫚,是戒菸大使哦?嚇我一跳,突然一個瘋女人在路口丟菸進來車上。』

 

  我輕笑出聲,輕柔地扶著方向盤,道:

 

  『她應該是因為看到妳載別的女人一時怒心大起,我該早點和她說我們分手的。』

 

  我試著想把氣氛弄自然些,但陣禹卻突然安靜下來,停止撫摸手臂的動作,我可以感覺到他的視線直勾勾的定住我,我佯裝專心於路況,此刻手機震動猛然震動起來,心中猜想應該是嫚嫚,豈料一接聽竟是宋子薰微尖細的嗓音。

 

  『妳知道陣禹的消息嗎?』

 

  聞言我不禁微側頭對上了陣禹的雙眼,腦中思索著要如何騙過宋子薰,畢竟接下來我打算做的這事情肯定會帶來他的困擾,倏然,陣禹將我抓著手機的手使勁拉下,我稍訝異地看他一眼,疑惑的眨眼。

 

  『有警察。』

 

  他一把搶過我的手機,拍拍我的手背,親暱的道:『妳專心開車,我幫妳接。』

 

  想阻止也來不及了,只見陣禹原先不明所以的表情漸漸轉陰沉,他原本戴著的笑容面具像是被我掀開了,他瞄一眼微心虛的我,我感到手心發著些汗,仍舊顧作鎮定。

 

  『是嗎?你都說了……沒錯,我現在跟小瞳在一起……等等,妳想做什麼?停車!妳要帶我去哪?』

 

  陣禹原本沉著的臉色微微激動,他伸手按住了我放在方向盤上的手企圖阻止,我輕輕甩開,回頭瞪他一眼說道這很危險,後者也怒視著我,就像回復到那天他當著我的面痛罵的樣子,我知道他終於展露真正的他了。

 

  『妳怎麼知道這地方的?』他非常的不悅,壓著我的手微微發著顫,冰冷的有些駭人,顯示著他的緊張。

 

  『我問小雙的。』我一臉平靜,加速往目的地前進。

 

  往陳亞菲的住處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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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疼痛前是什麼情況?大多數的人面臨即將而來事先知道的痛感,總是會在腦中演練一遍,緊接著可能有牙齒酸麻的感覺,下一秒或許是微閉起眼去衝緩那股幻想中的疼,也許是不自覺伸手去碰觸那個部位加深這層想法。

 

  有點像小時候和班上同學集體打針,邊摸著手臂和旁人嘻嘻笑鬧化解緊張;更像是去遊樂園乘坐自由落體,停在半空獨自在心裡默數著幾秒後會下降,這種忐忑不安,就是疼痛前的意識。

 

  遊樂園……怎麼到這種時候,我還能想起芯潔的笑臉,過去遊玩的那些片段呢。

 

  此刻的我,就擋在宋子薰的面前,甚至是連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的,當看見那個男人舉起右手,在唱片行日光燈照射下,一閃而逝的白光,伴隨著小雙帶些哽咽的抽氣聲,我不知哪來的勇氣,雙腿比害怕更敏捷,從那把刀看見了那雙咖啡色的眼睛,我突然覺得它好美麗,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覺得自己這淺褐微帶透明的雙瞳如此漂亮,瞬間恐懼都消失了,我滿足的閉上眼,最後這一景讓我就這樣帶著離開吧。

 

  我默數著時間,這種時候時間彷彿拉長了,還要幾秒後那疼痛才會滲進身體呢,就像和她在那架小小的乘坐設施上,等著下降的那一刻來臨,結束後我還能和她在一起笑。

 

  沒有……什麼都沒有。靜等了很久,還是沒有。

 

  我真的是很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的感覺,我生起悶氣,微微的憤怒,怎麼會沒有呢?好不容易都到了這種時候了啊!我倏然睜開眼,瞪視著眼前的男人,他一瞧見我凌厲埋怨的視線,嚇的整身發抖,口中喃喃有詞,連刀子都掉了。

 

  『瘋了……神經病!』

 

  他緊張的連話都說的結結巴巴,嘴邊罵了一堆髒話,像是被我剛剛笑著迎接這一刀的模樣給震懾住了,彷彿若是那刀落下我有個什麼萬一,日後會化成厲鬼來找他似的,在這種危機時刻,我瞧著他嚇破膽的神情,竟然覺得有趣,噗哧笑了出來,卻像似更引發了他的恐懼。

 

  背後突然被一股力量往後,我整個人撞擊在某個燙熱的溫度裡,疑惑地抬頭,看見宋子薰睜大眼睛一臉憂心,他轉過我的身軀,我像個洋娃娃般被他抓緊肩膀,我只能呆愣地瞧著他,一點也沒有剛從生死關頭獲救的感覺。

 

  住在一起,連習慣都會傳染的嗎?怎麼不論是陣禹也好,小雙也好……連一向冰冷的宋子薰,此刻一手抓住我的手腕,另一手緊緊扣住我的肩膀,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好好說的?這樣積極限制我的行動……彷彿像是怕我會逃走似的。

 

  『妳在做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生命是容許妳這樣糟蹋的嗎!妳以為我會讓妳就這樣在我面前挨刀?妳以為妳……!』

 

  宋子薰說的很急,像是這輩子第一次展露情緒般,那雙眼突然充滿生氣,我從他微微透出來的驚人體溫,發現了他根本和平常冷冰冰的模樣完全不同,他好熱!

 

  他的喘氣越來越急促,兩眼發直地瞪看著我,我僵硬笑著想安撫他,卻漸漸地我臉色開始慘白了,因為我竟看見宋子薰每說個字,那從他嘴裡不斷湧出的鮮血宛如永不止歇似的,我慌了,淚水不自覺的沾濕了整個眼眶,擔心和不解充斥著我的腦子,他是怎麼了?

 

  『噯,宋子薰……。』

 

  『子薰!子薰!』小雙極力從被流了一地的血給嚇著的男人中掙脫出來,哭天搶地的在地上不斷爬行著往我們前進,我輕輕搖晃著滿嘴是血的宋子薰,但他卻失去了意識,就昏倒在我的懷中,而他的手,仍是緊緊地抓著我的右手腕,沒有放開。

 

  一陣靜默。

 

  我站在冰冷熟悉的味道裡,浸沉於從小在爸身邊聞慣的消毒水味,像個雕像。

 

  還有一股黏膩的血腥鐵銹味,沾染在我衣服上的一片,是宋子薰的。

 

  小雙委縮著身體,兩手爬梳在她低的頭的髮裡,坐在急診室旁的綠色椅子,身軀不斷顫抖,我離了她些距離站在一旁,傻傻的看著門上亮著的紅燈,細細回想起甫發生的經過。

 

  救護車上,宋子薰雖然昏沉的像睡去般,連醫護人員幫他緊急輸血時,他都沒有鬆開我的手,我完全不知道宋子薰是發生什麼事情,聽著小雙的哭聲一直到醫院,幾個人合手才將那隻鉗困住我的手扳開,我留意到了,宋子薰那隻修長白皙的手掌背上,滿是坑坑洞洞被注射過的痕跡。

 

  生命是容許妳糟蹋的嗎?

 

  宋子薰雖然還在這扇門的另一頭急救著,但他的話彷彿又出現似的,迴蕩在寂靜的這一頭,心,莫名難受起來。

 

  『什麼病?』

 

  聽見我無力的問話,小雙不斷輕晃的身子停了下來,過了許久,才聽見她低啞疲憊的聲音:『……再生不良性貧血。』

 

  她輕噓口氣,抬頭狼狽的看著我,眼睛紅腫臉龐淌著乾枯的淚痕,起了個頭,緊接著斷斷續續的連串說著。

 

  『每隔個十幾天,要固定到醫院輸血,什麼藥物治療……類固醇、雄性激素、免疫球蛋白……。』

 

  小雙持續道著一些很熟悉又倍感陌生的醫學病名和名詞,我聽的模糊,想起上次在醫院草地上巧遇宋子薰,他那時就是來治療的嗎?……所以他根本不是來探什麼病,顧左右而言他不肯正面回答我,就是因為生病的人是他自己。

 

  『看起來根本想不到他有這種病,對吧?』小雙笑笑。

 

  我沒有多回應她什麼,因為我看著她故作堅強的笑顏逐漸變了樣,她鼻子通紅,似笑似哭地,虛弱的哽咽語道。

 

  『明明看上去是那麼健康的……長那麼高大……。』

 

  『沒辦法治好嗎?』我感到軟弱無力,不知該說什麼來舒緩她的哭泣。

 

  小雙兩眼無神地看著前方,緩緩道:『異體骨髓移植。』

 

  『子薰四年前車禍,他爸媽…他姐姐……全過世了,是我哥路過勉強將宋子薰給從車上抬出來,車子撞上山壁整個扭曲變形卡死……只能救活當時在後座窗邊的他一個人……。』

 

  『才出事沒多久,哥接他回家一起住,半年後子薰在家昏倒……就像剛剛一樣,滿嘴是血,我、我拉開他的衣服才發現他身上到處都是淤青,像血塊凝結在他的皮膚上……很可怕。』

 

  小雙突然抬頭看我一眼,表情哀傷。

 

  『就在我告白的那天。』

 

  此時,急診室的燈滅了,宋子薰被魚貫而出的醫護人員用病床輕輕推了出來,我只匆匆瞥了一眼他雙眼緊閉帶著氧氣罩的臉,沒有追上去,看著小雙和他漸漸遠去,有一種無法介入的氣氛。剛下救護車因為放心不下宋子薰的緣故,顧不得這是爺爺的醫院,陪著小雙等宋子薰沒事了,我拿起包包備著的太陽眼鏡戴上,稍微捏皺前胸的外套遮掩著血跡,快步走著準備離開。

 

  沒有想到,剛走出大門,卻在外頭遇見了陣禹。

 

  『嗯?妳怎麼會出現在這?』

 

  他笑容可掬的對我打聲招呼,彷彿前陣子發生的事情是假的樣,我緊閉著唇不打算開口說話,猜想他應該是被小雙臨時告知趕來的,久沒見的他,看起來仍舊是那麼亮眼,他那輕鬆的表情一點都看不出來有任何憂心之意,想起還躺在裡面奄奄一息的宋子薰,一時之間我無法給他好臉色看,對他點點頭打算直接離去。

 

  『等等。』他拉住我。

 

  『那天,有沒有嚇到妳?真是不好意思,我太不會控制自己的脾氣,想想也沒有什麼嘛!這樣對妳大小聲,希望妳不會介意。』

 

  『不會。』我輕聲道,生疏的像個陌生人。

 

  『那妳什麼時候要搬過來?』

 

  聽聞他這句話,不禁抬頭正眼看著從剛剛我一直閃避的笑顏,我看進他的眼睛,特意將聲音冷的像冰:『我們不是早就結束了?』

 

  他聳肩,兩手抱拳站在我面前,滿是像覺得有趣地盯著我,莞爾一笑。

 

  『有嗎?我可沒答應哦!』

 

  我看著他陽光似的笑容,瞬間覺得我還真不了解這個人,我不明白,宋子薰情況那麼嚴重,為什麼他現在還可以這樣和我嘻皮笑臉。

 

  『明天我早點收工回家,我會叫子薰去接妳……。』

 

  『陣先生,你不是來看宋子薰的嗎?令妹也在裡面,你還是快進去吧。』我立即打斷他接下來的話。

 

  我特意在先生那兩個字加重音量,語氣也客套的就像在客戶前說話,他明顯被我的保持距離一愣,我繼續偽裝著,其實心裡不自覺的發著抖,他怎麼可以一付若無其事的樣子呢?陣禹,那天的你和現在的你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你知道嗎?距離上次我們多久沒有見面了?你現在這種態度真的讓我很不懂,你的戲還沒演完嗎?

 

  不理會接下來他還欲開口說些什麼,情緒有些混亂地轉身就走。

 

  隔天下班,我感到很無奈又生氣。

 

  宋子薰真的來了,就如同陣禹所說。像是這段沒連絡的空白是假的,他依舊如同以前,抽著菸穿著店制服,就靠在我門旁等著。這個人!店昨晚被砸了,緊接著被送進醫院,今天還照常上班?還冒著冷風在外面站著?我看著他微瘦站得挺直的側影,緩緩走向他。

 

  『生病的人,學別人抽什麼菸?』

 

  我微踮起腳尖,一把搶下那伸向薄稀血色的唇邊,他手指上的菸,皺著眉頭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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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逃走 >>>

 

  『禹今晚趕戲。』

 

  如同往常,穿著店制服的宋子薰在門前等待,他蹙眉看著我提著小包行李,一臉疑惑,照道理說,若是陣禹不會回家,我今晚行程便是和他吃一頓安靜的飯。

 

  但是我答應了小雙的請求,我要去陣禹房內一探究竟,只要去那裡,一切謎團都會解開了,她那期盼我發現什麼的笑容……。

 

  『我今天要在陣禹那過夜。』我戴著毛手套,撫在臉頰旁暖和著,微笑著就像快結婚的人,讓人看不出任何破綻,宋子薰默默接過我的行李,我跟在他後頭緩步走向他的車,倏然,他回頭看我一眼,語氣有些嘲諷:

 

  『怎麼,想通了,要搬過來?』

 

  才是前不久的事情吧,陣禹和我才因為不搬家的事情鬧不太愉快。

 

  『是啊。』我無所謂的聳肩,彷彿那天他看在眼裡,那些我的堅持只是一場白日夢,我這過於坦率的反應,宋子薰沒有多問什麼,他靜佇在車旁看著我,等確定我上了後座,他撚息手指上的菸,輕關上車門,撥個電話通知陣禹今晚我的決定,連離了些距離的我都聽的見那頭陣禹的欣喜叫聲,我笑了笑。

 

  普入屋裡,宋子薰提著我的行李走上階梯往為我準備的房間走去,我眼睛稍微偷覷著樓梯旁的白色房門,那是陣禹的房間,緊掩著如同小雙所說,深鎖著。我輕噓一口氣轉移視線,想著明天要如何在不被陣禹發現的情況下,尋找小雙所說的「紅色紙盒」,跟著宋子薰後頭尾隨他沉重平穩的腳步,邊沉思。

 

  突然,宋子薰輕敲著我的肩,我抬頭便發現他正筆直的瞧著我,深邃的雙目盯著我眼皮眨也不眨,那種模樣就像是他能透視我的腦袋,像是他知道我的計畫似的令人感到一陣寒慄,他伸手往口袋摸索,隨後攤開蒼白的手掌,上面躺了一支銀色鑰匙,我不解地抬頭看他,只見他神色自如的緩緩道:

 

  『衣櫃上面。』他說,我露出疑惑的神情。

 

  『妳今天比較晚……小雙去找過妳了吧。』

 

  宋子薰簡短的一席話語,如此的倉卒讓人措手不及,我緊抿嘴唇,想解釋什麼卻說不出半句話,此時此刻硬要裝傻只會顯的更加可笑,於是我垂下肩膀感到有些洩氣,嘆道:

 

  『為什麼你不阻止我,還要幫我?』

 

  宋子薰兩手插進黑西裝褲口袋,站的挺直與我四目相對,很難得看見他這個模樣,對他的印象總是心不在焉,彷彿任何事物都引不了他的注意,他緩緩道:

 

  『禹,很重隱私。』

 

  『解開秘密的鑰匙就在妳手中,決定權在於妳……但我警告妳,愛情對他而言,是毀滅性的。』

 

  宋子薰機械化般的聲音在寧靜的屋子裡顯的格外輕亮,面無表情的他,看起來像是個無關緊要的判官,明白確實的分析著我犯下這罪行的後果。

 

  『妳一點也不適合禹。』

 

  最後,他深沉的看我一眼,表情有些詭異,留下這嚴肅重話,走經過我身旁,我抓緊手中的鑰匙,靠在樓梯扶手旁,看著他緩緩下沉的身影,原本平靜的我突然感到心情壞了起來,為什麼……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什麼我在宋子薰面前無法保持冷靜,為什麼聽他這樣講我,我的心竟然刺痛起來,明明……明明不管是誰說什麼狠毒的話我都能無為所動的啊!我抓緊扶手,腦中希望引起他更嚴厲的話自殘,掩蓋這股難過,於是往下大喊:

 

  『你說的都很對,我是個壞女人對吧,我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糟糕女人對吧,我是不是真的很醜陋……我沒有資格獲得愛對不對。』

 

  再多說些吧,再打擊我,最好讓我永遠再也沒辦法展露真心,讓我再繼續帶著冷酷的面具。

 

  宋子薰停下腳步,對於我突然歇斯底里的話語彷彿一點也沒有感覺,他甚至沒有回過頭來,我看著他的髮旋,期待著他說些傷人的話,心臟跳的很快,我知道此時的我就像個瘋子,醫生說我有嚴重的自殘傾向,總是極力想將自己貶低,不容許自己幸福,不可以快樂……不行。

 

  雖然,我真的很喜歡陣禹,可是,與他交往的每一分每一秒,我總是後悔,就算很幸福,但是我卻無時無刻都想分手,這種矛盾的內心交戰,幾乎快讓我喘不過氣來。

 

  終於,宋子薰說話了。

 

  『別讓我再看到妳。』

 

  我發著愣,直到他關上門離開後,我有一段時間都只是站在階梯上呆著,直到伸手撫著癢著的下巴,才發現臉上不知何時已流下了淚。

 

  此時才回過神,我像幽魂似的,漫步走下階梯,神智再清楚不過地,拿起手心的鑰匙,沒有絲毫猶豫地開了陣禹的房門,每一腳步都是緩慢而確實的,我踏上椅子,果不其然看見一個裝飾漂亮的紅色紙盒,我將它取了下來,坐在陣禹的床上,深吸一口氣斷然掀起盒蓋,一張紅色喜帖就靜躺在裡面。

 

  這張喜帖並無特別之處,手指將它翻了開來,看見密密麻麻的黑色線條佈滿在上頭,看起來怵目驚心,像用黑色粗字筆畫的,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連照片也被塗的烏漆抹黑,唯一完好的,只有穿著白紗笑的甜美的一個女孩,和她的名字,其餘部分,全都用黑色填滿起來,一直到角邊無一倖免。

 

  才拿起來沒有多久,甚至還來不及看清楚她的臉孔,突然手中的她就被某個力量搶走,我呆然地抬頭,看見了陣禹憤怒至極的表情,他大概是為了我欣喜的跑了回來,但此時他眼裡像是帶著火似的,咬著牙瞪視著我,像是我是他看過最低賤最骯髒的東西。

 

  『妳怎麼進來的,誰告訴妳這個東西的,誰允許妳看了?!』

 

  他憤怒大吼著,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沒有任何羞愧,連轉移視線也沒地直直與他眼神相對著,直到他別過臉,我都一直看著他,因為我知道這是最後了,是的,是我想親手毀了這段珍貴的感情,快點了斷快點解脫。

 

  『妳離開這裡,現在,馬上。』

 

  這句話,似曾相識,我想我也碰觸到他的禁忌地雷,但我不後悔。

 

  『我們就到此為止吧。』我說,他拿走床上的紅紙盒,細細撫著那張黑漆漆的喜帖,從頭到尾沒有看我一眼,當我是空氣般,寶貝著那個紙盒,我便連再見之類告別的話都沒有說,離開了那裡,離開了陣禹。

                                                              

 

 

 

  『我做對了吧?』

 

  我輕輕按摩著垂在病床旁的手臂,看著躺在床上的男人睡的沉,偶爾眉頭緊皺,我便放鬆力道,怡安姨說他最近變的很嗜睡,與一開始嚴重失眠簡直是換了習性,睡的著總比睡不著好……就怕一覺不醒。

 

  我將他的手臂收好,幫他整整棉被,看著那日漸枯黃的臉色,心裡一陣酸楚。

 

  『……為什麼生病的不是我。』我低喃著。

 

  我又變回一個人,我已經決定不再去見陣禹了,芯潔,妳看見了嗎?

 

  要罰就罰我一個人吧。

 

***

 

  和陣禹分手那天起,我和他便真的斷了聯繫,宋子薰也沒來我住的地方等我了,我了解這一切已經結束。選擇了將一切心思放在工作上,不聽不問不想,是最好的方式,如同以前,如同還未遇見他們兩人,如同我忘記了那些。

 

  埋首於一堆尚未整理、處理好的圖表,公司盈滿著一股喜悅輕鬆的氣息,明天開始便連放三天假,新的一年即將到來,同事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著要去哪裡跨年,我想起陣禹老早為了我推掉所有工作,準備和我兩人單獨到南台灣度假,連汽旅都訂好房了,他要辦演唱會觀眾只有我一人。

 

  我不禁苦笑起來,才前不久的事情呢,沒想到如今計畫全走了樣,加班將這些東西趕完比較實在。

 

  『瞳姐~~~跨年要和男朋友去哪裡玩呀,有安排什麼特別節目嗎?』

 

  穎君依然是完美無暇的將自己裝扮的美麗動人,她拉過隔壁同事的椅子,坐的離我很近,笑的燦爛。

 

  『耶?褐瞳有男朋友?』

 

  她的高分貝聲音引來一些同事的注目,或許是今年最後上班日的關係,大家都格外輕鬆,連老闆都一臉興味的靠過來我的位置,轉眼間,不習慣被眾人包圍的我,被一群人好奇的詢問著。

 

  有些人,就是很自然的可以拉攏周邊的人,穎君就是,或許像她這種人,才適合陣禹吧?至少比我還適合。

 

  『我沒有男朋友。』我說,緩緩停下打著報表的手,笑的優雅。

 

  『別裝蒜哦!我看過兩次妳男朋友呢!』穎君一臉竊笑。

 

  『妳看過?』

 

  『對啊!在寓朝看過妳和妳男友吃飯呀,就是那天,拿了一大束藍色玫瑰花的男生咩,人長的有夠高的啦!190跑不掉吧,皮膚很白,臉很漂亮呀,不是妳男朋友嗎。』穎君開始詳細的形容起他,我才領會過來,原來她看到的是宋子薰,讓我白緊張,還以為我和陣禹的事情曝了光。

 

  聽著穎君和同事們誤會他是我男朋友的交談,我回想起宋子薰那天的話語,他說答案在我身上,莫非,從我和陣禹剛開始交往,他便發現了我有問題了嗎?不知道我走了以後,他和陣禹有沒有因為他給我鑰匙開門吵架,突然,我赫然想起我那把陣禹的鑰匙還在我身上。

 

  下班後去還給他吧,這次,妳只要做完這件事情他們便與妳沒有任何瓜葛了,不論宋子薰說什麼……不論小雙說什麼……不論發生什麼事情。

 

  我在心中默默告訴自己。

 

  『妳好。』

 

  小雙看見我的表情其實是有些吃驚的,因為我笑吟吟,完全沒有怪罪她的樣子,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其實多虧了她,我才能這麼輕易的讓陣禹離開了我。

 

  雖然我還是不懂那張喜帖有什麼意思,不過從陣禹的反應來看,我已經心中大概猜測了些底,但這些追究也無意義了,和我沒有交集了。

 

  『我只是來還宋先生東西。』

 

  我特意將態度弄得客套,像是再告訴她別擔心,我不是死纏濫打的女人,也不會搶她在意的宋子薰,她呆愣著看著我對她點點頭行禮,任由我走上店內的樓梯。

 

  宋子薰帶著視聽耳機聽著音樂,我看著他稍微彎著肩膀,靠在牆邊拿著CD封面欣賞的模樣,突然想起穎君誤認為他是我男友的事情,臉龐稍微熱了起來,雙手輕輕拍打著臉讓自己清醒些,往他走去。

 

  我伸出手指輕輕點了他的肩,他轉過身,瞧見了我似乎有些疑惑,我什麼話都沒有說,將手裡的銀色鑰匙遞了過去,他伸手收下,摩蹭著那把鑰匙無言的看著我,我對他笑笑,打算就這樣離開,突然從樓下傳來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響和女人的尖叫聲,他臉色一凝,踏著快步往下走去查看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知所措的跟著他下樓。

 

  『你放開我!我叫你放開我的手有沒有聽到,啊?你是聾子嗎!我叫你不要這樣!』

 

  樓下一團混亂,小雙在櫃檯旁跟一名男人拉扯著,擺放著一些電子用品的櫥窗全碎了一地,幾個看上去流氣的混混拿著棍棒之類的東西在店內恐嚇著客人,一群客人驚恐的踏著玻璃碎片往門口散去,但外面還是圍觀著一群好事的路人。

 

  『我給妳多少次機會?妳他媽的跩什麼跩?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每天來替妳送飲料點心,妳姿態擺很高嘛!老子都悶著不吭聲,妳倒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嘛!』那男人叫囂著,更加使勁的拉扯著小雙,衣領上的釦子被扭扯了兩顆下來,微露出粉綠色內衣,一旁的混混吹起口哨,那表情實在是猥褻至極。

 

  『我說過我不屑,我有叫你這麼做嗎?你丟不丟臉啊!你的討好真是噁心!』

 

  小雙那火爆性子絲毫沒有被這些男人給壓制,她凶狠的反罵回去,甚至還啐了一口口水吐在那男人臉上,那男人惡狠的捏緊拳頭,完全沒有放水的就要往小雙的臉上揍去,此時此刻,宋子薰飛也似的衝了過去,硬是擋在咬唇閉上眼睛的小雙面前,替她接下了那一拳。

 

  一陣悶哼,我雙手掩緊嘴巴就怕叫了出來,頭一次瞧見打架場面,我感到雙腿一軟,跪在階梯上不敢下樓。

 

  『子薰!』小雙看見了宋子薰微彎下腰一臉痛苦,慌張的抱住了他。

 

  那男人瞧著小雙一臉驚慌,賊賊笑了起來,和身旁混混對視一眼,每個都不懷好意的表情,我不安了起來。

 

  『妳喜歡這傢伙,對吧?』

 

  下一秒,一個混混架起掙扎著的小雙,其餘的人包括那男人全圍了上去,開始對宋子薰拳打腳踢,宋子薰只是跪在地上像個玩偶給他們打著,臉上、嘴角上很快的出現顯目的青紫色,血緩緩從他嘴邊流下,一張臉面無血色的可怕。

 

  『這小子真沒用啊!長這麼高大有什麼屁用,弱的像女人似的,軟腳蝦啊!』

 

  那群人擋著我的視線,我只聽到那些可怕沉重的揍擊聲和咒罵聲,宋子薰連呻吟都沒有發出,我焦慮著,不知道該怎麼辦,雙腳使不上力氣,爬下階梯,不禁扯開喉嚨大叫:

 

  『住手!』

 

  小雙更是泣不成聲,破碎著哭腔夾帶濃濃鼻音,聲音充滿恐懼。

 

  『不要!不要再打了!不可以,拜託!不要再打了……子薰他不可以流血!他不能流血……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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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閉眼一想,往事如悄蜿沿而流,緩緩鮮明

曾經一同參與『該哭該笑的』

曾經真誠以為『彼此成長的』

失去了與那端的線頭,化作『什麼也不是』 

從沒想到,當真的斷了關係,不知道妳們過的怎麼樣,不知道近況

如同蠶囓咬桑葉,是一種慢慢滲透的痛

或許我不該再欺騙自己,此時此刻,很想念,就算會被雌之以鼻,無所謂

悟了,此時此刻

我將永遠將妳們放入心中最深沉的那個抽屜

願妳們幸福

願我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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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陣禹的戀情只維持短短十八天就結束了,分手是陣禹先提起,現況是男方想復合,女方不同意。

 

  『妳愛我,對吧?』

 

  『我愛你。』才剛在一起,說愛是否過於虛假?在我的觀念裡,愛是需要時間培養的,就像和范志偉,一年後我才覺得講這句話不心虛。不過不想讓陣禹失望,若是硬是要將喜歡的這份心情和愛解釋成同意思,我想是可以說的通的。

 

  『妳騙人。』

 

  我是個很慢熟的人,喜歡陣禹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可他的熱情來的既快又猛,我不知道該如何回報對等的情感,就好比一杯熱茶,陣禹不怕燙的急急喝到見底,我卻無法這麼做,熱度相同,速度卻跟不上陣禹。

 

  接過吻的那天晚上,陣禹堅持要和我同睡,他很自然地擁住我,沒有任何非份之想,那晚他睡的很沉,我卻整晚失眠,聽著他規律的呼吸聲反覆醒過來,看著他的睡臉發呆,還不太能接受他喜歡我的事實。

 

  早晨悠悠轉醒,摸摸隔壁的床單是涼的,起來便已不見陣禹的人,上班一整天陣禹沒打電話也沒傳簡訊,就在我快認為那晚只是一場夢境時,回到家便看見一抹高大的身影站佇在房門口,宋子薰邊抽著菸邊等著我。

 

  我才深深體認,有確定的感覺,我和那遠不可及的人,在一起了。

 

  『小瞳……卓褐瞳,這什麼名字,有夠隨便。』

 

  陣禹坐在車內,一手托著臉頰,單眼皮笑瞇成線,無聊把玩著我肩膀上的髮絲,宋子薰沉默地在前座開著車,我稍羞澀的伸手抓住他的溫熱厚掌,那隻手正不規矩地碰著我的耳垂。

 

  他看我的反應,逗的哈哈大笑,手掌反過來覆蓋住我微冰冷的手,移到他唇邊呵暖著,道:

 

  『冷嗎?子薰,暖氣再調高點,怎麼每個女人都有手指發寒的毛病……我是說,小雙也常抱怨手腳冰冷,每到冬天凍的像死人一樣。』

 

  他很快地緘口,巧妙地轉移話語,我微笑著,對於他過往的風流韻事不想多問,他湊近我耳邊低語一句「我一向體熱」,惹得我兩頰發燥。

 

  或許是體會到我和以前他遇過的女人不太一樣,他對待我有些謹慎,極力呵護,這點讓我還頗感動的,只是我太久沒談戀愛了,都忘記該如何愛人,我頓時覺得陣禹喜歡上我很可憐,我不會甜言蜜語,只好輕輕的將身子靠著他,看的出來他很高興我此種舉動,便一手伸過我的腰輕摟著。

 

  『到了。』

 

  宋子薰淡然的在某個轉口車速減慢,緩緩開入一整條滿滿佔據高級別墅的道路,駛進其中一棟的停車場,我遲疑地踏下腳步,只見陣禹早已迫不及待拉著我往內走去,很久以來總將自己限制在一個框框裡不踏出來,對我而言,這一切都是如此新鮮。

 

  我好奇的看著玄關的裝潢,陣禹走的很急,這屋子乾淨的很,彷彿沒有一個角落有灰塵,就像產示屋一樣,我們上了白色大理石迴旋樓梯,到了一間房門前才停了下來,陣禹帶著神秘的笑,打開了門內頭是一間素雅的房,重點是裡頭有一張和我套房內相似的藍色沙發,只是光是材質和大小款式,看上去都比我的好太多了,肯定價格不低。

 

  我疑惑地看了看他,他笑的像孩子一樣,推著退卻不前的我一同往沙發摸去,我嘆息地碰觸著,我向來就很喜愛家具這類的東西,因為它是實在且穩定的,重量讓我安心,有一種歸屬感。

 

  『以後,妳就住在這裡。』

 

  陣禹此話一出讓我瞠目結舌,他好笑的看著我發呆愣住的模樣,一臉春風得意,坐在看上去軟綿綿很好睡的大床上彈了兩下,接續道:

 

  『我工作時間不穩定,沒辦法每天約會,而且妳一個人住我也不放心,小雙就住在隔壁,妳們都是女生,比較有個照應。我和子薰睡樓下,以後我也比較有時間陪妳,上下班有子薰載,我都打點好了,妳只要回去整理好行李過來。』

 

  他像是理所當然似的,彷彿這一切他決定就算,拉拉雜雜的說了一堆,我眨眨眼,不曉得原來他支配欲如此強烈,小雙住我隔壁?我知道她避我如蛇蠍且對我看不順眼,我向來一個人慣了,突然就這麼和別人一起生活,我有些抗拒,況且……我身上還有不知何時會發作的心病。

 

  我深吸一口氣,垂下眼睫不好意思的開口:『對不起,很謝謝你的好意安排,不過我不能住在這裡。』

 

  陣禹的笑容很快的僵在嘴邊,問:『為什麼不能?』

 

  我稍抬眼看他,他失望的臉讓我有些難過,但是我仍舊堅持著,才剛開始的戀情,一開始就這麼黏膩,我真的沒有心理準備,只好默默低著頭再次道歉。

 

  『不行,妳一定要過來。』

 

  陣禹口氣有些急迫,他站起身來走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像是怕我逃開。

 

  『上次莫名其妙的暈倒,還有在妳房裡吃火鍋那次,妳這樣一個人住我怎麼放心的下?嗯?妳聽話好不好?』

 

  『那……讓我考慮一下好嗎?太突然了。』我放軟語氣的說著,手腕有些吃痛,眉不禁稍皺起來,陣禹才鬆了手。

 

  他不可思議的看著我一會兒,最後口氣委婉著說好吧,仍聽出些落寞。

 

  『我爸媽住新加坡,過年時會回來,到時介紹給妳們認識。對了,妳老家在哪?抽一天空去拜訪妳父母親。』

 

  陣禹特意轉移話題,轉眼間又恢復成那笑瞇著眼的開朗模樣,但是他敏感地發現到我聽聞這句話身子一震,他眼裡閃過猜測。

 

  『可以……看看你房間嗎?』我當沒事般的對陣禹展開笑顏,他也識相的不再多問,爽朗的說:『好啊!本來就打算妳和我睡,只是怕嚇到妳。』我聽了,臉微紅了起來,他見狀便笑了。

 

  陣禹的房間和這棟屋子一樣,非常井然有序且乾淨整齊,陣禹笑笑的道著小雙有異於常人的潔癖,但是他說他不常回家,通常收工後直接睡在公司那間上次我去過的個人專屬休息室,他還調皮的湊在我耳邊悄聲語著我搬過來他會常回家,我撫著發燙的耳垂,陣禹很愛靠在我耳旁說話。

 

  不經意的,瞥到隔壁微敞的房門,那是宋子薰的房間,雖然只有短短一眼,但我發現到裡面凌亂的驚人,就如同他店裡的休息室一個樣,像是這美倫美奐的別墅中,那最雜、最不能見人的東西全塞在那裡頭了。

 

  逗留了一會兒,原本執意要親自送我回家的陣禹在我的堅持下,結果由宋子薰送我回去,原因很簡單,我認為陣禹不僅只是送我回家,他可能還會下車陪我走回套房,礙於他的身份,我覺得他以後都不應該在我的住處露面。

 

  往後幾天,宋子薰像是護衛般,我一下班便會看見他準時守在我房門外,有時帶我回陣禹家和陣禹約會,有時陣禹不能回來便會交代宋子薰帶我去吃飯,不准我隨便吃個牛肉麵了事,總而言之,我每天都必須和宋子薰見面。

 

  由於我偶爾會在公司加班遲些回去,為了怕他枯等,所以我有了宋子薰的手機號碼,他成了除了嫚嫚和陣禹以外,第三個聯絡人。

 

  我和陣禹熟悉些了,漸漸習慣和他親密談話或接觸,沒有上床,陣禹仍舊努力說服我搬過去,但我每次皆讓他失望了。

 

  在一次回程的路上,宋子薰開著車,抽著除了在店裡否則隨時不離身的香菸,緩緩行駛,他是個很遵守交通規則的人,不超速不搶快,這點讓坐在同輛車上的我很安心,窗外下起了雨,我看著在玻璃上不斷滑落的雨痕發起呆,這些日子來和我相處像幽魂的宋子薰突然開口說話。

 

  『為什麼不答應禹搬過去?』他尖細的嗓音從前座傳來。

 

  我疑惑地回過頭,不確定他是否再問我,視線在前頭的後照鏡和他交了會,隨之發現自己的愚蠢,車內不就只有我和宋子薰嗎?

 

  『宋先生,這不是正合你意?』不是他叫我少費心在陣禹身上嗎?

 

  不知為何,現在每次和宋子薰講話,我總是口氣會帶些刺,就像是故意要和他唱反調似的,或許是他和范志偉有些相象,個性都很木訥少言且深沉,同樣的不茍言笑,不過宋子薰更勝冰酷些,不知不覺,我總會在宋子薰面前顯露出過去的我,恢復愛諷刺人和大小姐脾氣的性子。

 

  『禹對待妳有點特別,和……。』宋子薰挑眉不以為意,話還沒說完就被我打斷。

 

  『和其他的女人不一樣。』我說。

 

  這次宋子薰沒有再回應我,他安靜下來,我也被我自己的尖酸態度嚇到,思考了一會兒有些後悔,於是又開口:

 

  『宋子薰,你為什麼這麼聽陣禹的話?讓他隨傳隨到,還要照顧他女朋友。』

 

  我特意將氣氛轉為輕快些,宋子薰仍舊是淡然開著車沒有說話,我輕嘆口氣,忍受不了這沉重氣氛,索性將臉整個貼近車窗,看著飛逝而去的雨景決定不在攀談,後來他在等候紅燈時,緩慢且清楚的說:

 

  『我欠他一條命。』什麼意思?我聽的一頭霧水。

 

  『妳覺得禹怎麼樣?』他又說。

 

  『很溫柔很貼心,你不覺得嗎?』只是有些過於熱情。

 

  『嗯。』他隨口應著,我不知為何,在宋子薰面前,好像什麼話都沒辦法保留,我不自覺的又脫口而出:『只是有點像在演戲。』

 

  『嗯。』

 

  我捏捏自己的大腿,雙手在牛仔褲上來回摩擦取暖,宋子薰伸手又將暖氣調高,一會兒車內舒服的像在暖爐內,我繼續道:

 

  『主角是陣禹,片名叫情人。』

 

  『結局呢。』宋子薰竟也認真問了起來,此舉惹我發笑。

 

  『妳不也是在演戲。』他突然說。

 

  『地平線……妳的心也有地平線。』

 

  我啞口無舌,聽著他繼續道。

 

  『禹是在演戲,但那是他的專業,他已經習慣對一個人一個樣,妳也是。』

 

  『你認為我對陣禹不是真心的?』我苦澀的問。

 

  『每個人都一樣。』

 

  『如果說我是真的喜歡他呢?』

 

  宋子薰聽完我這句話,莫名沉默一會兒,他摸索著菸,拿在手上,卻不點著。

 

  『那不重要,只是,妳別質疑禹的感情。』突然,宋子薰正色道。

 

  『別去探索他的秘密……如果你對禹是認真的話。』最後,宋子薰只留下這句像是暗示些什麼的話。

 

  沒想到隔天,小雙的出現,促成我和陣禹分手的主因。

 

  剛下班,竟看見小雙站在公司門口,她一瞧見我便笑著,態度和過去百變,親熱地說要和我喝茶,但因宋子薰現在應該已經在套房外等我,便客套的和她委娩拒絕,她先是悶不吭聲的咬唇,雙手卻仍舊緊抓著我不讓我離開,這點和陣禹很像,兩兄妹都有著強烈的主導權,突然,她又笑的很詭異,看了讓我發起寒顫,她說:

 

  『之前在子薰的店,我對妳很沒禮貌,可是我不知道妳真的是我哥的女朋友,他知道我對妳態度很不好,一直和我嘔氣連見我也不見,我有個東西放在他房間,可是他平常都把房間鎖著我打不開,下次妳進哥的房間,可不可以幫我拿回來。』

 

  年輕女孩畢竟是年輕,我看著她想克制些什麼似的笑臉,她興奮的臉幾乎都快漲紅了,眼睛閃著詭光,我知道她肯定是想算計我些什麼,但是我還是點著頭答應了。

 

  她挖了個陷阱以為不自覺,而我明知道卻仍舊要跳進去,因為我想知道,她想讓我知道什麼秘密,而那又是關於陣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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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沉沉,一撐開眼皮便被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給刺痛了眼,聽見房裡窸窸窣窣的談話聲備覺清醒不少,微濕潤了雙眸,這感覺是舒服的,原來在有人的房內睡醒是多麼……令人幸福。

 

  『為什麼堅持不帶她去醫院?』

 

  這人的講話聲微忿,聽起來很是熟悉引發我的好奇,是誰?奮力著想爬起身來卻感到四肢沉重,連伸手撫上發疼的太陽穴都沒了力氣。

 

  緊接的聲音是嫚嫚,囁嚅的像是著急欲哭的語氣答著:

 

  『小瞳求過我,除非她沒呼吸,否則千萬不要送她去醫院,我勸過她的……唉唷!你不懂她的苦衷。』

 

  『她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原以為這些年好轉了,沒想到最近又開始發作,我想可能和范志偉有關……。』嫚嫚慌張地彷彿下一秒便會掉淚似的,來源肯定是因為那咄咄逼人的男人,口氣像是冒火。

 

  『妳說什麼范?那是誰?』他問。

 

  不!嫚嫚,別說,不要說,我眼皮抽搐著。

 

  『突然昏過去,什麼情況?』這句話是宋子薰的,我努力嘗試動身軀任何一個部分,發出一聲悶哼,沙發處那兒有了聲響,隨著踏走過來的腳步我茫然睜開了眼,竟瞧見了陣禹,這下子,睡蟲和不適的感覺全跑了光。

 

  原來那語氣極具威迫,豪不給人留下餘地的人,是陣禹。

 

  陣禹憂慮的神情讓我有點開心,期盼了他好久,不知怎麼地,像個難民終於有了依靠,心中的愉悅和驚喜很深,陣禹…陣禹,此時當面見到他不太想躺在床上病厭厭地,我掙扎著起床他坐下床邊來扶著我,床旁是冷眼旁觀的宋子薰和像是鬆了口氣的嫚嫚。

 

  『小瞳!妳總算醒過來了,妳還有沒有不舒服?』嫚嫚想走過來我身旁,卻在對上了陣禹的凌厲視線後,遲疑的停下腳步。

 

  『聽子薰說妳昏過去,嚇了我好大一跳。』

 

  陣禹伸手輕輕碰觸我的臉頰,那發熱掌心熨燙我的臉頰,確定我沒事後,故意夾著頑皮笑腔又問:『沒辦法陪妳看海,鬧脾氣呢?』

 

  這過於寵溺和曖昧的行為舉止,當場讓我不知所措,陣禹過於主動的態度讓人感到虛幻,也才接觸過幾次面和電話,怎麼像是把我當親蜜愛人般對待?悄悄不安起來,太輕易得到的幸福,感覺很不切實際。

 

  『有好些了嗎?嗯?』陣禹繼續旁若無人地摩蹭著我的臉,我瞥見嫚嫚不太自在的眼光,連忙側過頭阻止了他甚霸道的動作,道:

 

  『沒事,可能太陽太大了,不小心中暑。』我頓了一下繼續說:『你別嚇嫚嫚,是我不愛去醫院的,沒什麼病呀,她是最了解我的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嫚嫚有多喜歡陣禹,我是知道的,可陣禹從剛剛開始,便從沒給她好臉色看,我連忙打起圓場。

 

  心裡發著顫,一向認為女人間的友情如玻璃般脆弱,就像一杯摻了許多不穩定物質的化學溶液,加了一點催化劑,像是一個男人,搞亂了整杯溶液,在傷了兩顆心後,那個男人,依然完美無暇。

 

  嫚嫚發現了我的不安,她走過來,一臉傷腦筋的模樣,手指輕彈了我的額,笑道:

 

  『妳又胡思亂想了!』

 

  嫚嫚故作爽朗地燦爛笑著,煞有其事地繼續道:『看來陣禹對妳真的很有心呢!馬上就趕來找妳,剛剛妳都沒看到喔!我堅持不帶妳去醫院他那張臉簡直像要吃人一樣……小瞳!我先回去了唷!我明天下班後再來看妳!』

 

  『嫚嫚……。』

 

  她說到一半,突然整個眉緊連在一起,像是強忍些難過,誰都看的出來她的強顏歡笑,或許是有自覺,她急急地手撫著臉,匆匆說了些話便頭也不回的奔出我的套房,我不禁擔心起來。

 

  『走了。』

 

  宋子薰若有所思地瞥了我一眼,特意要留我們兩人獨處,闊步也離開了,轉眼間,整間房只剩我和陣禹,尷尬的是,我和他兩個人在床上靠的非常近,房裡安靜地詭異。

 

  『想不想我,嗯?』陣禹語出驚人,我睜圓雙眼看著他帶笑的臉,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話。

 

  被我這麼專注看著的他,像是很不好意思地,搔著鼻頭,和剛剛氣焰盛人的樣子彷彿完全變了個人,他溫柔的眼神,讓我不知不覺脫口而出:

 

  『很想,每天都想著你。』訝於自己的直率,我連忙傻笑化解害羞,又說:『會不會很奇怪……。』下一秒,唇微張連話都說不出話來了,因為我被陣禹摟在懷中。

 

  吃驚已經無法形容我此刻的感覺,只能被動地兩手輕輕放在他的腰側,眼眶濕潤起來,有些激動,我可以那樣想嗎?陣禹這種行為,是代表他對我有好感嗎?我可以這樣猜嗎?

 

  『我才是最奇怪的人。』他說。

 

  陣禹埋在我的頸側,我感到全身發軟,他燙熱的唇就靠在我的頸皮膚上,微微的熱氣噴斥著我的頸項,我只能屏息聆聽。

 

  『原本只是一個好奇,真的,沒想到,越來越在意起妳這個人,起初想說聽聽妳的聲音,多了解妳一些,應該就會淡了,為什麼聽到妳暈倒,心整個都慌了?』

 

  陣禹的告白幾乎引起我想落淚的心情,我不禁忘情的伸手環抱住他,像是希望將他整個人記在腦中,他的胸膛、他的氣味、他的體溫……。

 

  『我也很喜歡你,不,我對你一見鍾情。』我緩緩的說著。

 

  這句話終於出口,我淚卻流了下來,我搖頭輕推開他,陣禹雖然讓我和他之間有些空隙,但兩手卻仍牢牢的放在我的兩肩。

 

  『但我們是沒有結果的。』

 

  我垂下眼睫,回想從前種種,我這種人……怎麼可以,怎麼能好端端地獲得幸福,怎麼能?

 

  『妳喜歡我嗎?』

 

  『喜歡,可是……。』我抬頭想解釋。

 

  『那就是了。』

 

  陣禹的眼睛直視著我,突然整個人傾前,兩手緊扣住我的肩頭,我感到眼前暈眩,因為他的唇就貼在我的唇上,那極具彈性且溫熱的嘴唇,從沒想過會有這麼靠近它的一刻。

 

  陣禹,不容拒絕似的吻,震撼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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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概穿個簡便的衣服搭件薄薄的針織外套,我和嫚嫚雙雙坐在舒服的皮椅後座上,她胡亂的比著誰也看不懂的手語對著我,下巴不斷勾往前座,一堆問題多的像砂堆溢在她的眼眶內,我只能不斷傻笑特意矇混過去,視線飄向前方後照鏡上映著的那對垂睫的眼。

 

  宋子薰沉穩地開著車,Mazda3的引擎聲細的幾乎聽不見,車內放著淡涼的冷氣,充洩著和店內常聽一樣的爵士樂,這氣氛安詳的跟那間唱片行一樣,酥軟舒服又另人安心。

 

  不自覺地輕閉起雙眼,直到聽見嫚嫚興奮高亢的喳呼聲,我才緩緩回神,車窗外是和方才才在電視機出現的一大片藍色的海色,這才知道宋子薰將我們帶來陣禹連續劇的拍攝現場。

 

  『哇~~好漂亮哦!』

 

  嫚嫚第一個搶先下車,脫下高跟鞋就往水邊衝去,下一秒只見她緊皺著臉,顫抖地踏出水面,嚷著冰冷,我笑著看玩心一向重的嫚嫚,沒一會兒她折回來拉扯著我陪她下水,其實是要追問我有關宋子薰的出現。

 

  秋天的海邊微冷,我強忍著寒意跟著嫚嫚在淺水上行走著。

 

  『他是誰呀?啊!就是傳簡訊的對象嗎?小瞳妳好奸詐,偷偷交了男友不跟我說,嗚嗚嗚。』嫚嫚作勢委屈狀,但嘴角早已洩漏出她的喜樂,瞇著眼衝著我笑。

 

  我回頭瞥了一眼宋子薰,他好整以暇地抽著煙,坐在防浪堤上看著海景,獨自一個人沉思在他自己的世界似的,我轉過頭,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的存在,但看著嫚嫚由衷替我高興的笑顏,心中一緊,決定將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全告訴她,只簡明扼要說明著事情經過,嫚嫚聽著聽著,眼睛瞪個老大。

 

  『天吶……天吶……。』

 

  嫚嫚驚訝的口中只能發出這個單字,深吸幾口氣,看著我平靜的表情確實無欺騙她的意思,原本不斷玩耍踢著水的腳丫子停了下來,最後兩手緊握著我,無比認真地說:

 

  『我好怕妳會受傷,畢竟陣禹是藝人。』

 

  『謝謝妳,嫚嫚。』我感動地輕點著頭,又道:『我不是認真的,不會受傷,妳放心。』

 

  過一會兒,走累了便放著在水邊拿手機不斷拍著的嫚嫚一個人,我緩步走向宋子薰,離了他些距離坐了下來,他輕瞥我一眼,沒有說話,我便主動開口:

 

  『放著工作帶我們來這裡,店裡沒關係嗎?』

 

  『小雙和阿皓在,無所謂。』尖細的嗓音,淡淡從他的口中語出,仍舊是夾帶些冰冷和距離,我調整坐姿,看著遠處被陽光照的發亮的水面,美的像顆顆鑽石般,不禁讚嘆出聲。

 

  『禹不能來,妳很難過?』突然,他說。

 

  我搖晃著頭,擠出一點苦笑,不知該如何回應,我對陣禹是懷抱著何種感情呢?是希冀些什麼呢,老實說,連我也搞不清楚。

 

  『噯,宋子薰,你知道海浪是怎麼來的嗎?』

 

  突然我語氣輕快起來,藉機轉移話題,宋子薰發愣地看了我一眼,像是猜不到嚴謹的我會這麼活潑地連名帶姓叫他,他不以為意聳了個肩,短短回答:

 

  『風。』

 

  這草率的答案令我莫名笑了起來,他仍舊是一臉平靜,持續抽著菸,只有從滴落在西裝褲上的菸灰和他蹙著眉發呆的樣子洩漏些許目前他的不自在和慌張,我站起身,看著一片寬闊的大海,徐徐道著:

 

  『很久以前,海洋是沒有浪的,平靜如鏡,每天和藍藍天空相互對望。』

 

  宋子薰或許是猜到我想表達的是一個沒有科學根據的故事,他輕輕拍著褲上的灰,整個人已經完全恢復平常的冷靜。

 

  『天空很喜歡很喜歡海洋,每天纏著祂說話,說著彼此是多麼的相像,因為祂看海洋簡直就像是看著自己,白天晚上,自己變成什麼樣子,海洋就是什麼樣子,這讓祂有一種歸屬感,很安心。』

 

  『有一天,海洋說話了,祂竟然說:「我們是不一樣的」,這讓天空大受打擊,祂不明白,為什麼海洋會這樣否定彼此的關係,於是祂日夜祈禱,或許是祂的祈求太真誠了吧,如願以償,天空變成了海洋,海洋變成了天空,祂得意地說:「看,我們不管怎麼變,還是一樣啊!」但是,成為天空的海洋卻哭了,滴滴的淚打在祂身上,打散了所有的幻象,原本祂所仰賴的事實一切都變了,身上不再是自己以為的樣子,祂這時才明白,祂們兩個,截然不同。』

 

  宋子薰不發一語,隨著我舉高的手指,看向那遠方的地平線,那映著天空景色的海,被一條線劃開的兩個同樣景色,我說:

 

  『看起來很像,其實本質完全不同;看起來很近,其實一輩子也碰觸不到對方。』

 

  『芯潔,我們是不一樣的。』

 

  我又聽見了她的聲音,冷酷沒有感情,我又聽到了,抓緊著身上的外套,我咬著牙,盡力保持正常。

 

  宋子薰捻息了手上的菸,望著我,我像是飄到另一個世界的幽魂,在這廣大的景色前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宋子薰對視著,彷彿我和他都到了海浪的故事裡。

 

  『妳……。』

 

  宋子薰過一會兒突然開口,他打量著我的眼,接續道:

 

  『是變成海洋,還是天空?』

 

  我回神過來,原本散成一片的焦距凝聚起來,宋子薰認真地看著我,我悽楚一笑,顫抖著回答:

 

  『重要嗎?不管是哪一個,都是可憐……難過的。』

 

  不知道為何,身體感覺輕輕飄飄,眼前的景象都枯黃起來,下一秒我整個人墜下,最後一個清楚映著的景象,是第一次看到宋子薰吃驚的眼神,欲起身的高大身軀和兩隻伸過來的手臂,接下來便是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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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心的地平線 >>>

 

  『我們是不一樣的,芯潔。』她這麼說。

 

  眾人總說我們像姊妹,從她國小轉來我的班上,怯怯地說起自己的名字:「芯潔」立即同學們鼓譟著將我們放在一起,我還記得我和她的第一次對視,靦腆地笑容,兩個都是。

 

  好幾年,一直到我們變成煩惱憂愁千萬絲的年紀,思春期的高中生,我們每每必定造成班上的困擾,是的,兩個芯潔,已經連在一塊,同班同學的緣分持續了好多年。

 

  一拍即合成姊妹淘,我們就像是被老天爺牽引著線,尋尋覓覓彼此都覺得找到此生最知己的心靈之交,喜怒哀樂,榮耀和危險,拇指對拇指說好要共同承擔,一輩子,我們發誓過的。

 

  家境不好的她,個性開朗活潑,一點都沒有陰暗的影子,她從沒有因為我出於名門忌妒我或者討好我,對待朋友沒有任何隱瞞和猜忌,真的,從來沒有,我到現在還是這麼認為。

 

  同學們欺負我,她總是第一時間出來挺我,即便是遭受全班女同學的漠視,她一點也不介意,私底下還認真勸導著我改改嬌縱的脾氣。

 

  『我們是不一樣的,芯潔。』她又說。

 

  她眼神往前方望著,看都不看我一眼,我靜靜地站著看她說著話,曾經心連心,就像親姊妹的她。

 

  她的眼睛又黑又圓,總是直視前方,擁有一身亮眼的身型和又直又亮的黑長頭髮,她是全校男生暗戀的對象,她成熟又懂事,我崇拜她,也引以為傲地為她是我的最要好姊妹而自豪。

 

  『每當我看到一個男人,我就會問自己,搶過來的勝算大不大。』

 

  她常常語出驚人,一堆叛逆思想,總是讓我瞠目結舌,且讓我更喜歡她,她是多麼與眾不同,尤其是國中以後,在她媽自殺那年以後,她父親與女人私奔後,高中時期她專以搶人家的男朋友為樂,甚至還和已婚理科老師有過曖昧導致對方辭退,她會一五一十的據實和我報告細節,兩個人誇張的大笑談論著男人,和她在一起,總是會有一些我平常碰不到的事情,比如被混混搭訕,去舞廳跳舞,去高爾夫球停車場砸壞所有名牌跑車,去做一些荒唐。

 

  『她這樣不行。』范志偉是這麼說的,語重心長。

 

  我聽不進去,因為她的脆弱范志偉並沒有看見,只有我知道,好幾個夜裡她總是作惡夢哭著打電話給我,玩弄過每個男人後笑著的她總是會在我面前大哭一場且嘔吐,她的眼淚和悲痛創傷總是我陪著她承受,說好共患難的朋友呀,這些並不是什麼壞事,學男人說一句:「年少輕狂。」

 

  『……都是我的!都是我的!我的!』

 

  最後一次看她,是她咬牙切齒,手指甲抓緊我到陷入肉裡的刺痛,瞪大充滿血絲的眼珠筆直地看著我,咆哮著。

 

  她恨我。

 

  呼的好大一口氣,我幕然張開眼睛,喘氣著,全身冷汗。

 

  還來不及將剛驚醒的睡眠胡亂思緒統整起來,響著環繞套房內的門鈴大作,我甩甩頭,看了一眼窗外太陽強烈的陽台,腳步輕飄飄地走到門前開鎖。

 

  嫚嫚一臉神精氣爽地站在門口,笑嘻嘻地手提著兩個便當,她眼珠子轉呀轉的,和我對看了幾秒,擔憂吼著:

 

  『我的天!妳看起來好糟!』

 

  我揉揉惺忪的眼,緩步走進浴室,舉起水來沖洗著滿臉的倦和眼淚,嫚嫚早已見怪不怪我多次哭著睡醒後的醜樣,哼著歌走進套房內,將落地窗整個打開,微風吹著整間套房,取了張報紙墊在玻璃桌上,將熱騰騰的便當擺好,迫不及待似地打開電視。

 

  『謝謝,妳怎麼突然來?先打通電話嘛,我也好先起床準備。』

 

  我對她笑笑,套上一件薄外套,在她身旁坐了下來,邊拆了衛生筷邊聞著微風帶來的米飯香味,頓時清醒了不少,肚腸也咕咕叫餓起來。

 

  『卓大小姐,妳的手機我撥了好幾次沒人接,我猜妳大概又做惡夢了,我飛奔過來幫妳拉回現實耶,看妳要怎麼感謝我。』

 

  嫚嫚滿嘴飯菜,口齒不清的說著,眼睛卻緊盯著電視機,喃喃自語:『氣死人了,今天是重播結局的最後一天,好死不死家裡的電視螢幕壞掉。』

 

  一點半一到,電視畫面轉向一大片的海洋及男女的背影,陣禹最近當紅的連續劇片頭曲正撥著,我看著嫚嫚欣喜的搖晃著筷子,會意一笑。

 

  自從和陣禹傳簡訊偶爾通電話後,我就不再看有關電視雜誌報章上他的消息,連續劇的他太過於夢幻且完美,真實的陣禹其實是個很不拘小節,喜歡爽朗大笑的男人;記者前的陣禹過於靦腆有禮,但是陣禹卻很易怒,常常和我抱怨狗仔群的壞話……總而言之,我已認識了真實的陣禹,其他訊息對我而言都是謊言。

 

  隨著畫面變換,劇情轉折,嫚嫚邊碎碎唸邊情緒微微激動,我看著電視裡的陣禹,頓時覺得陌生起來,想想自己自從在休息室和陣禹分別以後,我們的關係很微妙,有點像是聊心事的網友,只是絕大部分都是他講我聽,他說忙到沒有時間好好地吃個飯,我想更別說見面了,我和他不曾提過。

 

  我熟悉他的聲音,卻不知道他的體溫。

 

  陣禹緊緊地抱住一個女人,低啞的說著感人肺腑的話語,嫚嫚大方抽起桌上面紙盒的紙張,邊哭邊說:

 

  『他們終於在一起了,我的媽呀有夠幸福的,幸好有看到,不然我一定會打爛我家的電視機。』

 

  我微笑不語,嫚嫚擦乾眼淚又興奮異常的道:

 

  『聽說他跟這個女主角有一腿耶,我今天翻報紙還看到他和薔琳私密約會的照片說!媒體鬧的很兇!』

 

  我靜靜地聽著,心裡有微微不舒服,陣禹的誹聞很多,儘管自己沒去看這些八卦小事,偏偏穎君又是愛在辦公室講陣禹的消息,不想知道都沒辦法,我從未在電話中問過陣禹關於這些女人的事情,就怕自己親手滅了這段關係。

 

  『這片海好漂亮唷……再哪呀!真想去看看。』嫚嫚咕噥著。

 

  「剛看你演的連續劇,那海真美。瞳。」

 

  看著電視上的陣禹,莫名想起他來,我拿起手機,打了幾個短字給陣禹,心情很好,嫚嫚眼尖地看著我,大聲囔囔起來:

 

  『唷……傳簡訊耶,小瞳妳太不夠意思了!誰!妳老實招來!』

 

  嫚嫚作勢認真的往我身上撲過來,雙手不斷的哈著我癢,我笑的無力邊抵擋她的攻擊,兩個人像發了瘋似的在套房內一追一躲著,尖叫聲和笑聲充斥著室內,突然,門鈴響了。

 

  我和嫚嫚兩眼疑惑的相對,停下了動作,看向門邊。

 

  門鈴只響了一次便不再有後續,我納悶地緩步走向門鎖,轉開,入眼的是一件白色薄襯衫,這款式不陌生,是宋子薰唱片行的制服,我傻住微張唇抬頭,對上的是一雙淡然的眼。

 

  『走。』

 

  宋子薰微微蹙眉看著我身後的嫚嫚,似乎猜不到我有客人,微喘著氣,像是才剛從店裡來似的呢,他輕輕晃著手裡的車鑰匙,道:

 

  『那小子要我帶妳去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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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的天氣氣溫有些微涼,我拉緊身上的黑色薄外套,將一頭長髮藏在裡面,低下頭,踏進門口石板階梯上人來人往的醫院。

 

  透著淺色的太陽眼鏡,看著過去熟悉的景物,右側爸特地添購的大型魚缸養著的紅龍吸引住我的目光,禁不起心裡爬升而上的激動,往它走去。

 

  幾個小朋友圍繞在裸缸周邊喳語著,它繞來繞去,最終在我這方向游來,手指輕輕碰觸著玻璃面,它並沒有受到驚嚇,迴個彎,輕巧的在水缸裡旋著。

 

  『紅紅,你好嗎。』

 

  像是在回應我的話般,它的眼珠彷彿是直視著我,這一瞬間,似乎又回到小時候,當它和我都還很小的時候,我們是彼此的童年玩伴,我知道,它認得我。

 

  像是在回味過去以往的記憶般,我緩慢地在醫院行走著,走過每一個如今看起來些許陌生的地方,每一樓每一處,捨不得眨眼的看著,直到腳步停在某間個人病房前,我輕捏著拳,推門進入。

 

  窗簾掩蓋一半的病房內,淡淡夕陽罩著四周白色牆壁形成一種寧靜美,這房內安靜得很,我看著遠遠病床上的人,眼眶一個濕潤,微微福態的白衣背影在病床邊輕巧的檢查著牆上的儀器,那護士回頭看我,皺起眉頭道:

 

  『妳是……。』

 

  只見她原本微忿的口氣突然停下,睜大眼睛打量著我,我抬高手指將眼鏡拿下,她顫抖著音,彷彿有些不可置信直盯著我的眼,那淺褐色的眼。

 

  『芯潔……?』

 

  好久不見的怡安姨,外表沒什麼變,表情倒是滄傷許多,我輕步走向她,伸手覆蓋住她的手背,悄語道:『別說。』

 

  怡安姨微紅著眼,靜靜地點了頭,她也伸手反覆住我的雙手,兩個人就這樣不語了許久,她嘆了口氣眼光朝向身旁的床,我悄悄地看著病床上熟睡著打鼾的男人,就怕他突然睜眼,我沒有地方可躲,像個緊張的小鬼頭。

 

  『若不是趙醫師很久沒睡好,我真想把他叫起床。』怡安姨小聲道。

 

  『他說,他怕睡了就再也醒不過來,還笑著說呢,自己比照顧過的病人還要膽小,折騰了好些天,這會兒才入睡。』她揉揉眼,語氣不捨。

 

  怡安姨拉了一旁的椅子讓我坐下,我伸手撫著他的手背,動作輕巧地就怕吵醒了他,聲音微哽,輕聲問著:

 

  『什麼病,什麼時候,怎麼會這樣。』

 

  怡安姨雙手在我肩膀輕壓著,安撫我的情緒,在她尚未出口的前一刻,眼淚早已從我滿眶的淚水中滑落,無聲泣著,雙肩無可控制的不斷顫抖著。

 

  他好瘦,皮膚整個偏黃,我掩著臉目光看向床尾他浮腫的雙腳,心備覺痛苦,心裡吶喊著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實,這麼難受的感覺不要是真的。

 

  『年初從大陸回來後,就老犯肚疼,趙醫師自己肯定事前就知道了,最近病情越來越嚴重,妳媽和爺爺才發現的……是胰臟癌。』

 

  我抬頭無奈地瞥了怡安姨,持續聽著她說話。

 

  『志偉去找過妳了?』她問。

 

  我點點頭,依依不捨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準備離開,怕趙家任何一個人發現我,我不擅處理那種混亂的情況。

 

  『不要跟他們說我來過。』

 

  『不打算回來嗎?其實妳媽和爺爺……。』

 

  我伸手制止她的話,搖頭,心裡一陣悽楚,簡單道:『我會再來。』                                                      

 

  絲毫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走出醫院大門的,腳步凌亂,等自己回過神來便發現自己身處在給病人活動的寬闊草地內,我隨手擦掉眼尾一顆淚珠,搖搖晃晃地在盪鞦韆坐下,呆然看著遠處一個被護士推著輪椅的病人,發著愣。

 

  『媽媽,那個姨姨在哭。』

 

  不知從哪傳來的童聲童語,我抬眼一看,年輕女子尷尬的拉開小女孩往旁走去,此時我才知道自己滿臉淚痕,抓起外套衣袖擦著,疑惑地發現一雙皮鞋就旁鄰在我的腳邊,微微轉頭一看,差點從鞦韆圈上跌下來。

 

  宋子薰老神在在地蹲坐在我旁邊,那雙異常修長的腳,毫無空間地隨著鞦韆圈下沉,沒有任何可以伸展的位置,他絲毫不在意地整個人直挺坐著,木訥的抽著菸,直視前方,並沒有因為我的劇烈反應看我一眼。

 

  我處於兩難狀態,此時此刻我的表情肯定異常難看,我不確信他是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更不知道他發現了我沒有,我百般掙扎著,要是離去又怕他會認出我的身影,若是打招呼我也無法解釋滿臉的眼淚,千思萬想的結果,我只好掩著臉,全身癱在另一邊的鐵鍊,靜等他休息夠了走開。

 

  我只能說宋子薰是個奇妙的人。

 

  宋子薰遠超過我的想像,過了好久的時間或許幾個小時,我和他就這樣兩個人雙雙坐著,沒有人起來,沒有人說話,沒有下一個動作,夕陽早已落下,天色已黑,我和他都很執著,他腳下的菸蒂可以積成一座小山,而我兩腿發麻的無力,兩手早已失去了知覺,我不知道我在堅持什麼,更不了解宋子薰到底在想什麼,彷彿這是一場比賽,誰也不肯讓步。

 

  一陣微涼的傍晚冷風緩緩吹襲而來,我忍著幾秒卻仍然緊皺住鼻,噗哧地打了個噴嚏,而宋子薰有了動作,化解了這僵局。

 

  溫暖的氣息整個從背後將我籠罩住,我稍驚訝地抬頭,宋子薰正雙手拎著原本身上穿的暗紅色外套披在我的肩膀上,我不敢直視於他,只能死盯著地上自己的平底鞋,任由他拉整那件外套,一股濃郁的菸草味很快地擁進我的鼻間,我的身子暖和起來,我張口欲說些什麼,卻不知要如何開口,嗕語了半天,只能吶吶的說:

 

  『……呃,你來探病?』

 

  宋子薰過了許久都沒答話,我不免好奇地看他一眼,卻被他過於專注的眼神給震懾住,沒辦法轉移視線,只能和他兩眼相對著,宋子薰毫無眨眼地打量著我,無比認真,那表情像是對著什麼東西起興趣,甚至還透露著些疑惑不解,對我的問題不為所動,就這樣看了一陣子,終於開口:

 

  『妳呢?』

 

  我藉機轉移目光,往天上的一抹細月看著,故意輕鬆答著:

 

  『同事出車禍,來探探病,看那樣子應該是還要住院一陣子,你呢?誰生病了?怎麼會來……。』

 

  話還沒說完,便被音樂鈴聲打斷,只見宋子薰將口袋裡的手機拿出接上,我便識相地止住了話,安靜地持續觀賞著夜晚醫院景象,看了看時間,也差不多該回家了,起身準備趁宋子薰講電話的途中離開,作個手勢暗示他後,突然聽到「妳不用擔心,小雙,醫生說狀況良好」。

 

  我微微發著愣,小雙,是陣禹的妹妹,是那個櫃檯小妹對吧,誰需要她擔心?雙腳像釘上鐵釘動不了在原地,等到宋子薰掛掉電話後,我不禁開口問著:

 

  『你今天來看誰?』

 

  『陣禹。』他淡淡的說。

 

  我瞪大眼睛,怎麼我並不知道這件事情,自從藍玫瑰事件過後,便和陣禹保持著一種微妙的關係,偶爾傳個簡訊,縱使知道他工作很忙且日夜顛倒,有時三更半夜打手機吵醒我的睡眠亂聊幾句,我從未有過任何怨言,昨天,不是還傳了一封簡短簡訊嗎,看不出任何異狀呀。

 

  『……陣禹?……他怎麼了,生病?拍戲受傷了嗎?在幾號病房?』

 

  我語氣焦急的追問著,不自覺走近宋子薰,無比慌張。

 

  豈料,宋子薰突然低頭伸手撫著嘴唇,我納悶著瞧著他,竟發現他在……偷笑?!正當我懷疑起自己的眼睛時,他很快淡去笑意,抬頭看我,淡淡說了一句「妳真認真」。

 

  原本緊繃著的擔心一口氣鬆懈下來,我眨眨眼,不可置信宋子薰竟開這種玩笑,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誤認簽名也是宋子薰莫名的舉止讓我白苦惱了好幾天,我不免微忿了起來,盡力拉下怒氣,微笑著語氣卻冰冷道:

 

  『請不要開這種玩笑。』

 

  他不以為意,腳一伸,整個人站了起來,我仰頭看他,頓時氣勢滅了一半,高個子的人為何總是有一種讓人退卻的壓迫力,尤其是像宋子薰這種身高,他低頭瞧著我,我頓時感到有點洩氣。

 

  『謝謝你的外套,我先回家了,晚安。』

 

  我脫下身上的外套捧著給他,他靜靜的接過,又是那抹好奇的眼光看著我,我被他瞧著十分不自在,他突然開口:

 

  『妳真不一樣。』

 

  『什麼?』我一頭霧水。

 

  『妳很特別。』

 

  『謝謝。』雖不知他想表達什麼,我想這句應該是讚美的話,我便老實接下。

 

  『我是指,禹的眾多女人裡。』

 

  『你到底想說什麼,宋先生?』我語氣開始不耐起來,孤傲的直視著他,對於陣禹,我從未有過超過的幻想,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們兩人的關係,不管陣禹是保持著何種心態,至少我分的出來,陣禹的態度是誠懇且不虛偽的,我們大概就像是一種,淡淡的,心靈上的寄託或是歇腳處,對我而言,我樂於這種關係,陣禹還沒有任何表示,說明白些,就算有,我也不一定會接受,早已下定決心要一輩子獨自生活,就在那年以後……。

 

  宋子薰不再說話,將手上的外套又拿到我面前,我並沒有收下,雙手抓緊微冷的肩膀,對他點個頭便轉身小跑步離開,心裡又因為他講的那些話而漸漸難過起來。

 

  不需要這樣一直提醒我,不要外人來多管閒事,我只是還想再多一點機會和陣禹接觸,再過一段時間就好,我真的會斷絕和他的聯繫,不要這樣一直刺激我的心,我的心比誰都矛盾。

 

  陣禹,你派出來的巨人總是想快些了斷我和神燈的關係,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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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約在飲水機前難過了幾分鐘,不論如何也止不了淚水,抓著手機便狼蹌的快步往洗手間走去,經過會議室便發現整個室內散著凝重的氣氛,原本臭著臉的主管看見我紅通的鼻子稍微軟化表情,沒有一個人敢正眼瞧我一眼。

 

  草率的與陣禹談了幾句話,便掛斷結束,原本便不是個會輕易吐露心事的人,況且還是對個冰冷冷見不著面的手機。

 

  胡亂捧著冷水在臉上潑著,盡可能將鼻頭的紅意淡去,確定情緒穩定後,若無其事的回到會議桌,繼續開會,我的狀況恢復正常,不再東錯西錯。

 

  下午,正當我將所有思緒全力放在工作上,不斷處理一件件接續而來的事情,設法讓自己專注到無法多想范志偉的事,穎君突然出現在我桌子旁,她悄聲的道:

 

  『瞳姐,外面有人找妳。』

 

  我抬頭便看見穎君曖昧的眼,心裡便第一猜想是誰,因為穎君帶著笑意接著下一句:『是個男人。』

 

  或許是我的表情稍嫌慘白,穎君原本像弦月弧度大的笑容漸漸鬆了下來,她略帶支吾的說:

 

  『還是我請他離開?』

 

  『沒關係不用,謝謝妳。』我對她溫和笑著。

 

  緩步走著,行經過櫃檯,原本在腦中早已盤算好要準備什麼話來面對范志偉,豈料卻在走出公司大門後,目光被一大片藍給震懾住,什麼話都拋諸腦後,無法言語。

 

  好大一束藍色的玫瑰花就在我的眼前,那藍比天空還藍,比廣告顏料還藍,比藍色還藍……,我仔細盯著這莫名其妙來的花束,緩慢抬頭,竟看見宋子薰面無表情的俯瞰著我,這熱的像烤爐似的太陽,將他一身的白皙皮膚照映的更加雪亮,我呆然的看著他,無法理解現在是什麼情況。

 

  『拿著。』

 

  突地,他開口,我被這束花弄得迷糊,看見他臉頰旁汗滴著紅潤,連忙將花接過手,才發現它真的很重,宋子薰看著我安穩的捧著花束後,便轉身準備走人,幾次習慣他這樣詭異的行徑的我,立刻出聲喚住他。

 

  『宋子薰!』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我一眼,我詢問這束花是怎麼一回事,但其實心中已猜到一個底,和陣禹吃火鍋的那天晚上,被我急急請出門的他,莫非並沒有走開,否則他怎麼會知道……我口中低喃的那些話呢。

 

  宋子薰語調平平的道:

 

  『禹就是這樣,老是讓女人會錯意。』

 

  他雙手插著口袋,喃喃語著:『店裡客人正多……嘖!』

 

  我看著他,不懂他的意思,但直覺他是在批評陣禹,脫口而出便是替陣禹辯護。

 

  『陣禹是很溫柔的人。』

 

  宋子薰瞇起雙眸,那表情甚是不認同,他突然跨步往我走來,我被他這股氣勢給嚇著,印象中的他總是冷漠的,此時的他卻像是隻有目的的獅子,我不禁往後退了幾步,直到撞上公司掩緊的門,他和我的距離近到讓我回想起那天在樓梯撲倒在他身上的情景,我將花束緊緊抱在胸前,讓自己心安一些。

 

  他高大的身子很快便侵占我整個視線,他低彎頸項,臉與臉過近的空間讓我不自在的低下頭,不敢和他雙眼對視。

 

  『我勸妳,別對那傢伙有任何遐想,到時難過的是妳自己。』

 

  他吐出這句話,我疑惑的抬頭看著他,搞不懂他這是什麼意思,想警告我什麼?在我還未開口,宋子薰低下眼瞼看著我手上那些藍色的玫瑰,淺淺笑著,我瞬間傻住,想想似乎從未看過他的笑容,雖然只是短暫微笑,在這時刻我竟臉紅心跳起來,他沒發現我的異樣,我的耳朵幾乎快碰到他扺著門上的左手,他的髮梢還碰觸到我的額頭,我甚至還可以感覺到他平穩起伏的呼吸,這才發現兩人的姿勢稍嫌曖昧,我心裡一陣緊張。

 

  『藍色玫瑰嗎?不過是染色的,妳覺得很美嗎。』

 

  他其實說了什麼話我沒太注意聽,我稍稍挪動身體,宋子薰終於發現他靠的我太近,往後退了一步,向一台Mazda3走去,回來時遞出一朵紫粉色不起眼的玫瑰,我不解的看著他,他將那朵玫瑰插在玫瑰花束裡,道:

 

  『禹說不論如何都要買最藍的花給妳,要設法讓妳開心,這是那傢伙常變的把戲,在妳之前,我已送過數不清的花束給任何女人,妳懂我的意思?』

 

  我耳朵只能順著他的話全盤接收,機械化輕輕點個頭,心中一陣失落,宋子薰在暗示我什麼嗎?陣禹這樣哄女人是家常便飯?我就像櫃檯小妹說的一樣自作多情嗎?我喜歡誰關你們什麼事情?宋子薰曾經在樓梯間救了我,我不想給他和櫃檯小妹一樣的難堪,只能無言相對。

 

  『它叫藍月(Blue Moon)。』

 

  宋子薰在陽光淋沐中顯的好亮眼,現下仔細一看,他是個長的美麗的男人,那皮膚好到像是可以反射光線,我不禁半瞇起眼,有種錯覺,像是他就會在這片陽光中消失。

 

  『花不能說話,沒有人知道它是真正的藍。』

 

  他徐徐說著,我看著他深邃的眼,頓時覺得裡頭不再那麼冰冷,原來宋子薰也有這麼溫柔的表情,當他意識到自己難得話變的多,神色淡了下來,簡單道別便往他車走去,我喚著他對他道聲謝謝,他稍微轉頭對我一點頭,卻見不到之前那抹笑容,又變成個冷漠的人,轉變之大讓我有些難過。

 

  『巨人嗎……。』

 

  看著他高聳的背影,我笑了起來,突然明白陣禹的用意,卻沒發現自己看著宋子薰的眼神,其實是帶些眷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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