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分類:【似火、似冰、男人】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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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圖:四熙 (可點名字連結她的blog)

小說:鴨鴨女王

請尊重他人創作著作權,勿盜圖,勿盜文


 

 

 

  『最近跟基本款處得怎麼樣啊?』

 

   和歆柔悠閒相聚在咖啡館,輕鬆地喝著假日下午茶,自從辭職陣禹助理的職務後,她重新找了個簡易行政的工作。此後曉真時間變多了,再也不用時時刻刻進入備戰狀態,再也不用等待那個人的電話……但她卻總認為自己的背包在震動,總以為手機在響,然後緊張地伸手進包包裡東翻西找,掏出平靜的手機才知道是自己的錯覺,好幾次,好幾次。

 

  『啊?還不錯,他人很好。』

 

  曉真盯著服務生端來的白色盤子,微失了神。

 

  她切開熱騰騰的巧克力蛋糕,流出來的巧克力濃且香,在她口中溶化,好甜,她卻嚐到那一點點的苦。想起了和陣禹一起吃過的回憶,他常常叫她跑腿,買遍所有他想吃的東西回家和他一起分享,怎麼,如今東西仍舊好吃,一個人吃竟不覺得比過去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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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繪圖:玉墜子 (可點名字連結她的部落格)

 

 小說:鴨鴨女王

 

請尊重他人創作著作權,勿盜圖,勿盜文,引用煩請留言告知,謝謝!

 

 

 『小瞳。』

 

   當她靜悄悄從沙發後頭走過,沙發上的男人突然出聲,從空氣振波傳來,她立即頭皮發麻。

 

  這語調低低地,輕輕地,小小聲地,幾乎快聽不見的音量,她其實可以當作沒聽見、不在乎的快速走向廚房,將手裡大包小包的塑膠袋裡的東西藏進冰箱。

 

  可是她沒有,像做錯事情小孩似的,她傻笑著,看著那從沙發上站起來的高大男人,那最愛她的男人為難地挑起眉,一手接過她手裡的塑膠袋,連看都沒有看,低頭看著她的笑臉嘆道:

 

  『妳不能吃這些,不營養。』

 

  『停電……颱風的時候……很、很好用啊!』

 

  對於她的藉口,宋子薰沒說什麼,他伸手探進塑膠袋,將一堆泡麵零食巧克力果凍冰淇淋碳酸飲料,還有一些冷凍調理包拿出來後,細數每樣東西:

 

  『妳將這附近所有的衛生棉全買回來了?』宋子薰語氣淡淡,眼神一瞥電視櫃,裡面塞滿了他替小瞳購買的慣用衛生棉。

 

  『……呃,我昨天用的時候,沒看仔細,以為……以為你之前買的用完了。』小瞳立即心虛。

 

  『小瞳,妳現在懷孕,不會有生理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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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轉載自周杰倫MV-給我一首歌的時間

 

 曉貞從海邊回來後便發燒了,宋子薰強拉著一心想照顧她的小瞳,這樣的舉動讓小瞳很生氣。

  『妳懷孕了,不要靠近。』

  『你說這什麼話?曉婉發燒很嚴重,我放不下心,而且你以為她為什麼發燒?她是去撿我的項鍊,她……。』

  『我不要妳有任何感染病菌的機會。』

  『宋子薰!你講這些曉婉聽得到,有多傷人你知道嗎?』

  『我只在乎妳一個人。』

  曉貞迷迷糊糊地,隱約聽到有人爭吵的聲音,她聽得出來那是誰的聲音,想開口,卻喉嚨好痛,困難地睜開眼睛,卻被一股冰涼的觸感蓋在眼皮上,她心理滿足地讚嘆著。

  『有人會照顧她,那是陣禹的事。』宋子薰的聲音越來越遠,然後,她再也聽不到講話的聲音了,突然覺得有些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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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曉貞從小時候就常常幻想,談戀愛的自己會有多幸福,對方會是什麼樣子,講些什麼樣的甜言蜜語,他會做什麼樣貼心的行為。

  當陣禹20歲出道,那時她才小學五年級,從那一刻開始,她的眼裡只有他;有時候曉貞會覺得,陣禹不僅只是她的偶像,他陪伴她經歷畢業、數不清的假日、高興開心的時候、痛苦哭泣的時間……他是她心裡很深的寄託。

  現在他32歲了,她一共喜歡這個人十二年了,如願以償地接近了陣禹,甚至他還開口要她做他的女朋友,但,曉貞卻覺得好難過,當真正想要他,妳會渴求更多,希望更多,太多的慾望,讓曉貞永遠也不滿足。

  談戀愛,究竟有多幸福。

  看著眼前的宋子薰和小瞳,曉貞才明白,原來愛情是甜的連呼吸都知足,閉上眼睛感覺到對方的存在就可以溫暖,簡簡單單一個相視微笑,就是幸福。

  『我家不准抽菸。』

  這是叫宋子薰的男人,剛才見到面的第一句話。他上前,將陣禹口袋裡的菸盒、打火機取出,不客氣地,全扔進垃圾桶。

  『明明抽得比我還重……。』陣禹不滿咕噥著,將放在地上的行李一肩扛起。

 

  看著陣禹像小孩子似的抱怨,曉貞偷偷掩嘴笑著。

  『我戒菸很久了。』

  宋子薰語罷,陣禹雙眼瞠大,不可思議地順著話答:『你戒菸了?』

  她聽過陣禹提起過他,不禁細細打量,那總是菸不離手,像吸毒地,一天可以抽掉一條香菸的宋子薰,深邃的雙眼,神情很淡然,此刻,那像扇子似的漂亮睫毛輕輕往下,盯著她手裡的塑膠袋。

  他個子高得嚇人,頭一次知道「看得脖子都痠了」是什麼滋味。

  『那是什麼。』

  宋子薰開口,曉貞一愣,才知道他指得是手裡原本要煮咖哩給陣禹吃的食材,經過一路波折,後車廂的高溫下,裡面的菜都爛爛的,她便不好意思地回道:

  『咖哩……啊,今天晚餐要吃嗎?我很會煮咖哩哦,很……。』

  『我家不准吃咖哩。』

  『咦?……啊!』她驚呼。

  幾乎是立即,曉貞還來不及有所動作,便瞧見宋子薰一把搶下她的塑膠袋,跟著陣禹菸盒一樣的下場,丟進垃圾桶。

  『子薰!』

  突然從宋子薰身後冒出頭的,是陣禹常提起的咖啡色眼睛天使,小瞳,看著滾落在垃圾桶裡切好的馬鈴薯散落著,她可惜嘆道:

  『人家女孩子辛辛苦苦準備的,你真浪費。』

  原本站在門口,像在審視犯人的宋子薰,回頭,頓時眼神柔和起來,低頭聞了她的髮,語氣充滿寵溺:

  『太燥熱,妳不能吃。』

  小瞳靠在宋子薰的胸膛,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抬頭和他相望,不好意思的笑了。

  別墅裡面充斥著好香的咖啡味,宋子薰簡單安排兩間客房,小瞳對於曉貞非常友善,或許是很久沒有同性和她談天,她興高采烈地整理一堆衣物,讓什麼也沒帶的曉貞感到十分安心。

  宋子薰在廚房裡忙著,陣禹坐在椅子上,好笑地看著他一個人自言自語:

  『蓮藕可以鎮定神經,促進新陳代謝……紅蘿蔔可消除眼睛疲勞,增加小腸吸收功能……海帶含碘……白菜、黃瓜為涼性食物,可中和孕婦體溫……。』

  『有沒有這麼誇張?你乾脆改行當廚師算了。』陣禹大笑。

  宋子薰恍若未聞,拿起菜刀,如同他給人的感覺,每一刀都細心認真,突然,冒出一句:

  『小孩。』

  陣禹敢發誓,宋子薰此刻一定不知道,自己正在傻笑著,那模樣說有多愚蠢就有多愚蠢。

  『幾個月了?』他問。

  『四個多月。』

  『男生還女生?』

  『男生。』

  下一秒,兩個男人歎了口氣,同時回答:

  『怎麼不是女生。』
 

  曉貞和小瞳很快就熟稔了,曉貞發現小瞳很喜歡笑,每每笑的時候,那雙咖啡色眼睛微微水潤發亮,讓人看了就知道她好幸福。

  曉貞注意到了她脖子上有個好特別的十字架項鍊,粉紅金銲接點銀,上面還鑲著小鑽,奪人眼目,一問之下,才發現原來是陣禹送的禮物。

  『妳喜歡嗎?送妳。』小瞳很乾脆地,雙手攀至頸後,像是想拿下項鍊,見狀曉貞趕忙阻止。

  『不、不用了,小瞳姐,這是鑽石耶,太貴重了,陣禹……他以後會送我的。』

  『禹他對妳好嗎?』

  面對她的提問,曉貞沉默下來,她將手覆蓋在曉貞的手上,她並不是不知道陣禹的個性,輕道:

  『他是個很寂寞的人,雖然脾氣很差,其實性子很溫柔。』

  曉貞點點頭,小瞳又接續道:

  『他對愛情很潔癖,如果妳真的很喜歡他,記得別讓他不安,他很沒安全感,如果妳有其他要好的男生朋友,最好偷偷斷絕關係。』小瞳開玩笑地吐舌。

  潔癖?不安?曉貞不禁露出了苦笑,她可是整整喜歡他十二年了,沒有人比她唐曉貞更專情了。

  默默聽著小瞳提起陣禹的一切,曉貞很高興可以聽到很多他的事情,另一方面,心裡卻酸酸的,原本以為最了解陣禹的人應該只有自己,原來這令陣禹牽腸掛肚的女人更懂他。
 

  『怎麼樣?』

  在客廳,陣禹輕輕撥弄著琴鍵,漫不經心地問。

  宋子薰坐在沙發上,白皙修長的手指翻閱著陣禹寫好的曲譜,認真專研。

  陣禹輕輕彈起曲譜的旋律,悲傷和思念的曲調,緩緩流洩在屋子裡,宋子薰不用問,就知道這首歌的女主角是誰。

  樓上的房間不時傳來女人間的笑聲,陣禹抬頭,心裡一暖。

  宋子薰沒講話,他閉上眼聆聽,沒有任何回應,陣禹驕傲地笑了,向來對音樂挑剔的他,沒有評語就是最好的評語。
 

***
 

  這幾天,曉貞將自己真正的身分和動機全告訴了小瞳,小瞳對於她的勇氣和執著很是佩服,兩個人要好到連宋子薰都會吃醋。

  陣禹纏著宋子薰這陣子,作了許多的歌曲,兩個男人談起音樂來沒完沒了,雖然宋子薰看上去很不甘願的模樣,但小瞳道,陣禹自己開始想認真做音樂,或許最高興的人就是宋子薰。

  『曉貞,陪我去海邊走走好嗎?花蓮的海,妳絕對不能不看。』

  『可是妳懷孕了……我怕太冷。』

  『不會,我會穿很暖,今天太陽又大,好嘛?』

  趁著男人們去市區採買一些家常用品,小瞳眼睛發著亮,自懷孕以來,宋子薰不准她踏出家門一步,難得逮到有個女伴和機會,她的聲音接近哀求。

  有身孕的女人最大,曉貞抵擋不了她的要求,便準備了毛毯和熱水,中午和她一同到和別墅相鄰的沙灘。

  『嘩,好美哦。』曉貞看著一望無際的海平線,這些天的憂鬱舒坦不少。

  小瞳興奮地將鞋子脫掉,輕輕踢著海水,笑道:『好舒服。』

  曉貞小心翼翼地扶著小瞳,兩個人走了一陣子,小瞳告訴了她有關海和天空的故事,還聽了宋子薰所完成的結局。

  不管是變成天空的海,或是變成海的天空,祂們很幸福。

  因為不論什麼時候、不論在哪個地方,祂們永遠都面對著彼此,彼此愛著。

  『回來啦?』

  才剛到家,就看見兩個男人神色不好,宋子薰很快地接過小瞳的肩膀,輕輕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掌心裡,就怕她冷。

  陣禹則是悄悄將曉貞拉過,小聲責罵:『妳有沒有腦筋,帶孕婦去海邊?』

  『啊。』

  突地,小瞳一聲驚呼,讓兩個男人慌了手腳,忙問道:『怎麼了。』

  小瞳摸摸脖子,緩道:『項鍊……不見了。』

  『會不會是掉在海邊?』陣禹聞言,臉色垮了下來,看著小瞳一臉惋惜的模樣,立即道:

  『我去找。』

  那天,陣禹晚上才回來,待在房間垂頭喪氣的模樣,讓曉貞不忍,她走入房裡,聽見陣禹的咳嗽聲,連忙端了杯熱茶讓他喝,他卻是動也不動。

  『我很少對她好。』

  『我嚇過她,讓她傷心,總讓她哭……。』

  『陣禹……。』

  『那是我第一次送她東西。』

  『她笑得很開心……很開心……在我面前……第一次那麼開心。』陣禹的聲音很沙啞,曉貞沒再開口,陣禹的難過彷彿感染到她,幾乎快喘不過氣。

  『明天我再陪你去找好嗎?』

  『不用了,反正……也許不屬於她,那是不屬於她的東西。』

  『我不要了。』

  陣禹的語氣,彷彿那條項鍊就是他自己。

  他不要他自己。


  清晨,陣禹莫名清醒,他抬頭看窗外,天才剛亮,他翻身想睡著卻怎麼也無法入睡,索性起身換了衣服,準備去海邊慢跑。

  當他走向露天陽台,查看陰冷的天空,昨晚似乎有下點雨。突然,他瞧見某個黑影在沙灘上走動。

  一抹身影緩緩走回別墅,陣禹瞇起眼,竟看見曉貞臉色發白,全身濕淋淋地,一手拿著手電筒,像個遊魂似的。

  陣禹不可置信地衝下樓,奔跑至拼命發著抖的曉貞身旁,她無力地倒在陣禹的懷中。

  『唐曉婉,妳幹嗎?』

  曉貞輕輕攤開緊握住怕裡面東西不見的拳頭,粉紅金的十字架項鍊被日出照耀著發著亮,陣禹深呼吸,莫名其妙的一種情緒湧出,他很驚訝,以為做夢。

  『不能不見,不能……。』

  曉貞眼眶紅紅,哭著。

  想起昨晚的陣禹,樣子看起來令她好傷心,陣禹是她心裡面最寶貴的一個人,不想讓他難過,不能不要……不能孤單。

  『你不要的話……給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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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的陣禹,常常見他一個人在片場發呆,情緒顛顛危危,像是致力克制悲傷神色的他,讓曉貞一顆心跟著起起落落,想關心卻只換來他的笑,那避重就輕的態度,只是讓她更擔心陣禹。

  『愛情是怎麼一回事呢?』

  這是上次試裝,當她彎腰幫陣禹拉整褲腳的時候,他突然開口說的一句話。

  『什麼?』

  『愛情啊,為什麼常常愛一個人,結果想起來都很痛,越愛越痛。』

  鏡子裡的陣禹看起來好寂寞,曉貞揉揉眼,抬頭往上,只見他好難得地,一雙細長的眼低垂,泛點紅,表情黯淡,睫毛眨也不眨一下,和她四目相對。

  『因為……沒有在一起嗎?』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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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得他是怎麼跟子薰認識的。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當他出道沒有多久,剛戀上經紀人陳亞菲那時候,那天他非常煩躁,翹了所有通告,一個人開著他專屬的箱旅車狂飆,毫無思考地,直到半夜,他才發現他一路開到了蘇花公路。

  真不知道該說是命中注定還是孽緣,行經過某個較陰暗的彎處,他其實沒多大注意的,有輛車緊連在山壁邊,沒開燈沒動靜,他輕瞄一眼,原本過了幾百公尺,心裡卻備感不安,最後,他邊低咒著,又調回頭查看。

  這真不是一向自視甚高,無情冷血的他會做的事,他無視腦袋裡的聲音,駕車靠近,車頭燈清楚一照,這下,他沒有多加思考,緊急下車奔去。

  這台車顯然出了重大事故,陣禹仔細瞧瞧,駕駛座的人用肉眼看便知無救了,三更半夜看見了這麼怵目驚心的屍體,他不自覺慌了手腳,為了掩飾心理的恐懼,嘴邊一連串三字經蹦了出來。

  突地,他聽見微微咳嗽聲,頭皮發麻,他湊近後座,這才發現,有男人被卡在扭曲的車頂下,一個女人顯然也斷了氣,卻緊緊地抱住這個男人,讓他活了下來。

  但這男人渾身是血,口中吐出來的血沾滿了破碎的車窗,直直流下。

  『等等,我救你出來。』

  陣禹話說出口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但因人命關天,此刻什麼偶像、大少爺脾氣皆拋諸腦後,奮力扳開變形的出口,不斷安撫。緊張到連手機都拿不穩,救護車是119還是199?

  那男人又咳了點血出來,語氣卻很平靜:

  『……不用管我。』

  正當你拼命救一個人,這個人卻絲毫不領情,反倒澆了你一頭冷水,此刻陣禹不免肝火大升,低頭探了進去準備痛罵,竟看見一雙比澆冷水更冰寒的雙眼,深邃的眼毫無生氣,剛乾枯的淚痕混著鮮血,看起來跟死了沒有兩樣。

  『你……。』

  陣禹頓時詞窮起來,但這男人呼吸越來越急促,彷彿下一秒就會死去,只好更使勁地將板金撐起,因過於出力表情有些扭曲,汗流雨下。

  和車外努力的他相比之下,車裡的男人像是放棄似的,他困難地挪動自己的手指,輕輕觸摸背上女人的髮,顫抖的音發出:

  『姐……妳太傻了……為什麼要保護我……。』

  『……只是沒希望的人……妳為什麼……。』

  男人因哭泣呼吸更加不穩,陣禹肩膀好不容易撐起可以讓他出來的洞,看見他過於虛弱的模樣,軟下身段,試圖喚起他的求生意識:

  『不要放棄,我很快拉你出來!』

  男人不回答,低頭悲鳴,像是聽不見他的話,陣禹咬牙,雙手因碰觸玻璃和鋒利的車身受了點傷,但他仍舊抓緊邊緣,續道:

  『你能不能動?能不能爬出來?』

  對方一直沒有回應,陣禹急急大喊,就怕他虛脫了,頭一次遇到這種場面,萬一此人當真在他面前斷了氣,他恐怕一輩子都原諒不了自己。

  『想想你的家人!』陣禹開始語無倫次。家人?這一車上的屍體大概就是他的家人了。

  『想想你姐姐!』

  此句,像是終於踩到男人的生命線,他震了震,第一次抬頭看了陣禹,陣禹眼見對方有了反應,趕忙接著話講:

  『你姐姐不是一直抱著你嗎?你姐姐這麼努力要讓你活下去,你怎麼可以放棄?』

  『爬出來!爬出來,快!我快沒力氣了!』

  陣禹平常為了練肺活量所做的健身,好不容易覺得派得上用場,等過了今夜,他發誓要更加鍛鍊,從來沒有過這麼力不從心的痛苦。

  『我必須去見她……。』

  『我必須去見……她……天使。』

  男人喃喃自語的話,讓陣禹產生誤會,他心中一陣無力,這傻小子說些什麼?天使?這麼想投胎,這麼想上天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但看這情形,下地獄的絕對是自己!

  『我必須見她……。』

  『見誰?先出來再說,你不出來怎麼見?』

  男人終於動了身體,緩緩爬動,見狀陣禹便伸手拉他一把,過了很久,他從車窗跌了下來,陣禹才發現這人高大的驚人,護著他一同跌坐在柏油路上。

  『你哪邊痛,回答我?』陣禹檢視他的傷口,將他四肢放平,心急如焚。

  『……天使。』男人緊閉著眼。

  陣禹到現在仍舊認為,宋子薰當時能活下來,救他一命的,其實不是自己,是他口中不斷唸著的天使。
 


***
 

  『她不適合你。』

  車上,原本靜靜駕駛的宋子薰,突然出聲。

  陣禹臉上帶傷,手上捏著陳亞菲的喜帖,不發一語,他剛從人家婚禮鬧場,被宋子薰強壓回車上,心裡,是滿滿的恨,和痛。

  『幹嘛,我對她一點也不認真,只是看不順眼。』陣禹側頭,笑了,完美無缺。

  『我不是記者,你笑沒有意義。』宋子薰摸索著菸,點燃。

  『還抽,你的命我有一半的所有權,我的歌你有一半的所有權,我們是水和魚,死一個沒戲唱,少抽一點。』

  陣禹拿走剩下的煙盒,看著眼前這皮膚白皙的男人,頓時覺得很不可思議,隨手救了個人,最後竟成了他專屬寫歌手,宋子薰自從車禍大難不死後,他才知道這小子還隱瞞自己再生不良性貧血的病情,難怪那天他一心尋死。

  宋子薰扶著方向盤,道:

  『如果,有個女人能讓你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很想保護她,就算想放她走卻放不了,就是你的真命天女了。』

  『沒那種女人,向來只有我制服對方。』

  當時的宋子薰淡淡地笑了,陣禹卻覺得很不是滋味,對於他那斬釘截鐵的態度,感到很不服氣。

  『陣禹?』

  曉貞怯怯地叫喚著,今天是她和陣禹交往的第10天,說實在話,曉貞也搞不懂他們究竟有沒有在一起,這10天來,他們仍舊保持著少爺和助理的關係,情侶間的什麼牽手呀、情話呀,完全沒有經歷到,沒談過戀愛的她,傻傻地覺得,自己絕對是被陣禹給唬弄了,還是那僅只是她個人的幻聽?

  在休息室裡,她乖乖地幫陣禹打理好等等要上通告的衣服,確認行程表的每個環節,只見他不知正想些什麼似的,眉頭鎖緊。

  『沒事。』

  陣禹搖頭,伸手想拿桌上的咖啡杯,不小心將杯子碰倒,一下子大片咖啡茶漬全淹滿了桌面,杯子還不偏不倚地掉進她的包包,曉貞一看神色大變,趕緊收回桌上的包包,忙著將裡面的東西一股腦的倒出來,只見一大堆的紙片掉落在地板上。

  『我的貼紙!』她急得快哭出來,不斷搶救被茶漬暈染的圖樣。

  『什麼東西?』

  曉貞說那時快,大滴的眼淚便湧了出來,陣禹瞬間僵住,當了他好幾個月的助理使喚,不管多辛苦多困苦,也不見這女人抱怨過一句,怎麼?他細看,才發現她捧在手裡珍惜寶貴的東西原來是他的貼紙。

  『妳幹嘛收集這個?』

  他匪夷所思,愣在沙發上,甚至忘了要擦掉桌上漸漸流落地板的水痕,一向強勢的他這會兒顯得有些驚慌失措,面對哭哭啼啼的她,一時手不知道該往哪擺,最後,探試性地停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拍撫。

  『……嗚嗚,要收集陣禹公仔……然後,要一、百個……換、換……嗚……嗚。』

  她收集好久了捏!每天早餐、中餐、晚餐兼宵夜,自願幫所有人跑腿便利商店,好不容易最近快突破700張,算算還差了30個陣禹公仔,如今,每一張都是她寶貝,竟然慘遭陣禹毀滅。

  『換什麼東西?妳一直哭,我怎麼會知道?』

  只見曉貞哭個像個蘋果似的,雙頰紅潤,陣禹稍恍神半晌,才會意過來她說的是徐姐跟他提過的共度晚餐活動。

  『那種東西,我現在就可以給妳,今天跟妳去吃飯,別哭了,嗯?』

  陣禹特意鬆軟腔調,不知該拿眼前哭得驚天動地的她怎麼辦才好,好聲柔勸,但他其實心裡比較介意的是,她不是天天都在他身邊打轉嗎?他人就在這裡呀!好端端地,去收集這種……公仔?

  他頓時吃起味來,有沒有搞錯?在這小女子的心中,本尊竟然比玩偶還不如?有種被篡位的不快,陣禹說不上來哪不舒服,他難得藏在心裡沒有吐嘈,笨手笨腳地,抽了幾張面紙幫她擦擦。

  他突然想起,爸媽老說他這輩子的天敵莫屬於他遠在新加坡的小姪女,那才5、6歲的小魔女,哭起來總讓他宛如地獄來臨,更令人不解的是,明明他性子凶狠至極,小魔女卻偏偏喜歡對他糾纏。

  『不一樣……。』

  好一會兒,這哭得淅哩嘩啦的女人終於平穩下來,只見她拼命搓著紅腫的眼皮,將暈開掉的貼紙擦乾,表情賭氣似的,看也不看他一眼,道:『不用了,走吧,我載你去攝影棚。』

  這這……頭一次被忽視的陣禹,覺得莫名其妙,唐曉婉不是他的粉絲嗎?怎麼,他有一種被當千古罪人的感覺,但是犯錯的確實是他,便摸摸鼻頭不多言了,卻沒發現自己,早已對這女孩用了特別權。

 

***
 

  『喂。』

  僵持了好幾秒鐘,陣禹終於發聲,對於手機另一頭的男人絲毫不回應的態度很不滿,他趁著通告空檔,撥了電話給宋子薰,豈料對方接起先是嘆了口氣,然後等他開口。

  『我家不是你的避難所。』宋子薰淡然回答。

  『小雙很想你,想去看看你。』

  他道,並試圖從手機端那想聽見"她"的聲音,宋子薰自從和小瞳兩人雙雙搬去花蓮,順理成章的同居,婚禮到現在都還沒辦,儼然成了飛去世外桃源的蝴蝶鴛鴦,獨留他一個人在台北奮鬥,其實,他打了不下好幾百通的電話給宋子薰,宋子薰像存心似的,不讓他見小瞳,即便用了各種理由,怎麼樣就是不見。

  『別帶她來。』

  宋子薰拒絕的果斷,又讓他吃了一記閉門羹,他急躁極了,問:

  『宋子薰,我和小雙以前是怎麼對你的?你這樣無情無義?』

  那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爆出一個令他錯愕的消息。

  『小瞳懷孕了。』

  陣禹聽聞,倏然情緒很複雜,他們這段情,他算是見證人,一方面覺得很替小瞳高興,一方面心情低落,自己愛上的女人和好友有了結晶,他應該祝賀的,但那句話就是卡在喉間,怎麼樣也說不出來。

  『我找時間去探望。』

  在陣禹預料宋子薰必定回絕的當下,他又接續道:

  『我會帶女朋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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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在這邊稍等。』

  『好。』

  櫃檯小姐引領她到一處休息室,曉貞奮力點頭,一路上,她因緊張吞咽了數不清的口水,從喉嚨傳來的聲音大到怕別人發現,忐忑不安地,兩手微抖,關節因緊張嘎嘎作響,拉拉自己早上剛燙整的白襯衫,和跟二姐借來的不合身窄裙,每踏出幾步,像是隨時會掉下來,她便偷偷地捏著裙,哦,對了,還得注意腳上隨時可能會飛出去的高跟鞋。

  她找了張沙發坐下,一臉心虛,離去通報的櫃檯小姐,臨走前好奇的瞥她一眼,曉貞輕咳出聲,故作鎮定。

  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不停的深呼吸,彷彿只要一張口,心臟就會蹦出來。

  終於順利到這一刻了!曉貞大口呼吸,試圖平緩急促的呼吸,二姐曉婉,多家公司同時來電要求面試,她意外得知陣禹的經紀公司也在其中,苦苦哀求之下,二姐才願意她冒充身份來應徵。

  不能被發現,唐曉貞!妳要加油!

  她急急將桌上的紙杯拿起,咖啡咕嚕咕嚕地當酒喝,期望能吞下滿懷緊張。

  『唐小姐嗎?』

  突如其來的叫喚,讓她嚇了好大一跳,咖啡從她嘴角溢了出來,不慎滴落在靠近腰際的衣角,她連忙站了起來,伸手遮住汙漬,大聲答右。

  曉貞盯向眼前的女人,一身完美無暇的套裝扮相,女人推推鼻樑上的眼鏡,從上而下快速地打量著她,僅是一眼,讓膽小的她勇氣盡失,幾乎快奪門而出。

  『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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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06年6月至今,這部小說寫了一年,

說實在的,當初的構想和現在完全不同,

寫似火,似冰,男人時,剛好是我最迷RAIN的時候,

所以其實結局是和陣禹在一起的(最先設定)。

但是呢,日子一久,對宋子薰這個人,開始有了好感,

漸漸地,寫他變成是一種樂趣,結果他就篡位變成第一男主角了。

這個故事呀,其實整個大變動了很多,

從男主角就可以發現吧,哈,不過一開始我本來就是想寫陣禹的欺騙,

然後最後回來找小瞳這樣,

但是基於本人開始變心,加上所有來回應我的讀者們幾乎壓倒性(100%吧)

都喜歡宋子薰,加上我個性很隨和,

所以就變成這樣發展了,我也很滿意。

似火,似冰,男人。

可以說是我在優秀第一次交出的完整作品,

我仔細去分析我的小說,和一些人留言給我的看法,

我發現我的小說其實是很偏劇情敘述性的,

每次發文我都會暗藏一手,讓讀者更期待,

而且總是有令人猜想不到的伏筆和秘密突然蹦出來,

這大概就是我這篇小說最優勢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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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輪轉得慢,緩緩地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動作,我沒心思觀賞週遭不斷起昇的景象變換,一雙眼牢牢地看著眼前伸手胡亂擦著汗的男人。

 

  小小的空間裡,太陽光照射著裡頭亮得讓人不禁瞇起眼,宋子薰穿著薄薄的黑棉衫,脫下悶熱的人偶裝後,才知道他汗流浹背,衣服濕漉漉地黏在他胸膛及背上,好些時間沒見的他,看起來好像壯碩許多,低著頭輕喘著氣,他的呼吸聲好沉重好渾濁,我不知哪來的勇氣,微傾身往前,伸出手觸碰他的髮梢。

 

  宋子薰隨手擦乾額頭上的汗水,眼睛往上瞧我一看,笑著。

 

  『妳的手好冰,真舒服。』

 

  一瞬間,他燙得嚇人的厚實手掌突然抓住我的手指,往他濕濕的臉旁一貼,滿足的讚嘆。

 

  當手心接觸到他的體溫,我的心便失落在他的身上了,下一秒,我已經離開座位,整個人往他的身上抱去,而宋子薰,像是早已猜到似的,他露出好可惡的笑,雙手早已打開,緊緊地抓住我,無限輕柔的撫著我的背。

 

  『……你怎麼可以這麼過份?說消失就消失?說離開就離開?說不見就不見……。』

 

  我在他懷裡口齒不清的邊哭邊大吼著,宋子薰的笑聲卻從上方傳來。

 

  『對不起。』雖是道歉,語調卻一點也不誠懇。

 

  當哭過了一陣子,我眼眶尚殘留著淚,埋怨的抬頭對上他帶滿笑意的眼睛,又是一股氣惱升上,道:

 

  『為什麼這麼晚才出現?你知道我多擔心你嗎?』

 

  宋子薰的手指滑過我紅腫的眼,輕輕地按摩著,接著又移到我的嘴唇,這氣氛無法用言語或字眼來敘說,就是一種很自然的,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猜想,在他低頭吻上我的同一時間,我閉上眼手攀上他的頸,頓感頭暈目眩,彷彿我和他到了另一個地方,而那世界,只有我們兩人。

 

  『謝謝妳等我。』

 

  『我回來了。』

 

  宋子薰在我耳旁低喃,親吻的搔癢感讓我滿胸的情緒溢滿著,激動著。

 

  『……你回來了。』

 

  幾乎是說出口的瞬間,過於喜悅和幸福讓我無法再開口說話,宋子薰笑著,低頭又吻了我一下,任由我全身的力氣全攀附在他身上,像是我是他的責任,是他的牽絆,是他的部分。

 

  接下來的時間,他環抱著我,讓我坐在他的腿上,臉頰倚靠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聲,宋子薰淡淡的解釋兩個月他的行蹤。

 

  手術成功後,他擔心會有無法預料的後遺症,怕最後又是一場空,所以他在美國不斷調養身體,重視每一個狀況,只希望確認無誤恢復健康後,才肯回來見我。

 

  『小雙決定在美國接續學業,我幫著她打點著學校和住的地方。』

 

  『長久以來,她對我的照顧太多太多,但是我只能給她友誼,甚至是親情。』

 

  『早在很久以前,我的心只為了一個女孩子留了位置。』

 

  『這段時間特地不和妳聯絡,是怕身體又出了什麼亂子,到頭來只是白開心一場。』

 

  『我不想又見妳傷心。』

 

  我靜靜地聽著宋子薰的話,一手把玩著他褲子鍊上的鑰匙,突然,我疑惑地摸著那串鑰匙,納悶道:

 

  『這鑰匙圈設計好特別,怎麼會有兩個圈圈?』

 

  我抓起它拿近眼前仔細端詳,宋子薰淡笑著,伸手取走,一個小小的金屬扣環原來暗藏機關,一分為二,轉眼間,鑰匙變成兩把,然後他一臉神秘地將其中之一放入我的手中,對上我的不解眼神,輕道:

 

  『這是妳的。』

 

  看著他隱藏著什麼秘密似的表情,我呆愣地眨眨眼,發出一單音。

 

  『噯?』

 

  宋子薰倏然將我抱起,他躺靠在玻璃窗上,整個力道讓摩天輪劇烈搖晃了一下,我這才看清楚我們已在最高點,看著距離地面好遠的景象,雙腳微微發軟,趕緊轉移目光回到宋子薰臉上,他見我慌,很不給面子的笑了出來。

 

  『宋子薰!』我無力的喊了一聲,備感羞人。

 

  『我在花蓮買了一棟靠海的別墅。』

 

  『小瞳,跟我一起住吧。』

 

  才正想警告宋子薰這種舉動有多危險的時候,他接下來的話快得讓我無法消化,只能瞠大雙眼,又傻傻地回他一個疑惑單音。

 

  『我們回家吧。』他說。

 

  曾經以為一輩子擁不到幸福,曾經以為未來離我好遠,曾經一度想放開又追不到的,這似火似冰的男人,此時此刻佔滿我整個心思與生命,而他現在正靠得我好近好近,溫柔的對我付出承諾,那笑容可以溫暖我心中最冰冷的角落,溶化掉我警戒的一絲一毫,再也不懼怕、不敢,從此將自己交給了他。

 

  『好。』

 

  『我們回家吧,子薰。』

 

 

***

 

 

  他以為遇到天使。

 

  『姐!姐!我今天去醫院,遇到一個女生,她好特別,眼睛是咖啡色的,在陽光下會閃閃發光耶!』

 

  『她是天使!』

 

  一個臉龐溢滿光輝的青少年,表情朝氣的很,一車子上,來接他回家的家人見原本消沉許久的他,好久沒有這般輕鬆鬆懈下臉上的緊繃,高興地不斷講著話。

 

  『真的嗎?那子薰,你可要好好把握機會哦,有沒有比靜琳還漂亮呀?』

 

  坐上他身旁的年輕女人一開口,便被前座的夫婦警告性地輕咳,她立即發現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掩住了唇,卻來不及阻止少年眼裡閃過一逝的受傷。

 

  『……我已經記不起她的臉了。』

 

  她是他隊上的經理,學校裡的人都稱他們是金童玉女,他是全校最有價值高中籃球隊明星球員身份和校內校外最知名的校花,曾經以為她就是他最重要的人,卻在突然降臨的一場病中,感情脆弱的可笑。

 

  『子薰,你有沒有去認識天使呀?有沒有留電話,她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察覺到氣氛明顯轉僵,前方的中年婦女連忙轉頭想變換他的心情,一臉和藹地笑著問。

 

  『呃……不知道。』

 

  18歲的宋子薰微困擾地騷著頭,身旁的姐姐很不客氣的大笑出聲。

 

  『天吶!這是我那一向自認很帥的老弟?真是太遜了,看中喜歡的女孩子竟然沒有追到聯絡方式?』

 

  『……妳很吵耶,哪有人一見到面就要電話、問、問名字的?』

 

  看見因害羞而彆扭起來的弟弟,女人笑得更不可樂支。

 

  『我下次一定會找她講話,問她名字,很快地,她就會變成我的女朋友,我會帶回家給妳看!』見姐姐如此看輕他,宋子薰不甘示弱的反擊。

 

  『你說得哦!你會去追她回來給我看的。』

 

  『我們約好的哦。』

 

  其實他一直知道,雖然生病的人是他,更難受的是他的家人,原本健康的兒子突然變得像玻璃娃娃般需要別人照顧,家中應該最有責任,最需要挑起一家大樑的唯一男生,竟然變成連走路都要人擔心受傷流血的負擔。

 

  其實他一直都不敢說出口,他根本沒膽子去認識那個女孩,那個天使,他的身體早已不能給任何人幸福,他只是一直在逞強,因為他不想給任何人擔憂,尤其是他家人面前。

 

  結果,一場車禍,帶走了他們的生命,留下半死半活的他,曾經有念頭不想獨活,卻常常在夢中響起姐姐的聲音。

 

  我們約好的哦。

 

  所以他選擇活了下來,一方面為了遵守和至親的約定,一方面好想見見那個突然消失的女孩,那他總是在暗處偷看著,單戀了好久的女孩。

 

  在車上等著陣禹的空檔,他正回想著過去,突然外頭的吵鬧逼得他不得不回神,從看不見裡面的車窗向外望去,那被陣禹拉起來的女孩,好熟悉。

 

  是她!是她!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向像死去般的冰冷面孔頓時有了波動,因為她的再次出現身軀火熱了起來,這種感覺該怎麼形容呢,對了。

 

  就像天使。

 

  當瞧見她在店外鬼鬼祟祟的模樣,他幾乎停止了呼吸,禁不起自己的渴望,他雙腳自動的往前,中間的玻璃就像過去的他們,他總是遠遠望著她,讓她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而今,他再也不想這麼做了,孤單一人的痛苦再也不想嚐了。

 

  所以他幾乎是不自覺的,立即的,伸手往前貼向玻璃,就怕一個不留神,她就會張開翅膀飛離他的視線,他輕輕地用手指敲扣著一直以來,他們之間存在的牆,他再也不要當她生命中的隱形人。

 

  聽到他呼喚的她,一抬頭,滿臉的驚恐就像是個被凡人發現的天使,她眨眨那雙咖啡色的眼,褐色的瞳孔如同他記憶般,閃閃發亮。

 

  她是他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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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十章 天堂  >>>

  『小瞳,妳確定要這麼做?』

  陣禹站在窗邊,抓著透黃的白窗簾,望著漸漸離去的警車,突然轉過頭對著我這麼一問,表情有些彆扭。

 

  『是啊,我確定。』我對著他輕輕一笑,低頭檢視著手裡那碗沁著冰涼水珠的紅豆湯,猜想得到裡頭的紅豆必定,如同記憶中還沒滾到爛熟而顆顆過硬,這湯並不甜,我伸手拿起湯匙輕啜一口,卻甜入我心中。

 

  這是今早,很突兀地,靜靜地躺在病房門外,不知是誰煮的湯。

 

  我知道,她來過,也知道,這碗湯

 

  『不是盧嫚嫚,我不知道是誰。』

 

  就在剛才,我對警察唯一肯吐露的話。

 

  記得以前和嫚嫚同住宿舍的時候,兩個人平常儉省的要命,偶爾發生了什麼令人高興或值得慶祝的事,我和她最大的奢侈便是自己開伙煮了好大一鍋的紅豆湯,我們手藝都不怎麼樣,但這種不甜不好喝的滋味,卻是我離開趙家後最幸福的味道。

 

  當身體恢復了好大半,離開醫院後,我接到嫚嫚的電話,我們並沒有多談太多,簡聊幾句卻意義深遠。

 

  『我要走了,小瞳。』

 

  『妳要去哪裡?我還沒和爺爺他們說妳的事情……妳不見一面嗎?妳可是趙家唯一的……。』

 

  『趙家的女兒就是妳,小瞳。』

 

  『……嫚嫚。』

 

  『那裡不是我的終點,親人,對現在的我而言,太過奢侈。』

 

  『我一個人慣了,如果我想回去早回去了,啊……。』話筒那頭的嫚嫚突然感慨,我卻抓住她語音最後的哽咽,鼻頭酸了起來,不知該如何接話。

 

  『小瞳,如果妳和我,不是在那種情況下認識,我們是不是就不會是現在這樣子了?』

 

  『……我不知道,但是我真的很高興認識妳。』

 

  『其實,妳離開台北前爆發出的照片是我散發出去的。』

 

  『嫚嫚,這都過去了……。』

 

  『還記得妳突然消失去花蓮的那天嗎?。』

 

  『……嗯?』

 

  『我是算準妳會來的,當時我和陣禹爭吵的時候,我知道妳就在門外。』

 

  『可是……。』嫚嫚深吸了口氣,接續道:

 

  『我卻聽見了,芯潔的聲音……叫著妳的名字……很溫和的。』

 

  嫚嫚的話讓我驚愕,我抓緊手中的手機,緊貼在耳邊,心臟跳得劇烈。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我就錯了吧。』

 

  『小瞳,我們都放下吧……這幾年,已經夠了,真的夠了。』

 

  『再見。』

 

  ***

 

  在陣禹的車上,我發著愣地看著窗外的景色,炎熱的天與車內的冷氣隔著玻璃像是分成兩個世界,陣禹敲打著方向盤哼著歌,這時刻的氣氛平和,媒體們不再追著我和陣禹跑,其他更大的新聞不斷地被更新挖掘了出來,我的生活頓時終於不再緊繃,日子過得平靜,陣禹天天都試著逗我開心,漸漸地,笑容也回到我的臉上,但是心裡像是少了什麼,彷彿靈魂被偷抽走了一部分。

 

  轉眼間,時間流逝了兩個月多,我完全沒有宋子薰的消息。

 

  每每提到他,陣禹便急著想找其他話題躲開,連小雙也像消失似的,任憑我如何追問如何的要求,他都不肯洩漏半個字,越是如此,我的心情越是沉重。

 

  『太陽好大,真是好天氣,嗯?』

 

  陣禹瞇著雙眼低頭仰看著車外的烈陽,轉過頭來對我問道。

 

  我淡淡的回他一笑,心裡一陣無力感襲來。

 

  在陣禹家中靜養了許久,這期間他對待我極力呵護,好得讓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過去那個陣禹會做的,如此貼心,如此溫柔……卻無法填滿我心的缺口。

 

  今天陣禹突然提議要去遊樂園玩,其實我自從芯潔死後,便不再去過了,因為塞滿回憶太多的地方,重回舊地只是來逼出眼眶的幾滴淚水。

 

  『陣禹,宋子薰是不是手術失敗了?……他……到底怎麼了?』

 

  對於我的問題,陣禹的回應只是沉默。

 

  當踏入售票門口,我便感到有些不對,難得的好天氣與例假日,怎麼沒有售票員?回頭想詢問陣禹,赫然發現他突然不見蹤影,我呆然地望著四處,蟬鳴的聲音回蕩在周圍,一種古怪的感覺浮上,禁不起心中的好奇心,我移動腳步,緩緩地,漫步走進園內。

 

  進到遊樂園裡頭,不尋常的寂靜讓我呆愣,一個人都沒有,這寬大的園區內,彷彿只剩我一個遊客,設施靜靜地像全停止運作,甚至連餐廳都空蕩蕩地,我不自覺地抓緊自己的雙臂,搞不清楚是發生了什麼狀況。

 

  走了走,日正當午讓我身體無法吃消,額頭發了些汗,隨意選個樹蔭下的木頭長椅坐下,伸手擦著臉上的汗水,以及淚水。

 

  這兩個月,陣禹總是時時刻刻的關心我的情緒,我沒辦法在他面前表露出我對宋子薰的擔憂,想哭也哭不出來,而如今在此處,只有我一個人,我便控制不住地大哭起來。

 

  宋子薰在這個世界消失了嗎?

 

  他不在了嗎?

 

  他……。

 

  過多的猜測讓我的難過無法負荷,失聲在空蕩的園區內悲泣著。

 

  這些日子,我不在做過去的惡夢,取而代之的,是夜夜盤旋在夢中,那宋子薰的身影、宋子薰的微笑、他的歌聲、他的擁抱……他的吻。

 

  等我回來。

 

  我愛妳。

 

  淚水,不斷地落下來,我只聽得見自己的抽泣聲,和記憶中宋子薰的話。

 

  我垂低著頭哭著,突然,一張面紙輕輕地從下方遞來,視線征住,我抬頭往上一看,竟瞧見一個好大的人偶,站駐在我面前,是神燈巨人。

 

  人偶輕輕揚著手裡的面紙,我瞠眼瞧著他,因疑惑而說不出話來,人偶靜靜地盯著我,沒一會兒,他往前一步,穿著布偶裝的手掌有些不便,笨拙地幫我拭去眼旁的淚滴。

 

  『你從哪弄來這東西?』我笑了出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一個人都沒有?陣禹?』

 

  直覺眼前的人是從剛剛突然消失不見的陣禹,看著他遲鈍地想盡辦法捏緊手裡的面紙不掉出來,模樣很滑稽。

 

  豈料,他突然彎腰一把從正面把我騰空抱起,我嚇了好大一跳,兩手輕放在他的肩上,稍稍掙扎,慌張道:

 

  『陣禹,你怎麼了?』

 

  他沉默不語,雙臂將我安穩地依靠在他的胸前,巨人面具仰望著我,黑黑的眼睛裡我看不見裡面的人,但這種被抱在懷中的感覺卻有些熟悉,有些懷念。

 

  是真的嗎?

 

  我因腦中的猜想,身子不再亂動,手指顫抖地撫上人偶的臉,才剛擦乾的眼淚,下一秒又奪眶而出。

 

  是真的嗎?

 

  他靜靜地抱著我走路著,我抓緊人偶的後頸,眼神牢牢地看著他,就怕一個眼神轉移他便不見,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就怕輕輕的一個嘆氣,心裡的小小希望,就被這口氣給吹滅了。

 

  是真的嗎?

 

  他抱著我到摩天輪前,觸動了管理室裡的開關,機器轉動的聲音劃開了園區內的寧靜,摩天輪緩慢地轉動起來,他悄悄的鬆開手,小心翼翼地想將我放回地面,我卻死緊地不肯放手,手指在他身上劇烈發抖,我聽見了人偶內的人,淡淡的聲響,那笑聲我永遠也不可能忘記。

 

  『不想坐摩天輪嗎?』

 

  聽聞他的聲音,眼淚掉的更凶,我用力地搖搖頭,整張臉皺在一起,心跳因情緒而砰砰急速跳了起來,一聲哽咽從我嘴邊發出:

 

  『……想。』

 

  人偶內的聲音如同以往,簡短又冷酷的言語中其實藏著比誰都還要深層的溫柔。

 

  『妳不下去,我這身衣服怎麼脫?進不去摩天輪。』

 

  我再也忍不住地,兩手將他的人偶頭套拿起來,果不期然,那雙令我魂牽夢瑩的眼睛,如同久違了一輩子似的,出現在我面前。

 

  『好久不見。』

 

  他輕聲笑著,盯著懷中的我,雙手緊緊地摟著我,是那麼的真實。

 

  有宋子薰的空氣,連呼吸都變得幸福,有他在的地方,就叫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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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計算是多久的時間,只記得過大的疲倦讓我連動一根手指的知覺都沒辦法感受,連作夢的力氣都沒有,身體沒有半點存在感,甚至不能確定自己的呼吸是否存在,各種感官都像是失去了,彷彿只有微薄意識飄蕩於一片黑暗。

 

  若不是那隱隱約約地,慢慢進入我的腦中的,那是一種極困難幾乎不能分辨的聲音,旋律卻是那麼的熟悉,光聽見那嗓聲,熱熱地感覺首先從鼻子發難,接著是微酸地雙眼倘下來的淚,當吃到鹹鹹苦澀的味道,那微粗糙的手指觸感,顫抖地幫我撫去,我才知道,原來我還活著,可是好累好累,我試著想醒過來,卻無論如何都睜不開眼,就像眼皮也不存在似的,我在黑暗中慌著,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寂寞悲傷……請妳低喃我的名……。』

 

  『……我要做……妳的神燈巨人……。』

 

  『痛……哭流……淚……。』

 

  反反覆覆在黑暗中傳來的聲音,聽起來隱藏著極大的悲傷和痛苦,好幾次,這旋律常常因悶哭而被打斷掉,讓我頓感無助,嘗試在漆黑中尋找著,總是好一陣子沉默後,那歌聲便又出現,像條不遠處的線綁住了我,幫助我不掉下那片無止盡的黑裡,給予我無限大的安心與慰籍。

 

  『第一時間填補……心的空缺……誓言決不……離妳而去。』

 

  是誰?這聲音聽了讓人難過,又是如此地令我眷戀,我艱難地想睜開眼睛,無奈卻仍舊使不上力,顫抖微張的眼皮才動了一下又無力地閉上,但我卻感受的到,溫熱的眼淚早已盈滿我的眼眶隨即落下,我終於聽見了很近很近的,自己的呻吟聲。

 

  『……永……遠陪在妳……的身邊。』

 

  是誰?不要唱這麼悲傷……不要哭……不要哭好嗎?我的心好疼,好捨不得,是誰在哭?……不要再哭了好嗎?

 

  當睜開眼醒過來的時候,我第一眼便先瞧見陣禹疲憊的臉龐,我眨眨眼,恍若隔世,一臉疑惑地看著白花花的天花板,身體累的幾乎要讓我又昏睡過去。

 

  『……小瞳?妳醒了嗎?……妳終於醒過來了!妳現在感覺怎麼樣?護士!護士小姐!她醒了!』

 

  陣禹喜悅的喊叫著邊走出病房,我因他的音量頭痛,我瞇起眼,像是睡了好久好久思緒有些漫散,我試著爬起身,四肢卻虛軟地無法使力,沒多久我便放棄掙扎,躺在床上一會兒,才終於漸漸地想起我到底是發生什麼事。

 

  嫚嫚!想不到竟然是芯潔的雙胞胎妹妹!長久下來被欺瞞這個事實,如今回憶起在機場她的模樣,不禁發起冷顫,但是最令我難過的,仍是和她這麼多年來相處的回憶過往,此時此刻如同蠶囓咬桑葉,緩緩地,是一種慢慢滲透的痛。

 

  『我睡了多久?』

 

  當醫生和怡安姨來查視傷勢和我的狀況後,我漸漸恢復精神,看著坐在一旁削著蘋果的陣禹,輕聲問道。

 

  『六天了,但是對……夠久了,簡直像一輩子。』

 

  陣禹抬頭看我一眼,話說到一半突然停頓結巴起來,語氣透著倦意,據滿紅絲的雙眼像是訴說著這時間有多麼難熬。

 

  『六天啊……原來昏迷六天是這種感覺,沒有作夢的昏迷,真的好恐怖,除了黑暗,還是黑暗,只有一片黑暗。』

 

  我看著陣禹手中的蘋果皮緩緩落入垃圾桶,喃喃自語地感慨著,突然,想起了昏迷中一直聽見的歌聲,腦海浮現出那人的模樣,我嚇了好大一跳,怎麼會忘記他呢,急急忙忙地開口道:

 

  『子薰呢?他手術結果出來了沒有?情形怎麼樣了?』

 

  想起了他,全身像此時才真正清醒過來,我略動著身子,感覺得到背部的痛楚,我悶哼一聲,這痛的感覺讓我好慶幸,我是真的活下來了,謝天謝地我還活著,謝天謝地我還能一直想著宋子薰,我激動地顫抖著雙唇,陣禹見狀急忙地放下手中的蘋果,壓我躺下。

 

  『妳的背才剛開刀過,先不要起來,萬一拉扯到的話,我看這傷很難好。』

 

  『好,好,我不痛,陣禹,宋子薰呢?他動手術了吧,不對,你怎麼會在台灣?你……你怎麼會知道我受傷?小雙告訴你的?!那子薰,他……。』

 

  突然意識到一些事實,我驚慌地語無倫次,虛弱地抓著陣禹的手,慌張追問。

 

  『小瞳,妳不要那麼緊張,別激動,子薰他很好,沒事……。』

 

  『手術呢?手術成功了?沒事?意思是說很成功嗎?……太好了,太好了。』

 

  聽完陣禹極力安撫我的話語,我鬆了一口氣,笑了起來,口中不斷地重複著"太好了"這三個字,突然,陣禹遲疑著的臉色讓我不安起來,眼神詢問著他,他才囁語出聲:

 

  『子薰……他還沒動手術。』

 

  陣禹的一席話讓我凍結住,我發愣了好一會兒,又道:『什麼?』

 

  『小雙本來沒有打算說的,但是在機艙上,子薰看她臉色不對,逼問她後知道妳受傷這件事情……。』

 

  陣禹說的緩慢,像是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我似的,若不是我眼神急切地盯著他,恐怕不願繼續說下去。

 

  『當我去西雅圖接他們的時候,卻只看見小雙一個人。』

 

  『……子薰才剛下飛機,馬上又搭回台灣。』

 

  『飛了23小時將近一天的時間,接著這幾天他守在妳旁邊完全沒有休息,美國那邊的手術小雙怎麼叫他去他死也不肯……一直到我回來代替他照顧妳,子薰昨天才又飛回美國。』

 

  『子薰的手術,台灣時間的話是今天晚上……不能再拖了,捐贈者這幾天已經等得快反悔了。』

 

  陣禹的話如同暴風雨般打擊著我的腦子,我眼神空洞的望向他,想起了在黑暗中那不斷唱著的,不斷低訴著的,那夾帶著極大痛苦的歌聲,那溫柔地好幾遍好幾遍不曾停歇過的,那總是不厭其煩幫我撫過淚水的手指……。

 

  是宋子薰。

 

  『……他……他……。』

 

  過大的情緒侵襲著我,我禁不住的哭出聲,緊咬著牙眼淚不斷地落下,宋子薰,宋子薰,你明明是要動手術的人吶,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我不想讓你知道就是知道你總是會做出這種令人擔心的行為,原來,那在黑暗中牽引著我醒來的聲音,果然是你。

 

  我要做妳的神燈巨人。

 

  誓言決不離妳而去

 

  永遠陪在妳的身邊。

 

  那盤旋在耳邊的歌聲彷彿又歷歷重現似的,我轉過頭,邊哽著聲邊問:

 

  『陣禹……你知道美國是哪個方向嗎?』

 

  『小瞳?』

 

  『美國呀……是在哪裡?這裡的哪個方向……?子薰在哪個方向?』

 

  『……應該是那個位置,小瞳,妳怎麼了?』

 

  陣禹思考了一會兒,朝著窗外天空的某個地方抽象一指,面色擔憂。

 

  『他在那裡啊……。』

 

  美國和台灣不遠的,我們活在同一個天空下,所以,我的心中有妳。

 

  看起來很像,看起來很近,因為心中擁有彼此。

 

  我的心,只有妳,以前也是,現在也是,以後也是,永遠也是。

 

  我一直覺得我是個幸運的人。

 

  我健康回來妳身邊的機會絕對是百分之百。

 

  我會一直在妳的身邊,給妳這輩子最幸福的日子。

 

  等我回來。

 

  我愛妳。

 

  他的話,緩緩地從遠方傳來,一切都是那麼的熱,彷彿上一秒才聽見似的。

 

  『宋子薰……!』

 

  我看著和他一樣注視的同片天空,流淚沙啞地喊著他的名字。

 

  『……手術要成功哦!不要忘記這裡有人還等著你……這裡有我這麼一個人……很愛很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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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比宋子薰早一天去美國,徐姐不準我們送機,原因是怕隨行的記者將我們三人的關係又大作文章,陣禹臨走前露出他好看的白牙,是我見過最棒最真誠的笑容,他摸著我的頭,道:『等我從美國回來,我一定會變成最匹配最能照顧妳的男人。』

 

  一旁的宋子薰聽得很不是滋味,他立即伸手拉開我們之間過近的距離,態度明朗又直接:

 

  『作什麼搶我的台詞?』還獨占性地摟住我的肩。

 

  眼前兩位男人恢復過往的關係,一如平常,冷熱爭執,我笑了。

 

  『子薰,你能不能唱那首歌……你寫的神燈巨人,我想聽。』

 

  『我回來再唱給妳聽。』這是一種承諾。

 

  宋子薰要走的那天清早,他的樣子看起來精神奕奕,一點都不像是要遠洋渡海去動手術的病人,他的背挺直的比我看過的任何男人都還要穩,他的眼神安心地將我原本內心的擔憂一瞬間減弱到沒有,宋子薰如此的相信他自己,所以我也願意相信他。

 

  有那麼一天他會唱給我聽的,一定。

 

***

 

  在桃園中正機場的第二航廈,我悄悄地單身一人,在二樓眺望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企圖捕捉宋子薰的身影,趁他一出門便趕著比他早到機場,宋子薰不希望我跟著他來,他和陣禹都認為我被砸雞蛋的事情問題重重,還是別出入太多人的場合比較好,但我還是想目送他離開台灣,直到最後一刻。

 

  眼光搜尋著,在二樓沿著欄杆到處觀望很久,卻仍舊沒瞧見他的人,我看見不遠處的化妝間,便走進去想喘口氣,沖洗因疲勞而酸痛的眼睛。

 

  站在鏡子前,沒有半個人在洗手間,我雙眼放空,腦袋裡又開始運轉起有關宋子薰的過去相處時光,不自覺地傻笑起來,突然,被鏡子裡一個熟悉再也不過的臉龐給回神,我驚訝地喚了聲:

 

  『嫚嫚?』

 

  在機場的化妝間裡遇到熟人是很難得的事情,她對著我輕輕一笑,當我還來不及接著下一句問話,後腰間突乎其來的硬體觸感和低悶的小小扣板機聲音,我完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下一秒我轉身,一種隱隱而來的痛楚,讓我的動作緩慢起來,這才發現穎君也站在我身後,我的視線隨著她驚慌的眼往下,首先見到她衣服下擺沾染到點點的紅,正想出口提醒她是否受傷,眼睛停留在她顫抖手裡的一把滅音槍倏然住了口。

 

  背後的刺痛越來越劇烈,嘴唇莫名乾裂,一種反胃的感覺幾乎要讓我站不住腳,我甚至還聞到一種皮膚燒焦的可怕惺味,想開口卻話哽在喉嚨,我困難移動著自己的手,往身後輕輕一摸,卻撫到濕黏溫熱的液體,挪到眼前一看,蒼白的手心上沾滿著自己的鮮血。

 

  『啊……。』我低喘著。

 

  我因恐懼而感到全身軟弱無力,視線在她們兩人之間來回,飄虛地從嘴邊總算擠出話語:

 

  『………為什麼?』

 

  避開我的控訴眼神,穎君被我逼出了眼淚,她恐慌地將手裡的槍丟下地板,冰冷地鏗的一聲彷彿在強調這個事實,我真如之前和陣禹說的,被手槍射彈,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情會發生在我的身上。

 

  嫚嫚彎身撿起了那把槍,眼神冷得幾乎要讓我認不得,她說:

 

  『芯潔可能沒告訴過妳,有我這個人的存在。』

 

  這時刻,我覺得好可怕,為什麼嫚嫚突然像變了個人,眼前這個看著我血流不止而噙著笑的女人,真的是那位從好幾年前就認識的嫚嫚嗎?是那位心腸比誰都軟,對我比誰都還要真心照顧的她嗎?

 

  『小瞳,其實我和芯潔在妳之前,我們就認識了。』

 

  『妳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我們是異卵雙胞胎。』

 

  嫚嫚淡淡的幾句話,讓我震驚到完全說不出話來,我盯著她的五官,試著找尋芯潔的影子,視線卻因傷勢而模糊起來,四周彷彿在旋轉,一片黃白,連眼前的嫚嫚都看不真切。

 

  見我突然虛弱跪下,穎君全身劇烈抖了一下,她雙腳往後退,避開從我身下蔓延流露出來的鮮血,她驚嚇地低泣出聲,口中喃喃道:

 

  『都是妳不好……妳為什麼要搶走陣禹!不是我的錯,是妳自找的,不是我的錯……不是我……是妳……。』

 

  穎君突然精神錯亂起來,她望著我,眼神恐懼散亂,急急離開現場,我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嫚嫚,道:

 

  『妳是芯潔的……?』

 

  嫚嫚大笑起來,她轉身,態度從容地走近洗手台,慢斯條理地開啟水流,將面紙弄濕,將沾滿血跡的槍口仔細擦淨,冷笑道:

 

  『誰都沒有想到,當年,趙家其實是出一對雙胞胎,這是當然的呀,應該只有生一個女兒的卓太太若是抱雙胞胎就惹人非議了,所以我從小便被養在鄉下,從有記憶以來,我便沒見過自己的父母,除了……芯潔來找我的那天,我才知道自己有親人。』

 

  『妳這個人我從小聽到大,芯潔總是會告訴我有關妳的所有事情,包括後來妳和她的身分真相。』

 

  『芯潔死掉後,我直直就認為是妳,果然,當我獲得妳所有的信任,真相就如同我所猜想,是妳殺了她!是妳!』

 

  『……妳接近我,對我這麼好,原來……只是妳的復仇?』

 

  我幾乎快被血那惺濃的味道給淹沒了,眼淚不自覺地掉了下來,一生中用了真心對待的兩個朋友,竟然全都是這種結局,心痛的感覺遠比身上的傷口還要痛好幾倍,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以為我快斷了呼吸。

 

  『小瞳,債,不可能不還的。』

 

  『陣禹也好,宋子薰也好,趙家的人也好,我怎麼會容許,我不容許妳可以在芯潔死了以後,可以這麼理所當然的被原諒,被愛著。』

 

  『自首?哪能讓妳這麼好過,我不要這樣發展,一命抵一命,我知道芯潔她會要我這麼做的。』

 

  『卓褐瞳,妳下去陪她吧。』

 

  當看見嫚嫚將槍對準著我,我連閃躲的力氣和情緒都沒有了,我含著淚,閉上眼,該來的總是會來,只是沒想到是這種時候,我還來不及看呀,還來不及看宋子薰平安回來的模樣,我甚至連我愛你都還沒有說過……只能這麼結束了嗎?

 

  突然,嫚嫚的驚呼聲讓我抓緊拳頭,我嚇了一跳地睜開眼睛,竟瞧見小雙和嫚嫚爭奪著手裡的槍,小雙奮力地,終於成功地搶走了那把槍,她見一地的血和幾乎快虛脫的我,滿臉驚訝,她對著我問道:

 

  『……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妳被槍打到了?傷到哪裡?』

 

  我吃力地對著她搖搖頭,努力地想站起來,小雙驚恐地扶著我靠在牆上,我身上的血擴張著恐怖駭人,她微張著唇,嚇到說不出話來,而嫚嫚轉眼間不見人影,趁著我們起身,早已逃離這裡。

 

  『……我沒事。』

 

  『沒事才有鬼!我的天呀!妳可以嗎?我去叫人來!』她驚呼著,下一秒想走出化妝間,我立即拉出了她的手。

 

  『……不要!拜託妳不要這麼做,子薰的手術……妳不是說過嗎?他必須越早動手術越好,要是他知道了……他現在一定不會走的。』

 

  想起了宋子薰,我的眼眶熱了起來,低鳴哭泣起來。

 

  『可是,妳,妳流了好多血……。』

 

  嫚嫚聽我提到宋子薰,猶豫起來,我和她同時在鏡子裡,看見了我蒼白無血色的臉,幾乎發紫的雙唇,我連忙更使勁地抓住她的手,輕道:

 

  『先把妳手上的血洗乾淨……免得等等子薰發現。』

 

  於是,我們手忙腳亂地彼此清洗著手上、臉上的血,小雙將身上的外套牢牢地穿在我身上,遮住傷口和觸目驚人的血漬,宋子薰因病而對血的味道異常敏感,我將手洗精大量地塗抹在她的手上洗了好幾遍,覆蓋去那股鐵銹味。

 

  『……可以請妳扶我到外面嗎……我想看著他離開。』

 

  小雙強忍著淚狂點頭,我們腳步艱辛地緩緩走出化妝間,我深怕任何路過的人發現我的異狀,所以我將外套緊緊地包裹住自己,儘可能快些走近欄杆。

 

  上天待我不薄,我一眼便瞧見樓下大廳的他,宋子薰邊看著時間邊等候著小雙,我雙手努力撐在那厚實的牆上,側頭對著小雙道:

 

  『……妳快去吧,別耽誤時間。』

 

  『妳真的可以嗎?要不要我先叫救護車?』小雙掙扎著,語氣充滿擔心。

 

  『我會自己打電話……別擔心我。』

 

  『妳要記得妳答應過我的……不可以讓子薰知道,陣禹也不行……等到子薰手術成功後,恢復狀況真的成功後……妳才能說,我拜託妳……。』我說。

 

  小雙沒點頭也沒回話,一雙眼紅腫地很,一口氣又凝聚眼淚滿眶。

 

  『……妳會好好照顧他,妳一定會片刻不離地守在他身邊,妳不會讓他知道這件事情的,妳一定……。』突然,我感覺滿口血腥,我硬是吞下了哽在喉間的那口血,小雙見狀眼淚掉了下來。

 

  『妳不要再說話了,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妳不要再說了!』小雙哭著,一直點頭,就怕我有什麼意外。

 

  『……妳答應我……。』

 

  『我答應妳,我不會講,所以拜託妳不要再說話好了嗎,一定要打電話叫救護車,好嗎?』

 

  我沉重的點了下頭,眼神送她離開下樓,小雙不時地頻頻回頭,我對她搖搖手,此時傷口痛得讓我想哭,我忍了下來,將哭泣的力氣省下來,因為我發現身體的力氣不斷的流失,我好想蹲下身,好想就這樣睡著。

 

  但是我的目光捨不得離開樓下的那個男人,看著他撥著垂下眼前的瀏海髮絲,看著他的身影,禁不住心裡的思念,恐怕這是最後一次了,我使勁全身的力氣摸索著口袋裡的手機,顫抖著撥打著他的號碼,每一個按鍵幾乎快用完了我的生命。

 

  『喂?』

 

  看著樓下地他,隨著神燈巨人的音樂響起,拿起手機發現是我的名字而露出笑容,我感到心中一股暖意,我也笑了。

 

  『我也在機場哦,在某個地方偷偷地望著你,哈哈哈……。』

 

  我勉強自己呼吸平穩,說話通順,破碎的笑聲卻夾帶著哭腔而洩了我的底。

 

  『妳的聲音聽起來怎麼怪怪的,妳哭了?』

 

  宋子薰開始張望四處,找著我的人,我看著他難得慌了手腳的樣子又笑了,調皮地說:

 

  『我哪裡那麼笨輕易被你找到啊,看上面,上面。』

 

  接著,我和他的視線相望,看著他溫和令人安心的眼神,我感到好幸福,宋子薰這種模樣,只會在我面前展現,這樣便足夠了。

 

  『作什麼躲在上面?』他不好意思地摸著鼻子,往前走了一步,仰望著我,雖然他離我很遠,隔著手機聽見他的笑聲淳厚地傳入我的耳朵裡,進入我的心坎裡,我鼻頭微微酸,道:

 

  『噯,能不能,現在唱那首歌給我聽。』

 

  宋子薰輕笑,看起來不太自在地一手撥亂自己的髮,語氣帶些彆扭:

 

  『這麼多人,在這唱歌頗奇怪的,不是說等我回來再唱給妳聽?用手機感覺太疏遠,等下次吧。』

 

  我是不是太任性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

 

  『我愛你。』我看著他,傾吐最深最真誠的感情,對著唇旁的手機傳到他的耳裡。

 

  『我也愛妳,我回來後,一定會每天對妳說這句話,一定會,記得嗎?百分之百。』

 

  宋子薰大概以為我又開始胡思亂想,不斷地使用肯定句來安撫我。

 

  我也想呀,我相信你一定會回來的,你說出口的話一定會真的去做的,只是,等你回來後,我不知道是不是還能聽到這句話。

 

  『妳知道我回來第一件事情要做什麼嗎?我要先帶妳去我爸媽姐姐的墳,跟他們介紹妳,我還要去趙家請妳家人將妳交給我,我會一輩子照顧妳,我還要買一棟屬於我們兩人的房子,組織一個我們的家,我們要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妳和我都該好好嚐嚐家庭的滋味。』

 

  『我會一直在妳的身邊,給妳這輩子最幸福的日子。』

 

  『謝謝你,子薰。』

 

  這段話簡直可以將我的生命奪走了,這麼令人感動的情話,比所有我聽過的語言都還要來得美麗,真誠,我又對他道了一次感謝。

 

  『你該出關了,免得誤了班機。』

 

  『等我回來。』宋子薰掛了手機,他抬頭對著我笑笑,揮手。

 

  身體猛烈襲上的疲勞逼得我好想閉上眼,很想鬆開快撐不住的手,但是我必須要帶著笑容,讓他安心地離去,我一直努力支持到最後一秒,宋子薰走進關口時,回頭瞧了我一眼,我咬緊牙,對著他綻放出最好的笑容,卻沒力氣伸手和他再見,終於,他轉過頭,背影逐漸不見,我鬆開笑顏,全身像壞掉的娃娃崩解掉了,倒下。

 

  宋子薰,你一定會成功的,我真的會等的,我會等的,我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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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來總是趁昏暗寧靜的深夜或凌晨,一個人悄悄地來,最後濕了眼眶孤獨的離去,但此時此刻,這陽光充斥的病房內溢滿著愉快的笑聲,這感覺好久不曾擁有過了,我抬頭靜靜地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象。

 

  躺在床上的爸如同以往,總是邊揮舞著手勢熱烈地說話,媽招呼著大家的需要,光是我手裡的紙杯,已經被她殷勤地填滿茶水三次以上,范志偉仍是那副文學才子的模樣,頻頻點頭贊同爸的說辭,身邊懷孕而大腹便便的老婆勾著他的手臂表情溫和,我微笑地享受家庭和樂的感覺,讓我心裡那很久沒有出現過太陽的黑暗角落,像是悶在衣櫥裡的棉被,重新被陽光曬著,如此的心情舒暢,如此的感動莫名。

 

  而這一切,都是宋子薰暗中促成的。

 

  想起了他,我的眼神不自覺飄茫,爺爺出聲喚我:『小公主想什麼這麼出神,有什麼心事?』

 

  爺爺這句話一出口,原本聊著往事的家人們便瞬間停下談話,一下子好多雙眼睛全圍住我,許久已不習慣這麼多關心的注目眼光,我尷尬輕笑,忙回:

 

  『沒什麼的。』語氣卻有些虛弱。

 

  媽突然站起身來,坐在我身旁,手心握住了我的,我抬眼微微膽怯地看著她,她的眼睛因和我接觸而水波溽濕起來,她顫著音,像深怕嚇跑我似的,輕柔問著:

 

  『跟媽說,發生了什麼事情困擾妳了?』

 

  『芯潔,爸也是挺妳的哦,不要忘記這點。』床上的爸也急著接腔。

 

  我微怔,因情緒激動而抿起嘴唇,深深吸了口氣,好一會兒才道:

 

  『爸……媽,我愛上了一個人,可是他就要去好遠的地方,我很難受,而且他有很嚴重的病,要動手術……我好害怕。』

 

  話才剛說出口,對上媽微受傷的眼神,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在得了癌症的爸面前講這種形容,豈不更惹他們傷心?

 

  『誰?是跟妳鬧上新聞的陣禹嗎?』媽撫著我的手背,像是知道我的罪惡感,手溫安慰著我,溫柔地問。

 

  『不是他……。』

 

  『是宋子薰那年輕人?』

 

  爺爺發聲,我無言地看了他一眼,默認地點點頭。

 

  回想起那晚的電話,宋子薰的病終於有轉機了,但隨即陣禹帶來的消息,卻讓我感到惆悵無比,徐姐已安排陣禹去美國訓練課程避開這期間的誹聞,原先要待在台灣照顧我和小雙的宋子薰因找到配對的骨髓,所以便也要和陣禹一起去,簡單的說,他們全部都要去美國,而我也決定好搬出去和嫚嫚住。

 

  『對不起。』

 

  小雙某天晚上找我出去,起頭便是一句道歉,我不是會記仇的人,所以很乾脆地跟她說了句沒有關係,兩個女人再夜晚街道上邊走邊聊,決定將事情好好講開,把話一口氣說清楚。

 

  『妳喜歡子薰?』

 

  『我真的很喜歡他。』這是我第一次在小雙面前承認。

 

  『妳贊成讓他去動手術嗎?』

 

  面對小雙突如其來的問題,我眨眨眼,不懂她的意思,她瞧瞧我,展露著憂愁的表情,步伐加快起來,續道:

 

  『醫院那說目前捐贈者是答應,不過動手術這件事情還是越快越好,否則對方反悔,一切都來不及了,但是……什麼叫成功率百分之九十……?這是代表手術還是有可能失敗嗎?』

 

  『會成功的……。』我沒有自信地直道,其實心裡有同樣慌張的感受。

 

  小雙停下腳步,轉頭面向我,早已紅了鼻子,忍著哭意又說:

 

  『不是百分之百的機率,我就放不下心!我不敢賭……賭那百分之十,不動手術的話子薰至少還有時間……萬一失敗了怎麼辦?子薰會死掉妳知不知道?』

 

  小瞳說出口的擔心,漸漸地在我的心中凝聚,害怕和恐懼大得我好難過。

 

  對家人訴說著和宋子薰的從過去到現在的經過後,他們全被宋子薰的行為感動,也對他的病和遭遇嘆息著,最後他們鼓勵我去探測宋子薰的真正心意,他明天一早就要搭機去美國了,我必須把握最後的機會。

 

  『芯潔,爺爺送妳出去。』

 

  算算也差不多到了宋子薰來接我的時間,爺爺挽著我的手,滿臉和藹,當走出醫院大門口,被等待著的記者們團團圍住,爺爺對著所有現況轉撥的鏡頭,清朗宣布:

 

  『我孫女不是兇手,你們聽清楚了。』

 

  我訝異地看著爺爺,卻發現有人摟住了我的肩,回頭,宋子薰不知何時已站在我的身邊,爺爺望著宋子薰,笑道:

 

  『年輕人,我把她交給你了,你可要好好保護她。』

 

  當著這麼多媒體的面這麼說,我立即面紅耳赤,而爺爺卻將我的手轉交給他,宋子薰也一臉慎重的接過我的手,隨即用他高大的身軀和慣有的冷酷眼神逼退那些記者們,牽著我上了車,離開醫院。

 

***

 

 

  『明天……什麼時候要走?』

 

  我和宋子薰兩個人手牽手在海邊赤腳漫步走在淺灘上,氣氛安祥又平和,宋子薰走的仔細又小心,大手厚實地包裹住我的掌心,十指交扣。

 

  『十點多的班機。』

 

  『哦。』

 

  我看著宋子薰的髮絲在陽光下透著閃亮的褐色,就如同我的瞳孔,他緊緊地抓著我的手,望向遠處,像是在沉思著什麼。

 

  我幾乎就快落淚了,明天宋子薰就要走了嗎?我有好多話想和他說,卻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口,多希望時間就這樣停住,一直留在這個時刻。

 

  『行李打包好了嗎?』

 

  『小雙都準備好了,明早就出發。』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手術後康復情況良好,我會立刻回來。』

 

  我問的很小心,盡可能不觸及小雙的擔憂,可是越是避開重點話題,心裡越是痛苦,宋子薰見我臉色凝重,問道:

 

  『怎麼了嗎?』

 

  『小雙……應該會照顧你很好吧,我應該不用擔心吧,我……我不會再亂跑了,我會乖乖地待在這裡,你手術要加油哦,一定會成功的。』

 

  我開始自言自語起來,這才知道我的話非常沒有邏輯又非常跳脫思緒,宋子薰見狀笑了。

 

  『妳要搬去盧嫚嫚那裡?』

 

  『嗯。』過於失常的反應,讓我羞愧地抬不起頭來,悄聲應著。

 

  『禹說她有些問題,如果可以的話,先住趙家那邊好嗎?』

 

  『好。』我拒絕不了宋子薰的勸說,直直低著頭,突然,宋子薰指向海洋的地平線,說道:

 

  『妳說過地平線的故事吧。』

 

  『嗯?』我看向宋子薰手指的方向,那像是相觸在一起的海面和天空,點點頭,回想起我和宋子薰講過的亂編神話,其實是在影射我和芯潔的關係。

 

  『看起來很像,其實本質完全不一樣,看起來很近,其實一輩子也碰觸不到對方。』我喃喃道。

 

  『妳錯了。』

 

  宋子薰溫和一笑,繼續道:

 

  『看起來很像,看起來很近,是因為心中擁有彼此。』

 

  『美國和台灣不遠的,我們都活在同一個天空下,所以,我的心中有妳,不要難過。』

 

  『我曾經因為自己的病而逼自己放棄妳,甚至想拖累小雙,可是我好捨不得妳,上天憐憫,願意給我機會,過去或許我會選擇不接受手術,可是為了妳,我非去不可。』

 

  『我的心,只有妳,以前也是,現在也是,以後也是,永遠也是。』

 

  我抬頭,看著宋子薰的臉龐,禁不住心裡的衝動,我上前擁住了他,抓著他的手抵向自己的唇,親吻著不肯放開,宋子薰的身體微震了一下,隨即蹲低身子,雙手拉住我的,將它們拉向他的腰間,我因這動作跪下腳,海浪衝打著我們,衣服、頭髮很快地便全濕透了,但我卻不覺得冷,因為宋子薰的吻既激烈又熱情,他兩手壓著我的後腦,我們唇舌交纏,我被他胸膛的織熱溫度包圍住,不顧旁人眼光,不理冰冷的海水,彷彿彼此的世界只有我和他兩個人,久久不息。

 

  吻了又吻,吻了又吻,像是吻不夠似的,此時言語似乎只是多餘,有時擁抱和親吻,甚至是只是眼神的對視,都比一句"我愛你"來的更加清楚,更明白。

 

  但是當我和他都嚐到和海水不同的,一種鹹而苦澀的味道,宋子薰輕輕地離開我的唇,將我臉上被海水而黏在眼睫的髮絲撥開,也連帶將我哭紅的雙眼溫柔撫過。

 

  『為什麼要哭?』他啞著聲問。

 

  『因為你明天就要走了……。』終究無法克制,離別的時刻原來是這麼感傷,我好難過好難過,好傷心好傷心,痛得幾乎快無法呼吸了。

 

  『我會回來的,我答應過你爺爺,我會保護你。』

 

  宋子薰不斷哄著我,我不可自拔的大哭著,道著一連串破碎的話。

 

  『我也好怕啊……那百分之十,我不要這樣,我……。』

 

  『我需要你……我不要你不回來,我需要你,真的,子薰。』

 

  宋子薰聽完我的話竟然笑了,我知道我竟然在他面前預先講這些不吉利的話,可是我受夠了憋住真正的想法,我真的很恐懼宋子薰手術失敗,沒想到心裡明明有一堆話想跟他講,現在卻只能老實吐露出最擔心最不敢說出口的事情。

 

  『這是妳第一次直接叫我,聽起來還不錯,多叫幾次。』

 

  『宋子薰!』

 

  我眼淚又被他逼了出來,宋子薰老是這樣,總是在最嚴肅別人最認真的時候,突然態度輕佻起來,或許是為了淡化這種過於沉悶和無力感的話題,總之,他笑的更開心,一臉輕鬆,豪不在乎。

 

  『放心,就算我真的死了,我的靈魂也會飄洋回來找妳。』

 

  『宋子薰!』我氣憤出聲。

 

  對於他輕易說出那禁忌的字眼,我完全被觸及內心最脆弱的部分,急忙想伸手遮住他等等不知又要說出什麼驚人之話,誰知宋子薰敏銳的反應比我更快,直接抓住我的手,轉眼間我又被他吻住。

 

  『小瞳,妳知道嗎?我一直覺得我是個幸運的人。』

 

  當他吻得我頭昏眼花,眼神迷濛的時候,他稍稍退開了一點,兩手捧著我的雙頰,眼神直對向我,眨也不眨。

 

  『在台灣兩千多萬人裡面,我遇見了妳,結果幾年後,我又在人海茫茫之中找到了妳,妳說,我幸不幸運?』

 

  宋子薰的眼神好溫柔,我望著他的眼,頓時又想和他接吻了,才剛這麼想,他便往我靠近,唇抵著我的唇,他總是能察覺到我的心情,我的痛苦,甚至我的思想。

 

  『得到我這種病的機率是三百萬分之一,配對到骨髓的機率是萬分之一,動手術的成功機率是九成,妳看,我是不是很幸運,機率越來越大。』

 

  『所以,我健康回來妳身邊的機會絕對是百分之百。』

 

  宋子薰這天馬行空的推斷法一點也沒有根據,可是因為是他說的,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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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事情不單純。』

 

  陣禹從盥洗室出來,甩著濕漉的髮,一臉狼狽,別有所思地道。

 

  回想起剛才在趙家門口的媒體陣仗,簡直是一團混亂,和爺爺談了一會兒,宋子薰為了我和爺爺間溝通多次,爺爺對我的不諒解和過往淡淡地化解開來,雖然內心的內疚煎熬仍是沒有減少。不過,多虧了宋子薰,有淡化了些許痛苦。

 

  『找個時間,去看看妳爸爸,別老是趁他睡著才去。』

 

  當我和陣禹和準備告別後, 爺爺和藹的笑道,那瞬間,我心中感到一陣暖意,因喜悅而眼眶微微濕,我對爺爺燦爛一笑,說:

 

  『我知道了。』

 

  但是,一離開趙家門口,外頭下了絲絲細雨,我們被一群靜守在外的媒體和記者圍堵住,場面讓令人訝異,尤其當是陣禹摟著我,邊嚇斥、抵擋著他們的推擠,記者的閃光燈更是亮到我眼睛不舒服,直到那一刻,我根本還來不及反應,陣禹突然壓低身瞬間從側面抱向我,等我回神,竟瞧見他右邊臉上沾染上透明微黃的雞蛋汁液,我呆愣地從他的頸邊望過去,看見了一雙銳利憤恨的眼神。

 

  那是一個女生,穿著灰色連身帽大衣,她的手還留在半空,和我相望對看一秒後,她便拉低帽領,迅速離開現場,但我卻認得她。

 

  穎君,過去公司的同事,相當迷戀陣禹的那位女孩。

 

  『為什麼我們會暴露行蹤?在這麼短的時間?』

 

  陣禹的聲音將我從那幕間的回想打斷,瞧瞧他,幸好被砸到雞蛋的地方沒有破皮或流血,洗淨後臉上只剩一點微紅,我道:

 

  『藝人的形象很重要,你今天陪我去趙家……還被丟雞蛋被拍照……晚上的新聞少不了你的份,唉!怎麼好像誰和我扯上關係,都會很慘。』

 

  陣禹聽完我的話,他便摸著我的頭,笑著:『傻瓜!我沒事。』下一秒,他突然雙手放在我的肩上,正經地說:

 

  『小瞳,妳今天要去趙家的事,除了我和盧嫚嫚以外,妳還有和誰說?』

 

  看著他過於認真的臉龐,和嚴肅的語氣,我一怔,老實回答:

 

  『沒有,只有你和……嫚嫚……。』我發現陣禹的眼神詭異,一副像是已經猜測或確定什麼似的,我連忙又道:『不會是嫚嫚的。』

 

  『只有她知道我們要去趙家,在這麼短時間內,我確認過了,沒有車子跟著我們……我的車連前擋都裝上鏡面隔熱紙,不會有人知道是我……盧嫚嫚肯定有鬼!』

 

  陣禹放開了我,在房內緩緩踱步,開始分析起這一切,他續道:

 

  『對於我甩了她仍舊懷恨在心,我們不是都聽見了?她不高興我們在一起,不想看見我對妳好,她……。』

 

  『妳誤會嫚嫚了,她不是這種人。』

 

  『是誰明明知道和妳交往的人是我,還不要臉地勾引我?』

 

  『因為她太喜歡你了,你知道她欣賞你多久了嗎?從你出道開始。』

 

  『我確定這件事情有問題,一定是她!』

 

  『陣禹,你再說下去的話,我真的要生氣了。』

 

  『妳太單純了,人心多可怕,妳不懂嗎?』

 

  『可怕?站在你面前的我,曾經推人下山斃命哦!才是最可怕的人。』

 

  『小瞳……。』陣禹因我又提起這個話題,他為難的住了口和我爭辯。

 

  這麼多年,從我認識嫚慢的那天開始,她對我的友誼超出任何人想像中的好,她對我的好毫不保留,就像親姊妹一樣,一個人的孤單日子,求學時、生病時照顧我的人是她,聽完了我過去整個故事,哭的比我還兇還慘的人也是她,這樣的嫚嫚……這樣善良又令人信任的嫚嫚,怎麼可能會害我?

 

  『總之,媒體神通廣大,你怎麼能確定是嫚嫚放消息出去的?沒有證據的事情,不要亂說,你比我了解嫚嫚嗎?她絕對不可能會做這種事情出來,我信任她。』

 

  『那為什麼會有人砸雞蛋丟妳?若不是我發現……。』

 

  『我看見了!是我以前一個暗戀你的同事,而且,你招惹的女人那麼多,沒有人開槍對準我,就該慶幸了!不是嫚嫚!』

 

  正當我們又為了此事彼此爭吵的時候,陣禹的手機突然響起,暫時劃下我們兩人間不愉快氣氛的句點,他吶吶地看我一眼,隨即拿起手機接通,不耐煩道:

 

  『喂?』

 

  他和對方的簡短對話中,我便猜出打電話給他的人是宋子薰,想起他今早才警告我不准隨意出門,沒想到下午我便和陣禹出了這種亂子,此時此刻,想必是宋子薰接到消息,詢問詳細情形。

 

  『徐姐找我?好!我馬上去,剛好,我有事情必須和你商量。』陣禹說完,突然神色複雜起來,他看了我一眼,將手機遞給我,心不甘情不願地。

 

  『子薰有話和妳說。』

 

  我傻傻地和陣禹兩人相識幾秒,過了一會兒,才提起勇氣,雙手微發冷地接過手機,輕靠在耳邊,輕聲應答。

 

  『為什麼這麼不聽話?』

 

  宋子薰尖細的嗓音微微嚴厲,但我卻不覺得有被責罵的感覺,自從明白了他為了我做過這麼多後,對他的好感更是像射出去的矢箭,收也收不回來了。

 

  『你呢?為什麼總是對我這麼好?為什麼總是不讓我知道?』

 

  我的問題,讓話筒那邊的宋子薰沉默許久,我貪婪地,試圖從耳邊抓著他的呼吸,甚至是他耳垂摩擦傳過來的聲響,明明早上才見過呢,怎麼,一聽見他的聲音,想念更是突然巨增,天吶!我好想他!

 

  『……因為我沒辦法不管妳。』

 

  過了很久,宋子薰那壓抑著什麼的聲音才傳來,我閉上眼,發覺自己根本無法像以往那般,即使再痛,也不想離開這個男人,我有些懂了陣禹過去是如何的執著於陳亞菲,當認真喜歡上一個人,原來真的會這麼捨不得。

 

  『宋子薰……。』

 

  『禹應該和妳表白了吧?今天這小子表現不錯,他是真心的,他能保護妳,這次我沒有說謊,小瞳,他是好男人,他能給你幸福。』宋子薰急急打斷了我的話,一直道著陣禹的好話,最後又補一句,讓我更加難受。

 

  『妳說過,我對妳好,只是一種殘忍,我想妳說的是對的,剛剛那句沒辦法不管妳的話,妳就當沒聽見吧。』

 

  『宋子薰,你能不能……可不可以讓我一直喜歡你?』

 

  話筒那邊的聲音又停了好一陣子,我敏銳的聽見手機那頭的宋子薰嘆了口氣,我的心揪得更緊了,拜託,別拒絕我,別連這點微薄的願望都不可以,最後,才聽見他說:

 

  『以後,有那麼一天嗎?接受禹的一天。』

 

  『有,當然有,只是我需要一點時間忘記你,所以可以給我一點時間,讓我繼續喜歡你嗎?……只要這樣就好。』我說謊了,其實心中根本沒這麼想過,害怕宋子薰拒絕我,我什麼都願意說出口。

 

  『等等禹會來公司,小雙今天會晚點回去,家裡剩妳一個,這次,妳不可以再不聽話。』

 

  『好。』我像隻溫順的貓,柔柔答應。

 

  宋子薰終究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不知道他對我的感覺是否如同我愛戀他如此的深沉,更不明白,小雙和我的份量相比在他心中誰比較重,唯一確定的是,向來原本不管他人對我的評價和重視,如今我卻不斷地在猜、比較、思考宋子薰在意我的程度。

 

 

 

***

 

 

 

  晚上,在自己的床鋪上翻來覆去的,總是睡不著,習慣這東西是個很不得了的事情,當已經接受屋子裡有人的聲音,如今在空無一人的夜裡,孤獨感更是比起以往更加深刻,恐懼感包裹全身。

 

  我離開床,輕輕下樓,如同幽魂地在客廳裡繞來繞去,直到瞧見宋子薰的房門,頓感安心,想起早上他曾經說過的話:

 

  這房間冷清了些,太空曠……什麼都沒有,容易胡思亂想。

 

  宋子薰,和我一樣,雖然方式不同,但都是突然一夕之間變成孤單一人,我走進了他的房間,四處塞滿雜物,除了床上,完全沒有一絲空間,我赫然懂了為什麼他總是把自己的領域弄得亂七八糟,因為,這樣才不會有餘力……想起太多、悲傷太多……寂寞太多。

 

  此刻,我覺得我和他的心靠的好近,因為懂他的心思,明白他的用意。

 

  如同宋子薰所說,不知不覺,我已賴上了他的床,週遭的雜亂並不會影響我的睡意,反倒,如同他給人的感覺,在這靜默四處的雜物中,似乎它們陪伴著我,我感到好安心,漸漸地,失去意識,睡得好沉、好香。

 

  這是我第一次沒有做惡夢的夜晚,如果不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驚醒了我,恐怕我便會這樣安祥且舒服地睡到天亮。

 

  『妳在子薰的房間做什麼?』

 

  首先,熟睡被吵醒的思緒還未清醒,便先感受到肩膀上被人硬捏起來的痛楚,接著,便是小雙憤怒至極的叫喊聲弄痛了我的耳膜。

 

  『誰準妳進來的!?子薰從不讓人進他的房間……連我都不肯,妳!妳!……妳竟然膽敢在這裡睡覺?啊?!』

 

  一連串的咒罵聲和如雨點般的捏打讓我痛叫出聲,我趕忙下了床,頭髮因剛睡醒還散亂著,微驚恐的看向盛氣凌人的小雙,忙道:

 

  『是子薰讓我進來的,我晚上會做惡夢,所以他……他……。』話才剛說出口我就後悔了,因腦袋渾沌讓我沒思考就全盤老實脫出,這種說法,豈不是更引發她的怒火嗎?

 

  『……是子薰?』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受傷,眼眶泛紅。

 

  『妳叫他子薰?妳以為妳是誰啊!叫這麼親熱?!』

 

  『小雙,我……。』我急忙上前,想解釋什麼,卻不知該如何才能圓謊這一切,我只好先伸出手,想安撫她因憤怒和難過情緒而顫抖著的肩膀,但她卻狠瞪我一眼,雙手推開我,我便跌向床鋪,後腰因撞上床角,疼痛起來。

 

  『別碰我!』她叫囂著。

 

  『為什麼?……子薰為什麼要這樣?妳!從妳出現以後,我感到他的心離我越來越遠,每次我只要想接近他,他總是退的更遠。…好不容易,這幾天他的態度變了,我以為他終於肯接受我了,原來只是假象而已嗎……。』

 

  『都是妳!我恨妳!我寧可看他一輩子孤單,也不要看見他和妳在一起!』

 

  語畢,小雙像發了瘋似的,整個人往我撲來,不斷地垂打著我、指甲刮的我皮膚好痛好痛,但是我都沒有還手,因為我瞧見了她滿臉的眼淚,我知道,她的心比我還痛。

 

  這陣痛苦並沒有維持太久,剛好回到家的陣禹和宋子薰,及時的拉開小雙,我早已痛哭失聲,趴在地上哭著,屋內盡是我和小雙的哭聲。

 

  『小雙!妳這是做什麼!?』

 

  率先開罵的是陣禹,他困住小雙的手,不讓她有接近我的機會,但歇斯底里的小雙哪聽的下去,極力掙脫,過大過粗蠻的力氣讓陣禹不慎鬆了手,轉眼間,重新獲得自由的小雙,重重的抬高手,一巴掌即將往我臉上迎來。

 

  我不自覺地伸手擋住臉,雙眼緊閉,卻只聽見一聲脆響,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情的我,緩緩睜開眼,放下手一看,宋子薰的髮梢就貼在我的臉頰上,我才知道,他幫我擋下了小雙那施出全力的巴掌。

 

  『子薰!』小雙驚呼出聲。

 

  我看著眼前離我好近的,宋子薰的側臉,他輕輕回頭,和我相望,我被他的溫柔眼神給震懾住,他起身,隨手擦拭被打而紅腫的臉頰,對著她道:

 

  『誰都不能傷她。』

 

  這句話,讓我摀住雙唇,眼淚掉的更兇了,眼前那佇立挺直的背影,是多麼的令我緊扣心弦,多麼的讓我好想,上前緊抱住他的背。

 

  被宋子薰這句話明顯傷到的小雙,有些搖搖欲墜,她看著他,又看向我,視線在我們兩人間來來回回,連我都看的出她心裡好深好深的悲傷和不可置信。

 

  突然,電話響了,在夜深人靜的這時候,急促的響聲讓我們四人的氣氛更加煩躁,陣禹便走向客廳,接起電話。

 

  陣禹接聽後先是一愣,和對方用英語交談幾句,表情詭異的回頭,道:

 

  『子薰,美國那邊,找到和你比對適合的骨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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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九章  債  >>>

 

  來人之間的感情,最教人內心起伏之大、關係錯縱複雜,這樣放不下的思念、又愛又恨的感覺,如此深刻的情感,應屬愛情莫屬。

 

  通常人最樂樂津道的男女愛戀,總像耍弄戲法般,常常你鍾意的人不愛你,你沒感覺的人卻偏偏喜歡你;愛你的竟不跟你在一起,拒絕你的卻又說要對你永遠真心。人的心變化無窮,最無法掌控。

 

  我自認不是三心二意的人,從陣禹到宋子薰,這兩個男人,幾乎把我這輩子最多的糾葛感情全嚐過了,才剛截止一段愛戀,這樣的我,此刻沒辦法再接受任何一個人。

 

  所以,我拒絕了陣禹。

 

 

***

 

  『又哭了?』

 

  矇矓間,聽見了宋子薰令人心安的聲音,我輕囈一聲,眨眨眼,見到他站駐在床邊,清晨的陽光稍稍刺眼,我伸手撫往緊皺的雙眼,手心又如同往常睡醒般,碰觸到冰冷的乾涸淚痕。

 

  『嗯……呀!沒事,我常常這樣。』我啞著聲道。

 

  經過上次在醫院和宋子薰把話講開以後,從此我便老避著他的視線,刻意不想和他四目交接,小雙在的時候我便將自己關入房,根本不給宋子薰有和我交談的機會。和芯潔之間的發生過的種種,讓我心裡像留了個疙瘩,別人的男人不能碰,嫚嫚真心喜歡上的男人,陣禹,也不能越界。

 

  才幾天的光景,我便對這樣躲躲藏藏的生活累了,出門或不出門都煩躁,而和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那三個人,各有各的思緒和心事,每每遇見像夾在油水之間,哪個都無法和我相融,我輕嘆口氣,道:

 

  『宋子薰,我想離開這裡。』

 

  他聽聞我這句話,表情看似沒有多大變化,微張的唇卻洩漏出些他的訝異。

 

  『為什麼?』

 

  我拉起棉被稍稍遮住穿著單薄的身體,入春後早晨的些許涼意讓我微感寒冷,宋子薰見狀便踏步走向床邊的窗並關上,他回頭,看著雙臂抱緊的我,與我非常靠近。

 

  『……妳還能去哪裡?』片刻後,他低喃出聲,語氣有些慌張。

 

  我輕輕的縮起四肢,將棉被整個包住自己和頭髮,僅露出臉龐,在心裡掙扎許久,才艱澀開口:

 

  『這裡不屬於我。』

 

  宋子薰聽完後,下一秒往我接近,大手想撫向我的肩膀,床鋪因他的體重而一邊沉了下去,這重量讓我心狂跳,我緊閉上眼睛,聲音放尖又道了一句:

 

  『……待在這個地方,我很痛苦……!』

 

  過了一會兒,床鋪因他的離開而輕微顫動了一下,他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像是克制著什麼激動的情緒,說:

 

  『妳現在不適合一個人住,離開這裡的事情,以後再說,我會幫妳安排。』

 

  『這房間冷清了些,太空曠……什麼都沒有,容易胡思亂想。』

 

  『睡不好……去我的房間,這幾天我都睡公司那裡,妳儘管使用。』

 

  『再一陣子就好,待在這裡。』語畢,他轉身走向房門。

 

  宋子薰的溫柔話語,句句都令我心碎,我不禁看著他的背影,大喊:

 

  『宋子薰!你知道嗎?你現在和我說話只會讓我更喜歡你,別對我這麼狠,我是真的想走……!離開這裡,不管是陣禹……不管是你!』

 

  『我一次只能喜歡一個人,我希望你也是。』

 

  『不要這麼關心我,把你的關心留給你選擇的那個人吧。』

 

  『小雙她對你很好,真的,我知道她總是把你放第一。』

 

  『你知道我做過什麼事,我是殺人犯,你懂不懂?』

 

  『我逃避太久了。』

 

  過了這麼多年,堆積在心裡的罪惡感總是壓得我喘不過氣,越來越重。

 

  『我決定要去自首。』

 

  『妳在說什麼傻話!』

 

  宋子薰大吼出聲,背對著我的身影因憤怒而顫抖著,昏暗的房間內,他急促的呼吸聲和咬緊牙關的摩擦甚至都可以聽見,他往眉上壓去的右手因激動而輕輕抖著,我不是很能確定,卻懷疑,宋子薰他此刻在流淚。

 

  『不要再想這些有的沒的,妳不准擅自離開,等我處理完事情,回來再說。』

 

  我終究沒有聽他的話,宋子薰說的沒錯,我如同當年,再次體驗無處可去的困境,但我卻想起一個人,我還欠她一個解釋,而如今,我只有她可以依靠。

 

  『小瞳?』

 

  嫚嫚剛開門的瞬間,瞧見了是我有些驚訝,我不好意思的對她笑笑,當她瞧見陪我而來的陣禹,臉色微微一變,但仍舊招呼我們快些進門,我們走經過擺滿凌亂物品的玄關,小小的客廳裡堆滿著一堆速食泡麵和求職報,她的髮散亂不堪,整個人瘦了一圈。

 

  『怎麼會這樣?妳的室友呢?妳辭了工作了?』我心疼的問著。

 

  『小魚受不了記者的盤問,早搬走了,公司也將我解雇。』

 

  嫚嫚語音乾脆,一臉平靜,彷彿一點也不在意似的,她隨手翻找著桌上的報紙堆,拿出一盒乾扁的菸盒,動作熟練地點起了一根菸,吐出一口白霧,對著我們撇頭看向沙發,說:

 

  『隨便坐,廚房有白開水,不介意自己來吧?』

 

  『戒菸大使什麼時候也抽菸了?』陣禹調侃的道,嫚嫚的目光彷彿想殺人似的,對著他狠狠一瞪。

 

  『你爽了吧?兩個女人為了你落魄到這種地步?很開心?』嫚嫚尖酸道。

 

  『妳敢勾引我,卻沒種承擔?』

 

  『我是瞎了眼,才會喜歡你這種人。』

 

  『不是說只要能待在我身邊就滿足了?怎麼?現在像母獅子一樣,妳的喜歡原來只有這點程度?這麼膚淺?』

 

  『陣禹,你忘記你今天是陪我來幹嘛了?』眼見他們兩人鋒戎相見,我連忙打起圓場。

 

  『……好吧,對不起。』

 

  陣禹摸著鼻頭,吸了吸鼻子隨便找個地方坐下,配合地不再挑撥嫚嫚,我走向嫚嫚,我知道她很生氣,當初連一句話都沒說便走,而陣禹此時和我同時出現,想必她心裡肯定很不好受。

 

  『嫚嫚,陣禹說話就是這樣,喜歡激怒別人,妳別生氣。』

 

  嫚嫚冷哼一聲,此時才抬頭正眼看我,邊抽著菸邊道:

 

  『妳很了解他嘛!你們來做什麼?來看我笑話的?』

 

  嫚嫚的冷淡態度和不善的語氣,讓我心裡難過起來,這種感覺像是重新揭起過去和芯潔的痛疤似的,曾經要好過的兩人,如今反目成仇,這滋味我並不想再嚐第二次。

 

  『嫚嫚,別這樣好不好?』我軟聲勸哄,而嫚嫚卻恍若未聞,板起臉孔,稍嫌不想理會我的模樣,一旁的陣禹看不下去,便出聲幫我:

 

  『盧嫚嫚,我陣禹做的事情妳怪我一個人就好,現在認真的跟妳說,我對不起妳,這樣夠了沒有?妳遷怒小瞳做什麼?妳成熟一點?嗯?』

 

  這句話彷彿像導火線似的,嫚嫚下一秒哭出聲,微忿的道:

 

  『我就是不要你們這樣!……搞的我好像壞人一樣,我喜歡你!陣禹,我好喜歡你……但是你喜歡的是小瞳,我不喜歡看你對她好的樣子!我心眼小,我沒辦法真心祝福你們,所以我發個脾氣不可以嗎?我連生氣的權利都沒有嗎?我一點都不成熟,我很幼稚……我……。』

 

  『小瞳,其實該道歉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我抱住低泣的嫚嫚,她看著我,一臉委屈,直直和我道歉,說她不是故意當第三者的,而我只是點頭哭著,我頓時感慨起來,要是當初,我能多諒解芯潔一點,多了解她一些,就像現在這樣和嫚嫚把話講開,是不是就不會有當年的慘劇發生了?

 

  『嫚嫚,我想去自首,去牢裡彌補我的過錯。』

 

  我道出這句話,陣禹和嫚嫚兩個人一臉驚恐,尤其是嫚嫚最是慌張,她連忙從我的懷裡抬頭,急急擦乾眼淚,說:

 

  『不可以!』

 

  『小瞳,先別這麼快下決定好嗎?』陣禹也在一邊勸阻。

 

  『誠如剛剛你所說的,敢作,就要敢承擔,芯潔會死,的確是我造成的,你們難道要我一輩子這麼下去?我不想再過躲藏的生活了,我好累。』

 

  陣禹聽完我的話,低頭思索一會兒,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道:

 

  『那簡單,我帶妳去趙家,我陪妳去和趙家的人賠罪,妳和我說過的,嗯?好好道歉,事情一定可以解決的,對吧!』

 

  語畢,陣禹便拉著我走出門口,我回頭瞥一眼嫚嫚,她憂心的送我和陣禹出了門口,不斷提醒著:

 

  『小瞳,不論如何,都不可以報警投案,知道嗎?』

 

  我看著她眼含著淚光不斷地道著這句話,一時之間準備好的決心猶豫起來,只能傻傻地任由陣禹帶我離開,往我一直以來不敢前往去的,趙家的別墅。

 

  ***

 

  『我怕記者……。』

 

  『時間這麼久了,他們不會一直在附近的,先處理妳的事情再說。』

 

  『我怕……。』

 

  在趙家門口,陣禹拉著反悔的我往前,按了門鈴。

 

  『卓褐瞳來了,以前這個家的小姐。』他對著對講機低道。

 

  『陣禹……。』我搖搖頭,稍稍使力想拉他離開。

 

  『不要怕,有我陪在妳身邊。』陣禹對著我一笑,兩手罩住我發冷的手背,像是想讓我更安心些,磨蹭著我的,我看著陣禹,心裡一陣失落,這句話,多想從宋子薰那邊聽到,此時陣禹的溫柔和保護,只是更激發我對宋子薰的眷戀,我好希望,我能再一次的被宋子薰握住雙手,我好渴望他的擁抱,我發自內心的想要,此時此刻站在我身邊的人,是他。

 

  鐵籠門被輕輕打了開來,一名中年婦女對著我們微微一笑,引領我們進去,她道:

 

  『趙老先生在裡面等著,請跟我來。』

 

  她走在前頭,帶著我們行經庭院,我看著過去熟悉的景物,鼻頭酸了起來,每一處每一景,都帶著兒時的懷念,直到看見了庭院一角的鐵樹,更是激動,陣禹一路上不斷和我說話,給予著我力量與安慰,最後,到達了爺爺的和室,我不自覺的捏緊陣禹的手,紙門拉開了來,我便瞧見了爺爺,一如往常的模樣,只是蒼老了些,我眼眶泛紅,不自覺呼喚出聲:

 

  『爺爺!』

 

  爺爺佈滿皺紋的臉望向我,垂下的雙眼盯著我,露出黃牙淡淡笑道:

 

  『想到要來見我這個老人家了?小公主?』

 

  爺爺輕鬆的語調,像是閒話家常,我掩著臉,痛哭出聲。

 

  見到許久不見的家人,說不開心是騙人的,只是,見到爺爺,心中的愧疚感便更深,芯潔的事情……。

 

  『爺爺,我不配,我不是什麼小公主……對不起,我……。』

 

  因我嗚咽的模樣,爺爺起了身,我見他微難行動的雙腳,連忙踏進和室,扶他坐下,肢體碰觸的瞬間,一種好懷念很溫暖的感覺襲上心頭,我落下淚。

 

  『別哭了,坐,那位年輕人,上來坐吧,我沏上好的茶給你們品嚐,來。』

 

  陣禹尊敬的對他行了禮,鄰近在我身旁坐著,從庭院傳來的草香樹皮味道和眼前爺爺專心泡茶的模樣,是多麼熟悉,但是,現在的我,再也無法以當初單純的心情靜靜欣賞這休閒的景象,太多的負擔和心事,連嘴裡喝的茶那絲毫沒變的老滋味,都變得格外苦澀。

 

  『今天只有你們兩個人來?他呢?』

 

  『什麼?』我低啜一口茶,抬頭看向爺爺,紅通通的雙眼展現疑惑。

 

  『過年前開始,有一個年輕男人想拜訪我,好幾個月等在門外,管家拗不過他的堅持,他常常來找我說妳的近況,每隔一陣子便來替妳說情,幫妳說話……怎麼,妳不知道嗎?』

 

  爺爺的話如同敲鐘打震我的腦袋,我側頭看了一眼陣禹,他也同樣狀況外,腦海很快地浮現起某個人的身影,便結巴問道:

 

  『爺爺,你說的那個人是……誰?』

 

  『一個姓宋的男人,宋子薰,妳認識嗎?』

 

  聞言,我不禁眼淚又掉了下來,咬唇大哭起來,宋子薰,你不要老是偷偷背著我做些讓人感動的事情好不好,不要總是默默的保護我又不告訴我,你從那麼久以前看著我到現在,你究竟為了我付出多少了?

 

  這樣,只是讓我對你更放不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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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以為他遇到天使。』

 

  能讓宋子薰如此眷戀表情下,述說的那個女孩,到底是怎麼樣的人?我感到陌生,即便他所指的天使,就是我。

 

  宋子薰緩緩道來,當得知自己的病後,他的人就像是被掛上了招牌,家人小心翼翼地就怕他受傷,連跑步都是一種奢侈,同學及隊友們所有人瞧見他,總是嘆息他的巨變。

 

  在沒有發病之前,身為一個運動員,對於健康總是非常注重的他,一直覺得身體健壯,晨跑冬泳一切都沒有問題。但當診斷出來,彷彿像是詛咒般,大小感冒便時常上身,流一點點血如蒙大難,一向是最忙碌的放學練習和假日瞬間空閒起來,整個轉變之大,讓他非常無法接受,尤其是每星期固定跑一、兩次醫院輸血,這是他最難過的時候。

 

  也是從那時,宋子薰才開始學會抽菸。

 

  『記不得是第幾次來醫院,有天,徹底體認自己這輩子大概就是這樣過了。』

 

  他深深吐了口氣,右手習慣性的摸摸口袋的菸,感受到我警告的目光後,低低笑了起來,繼續道:

 

  『我買了整整一條菸,一個人像個神經病在醫院外邊點燃,第一次抽菸,還不習慣簡直是亂抽,白白糟蹋那些菸。』宋子薰輕笑。

 

  『從一發病,我便不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弱態,甚至是家人面前,像是無所謂。但那天,我卻在一群不認識的路人前流淚,莫名生這種病……很不甘心。』

 

  『生病之後,習慣了所有人的同情,沒人把我當正常人看,這樣的不平等待遇……我很排斥。』

 

  『後來,突然出現一個女孩子,無視我的狠瞪,撿起草皮上所有的菸蒂,她的眼睛直率地盯著我,看著我惡狠的視線和哭泣的臉竟然沒有避開目光,她很不高興地跟我說,叫我別亂丟垃圾,這是她們家的醫院。』

 

  宋子薰說到此處,轉頭看我一眼,眼神柔和,輕道;

  『妳那雙咖啡色眼睛,在陽光下,真的很亮、很美,當時的我,沒心情去仔細看週遭的一切,所有東西對我來說都是昏昏暗暗的,直到遇見了妳。』  

  『我認為,是妳救贖了我。』

 

  『我喜歡妳。』

 

  宋子薰難得的感性告白,讓我心暖洋洋的,彷彿身處天堂,喜悅、感動等種種情緒包住我,但是對於這段我和他珍貴的共同記憶,卻絲毫沒有印象,原來我很早前就和他見過了,甚至比陣禹小雙都還要更久以前,雖然很想追問當時的情形,但暫且還不想打斷他的話,便屏氣凝神等他講完。

 

  『從那次之後,來這裡變成一種快樂,總是期待不經意地看見妳。』

 

  『沒有多久,也知道妳有男朋友。』

 

  他原先看著窗外的眼神,突然轉移到我的臉前,整個人側身,倚靠著窗瞧著我,表情微微黯淡。

 

  『不過,只要能看見妳,不管什麼藥物治療多難受,能看到妳一眼,就足夠了……我的身體,不能給任何人幸福,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就這樣,我看著妳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宋子薰的話,像一堆刺搔癢著我的心,越聽越難過,無法想像過去每每來這蹓韃見見爸,或是和范志偉在醫院打情罵俏的時候,一直有一個人,在不遠處盯著我,帶著好深沉的感情,而我卻絲毫不知情。

 

  『突然不知什麼時候,我再沒看過妳,每次來醫院總是想捕捉妳的身影,而妳卻完全憑空消失。』

 

  『現在我終於懂了……原來當時的妳,發生了很多事。』

 

  宋子薰伸手摸索著褲子口袋,將他的手機拿了出來,按了幾個按鍵,神燈巨人的歌聲緩緩流洩在我們兩人之間。

 

  『知道嗎?這首歌為什麼對我有意義……。』

 

  『因為這首歌是我為妳而寫的。』

 

  我訝異的神情讓宋子薰淡笑著,他道:

 

  『怎麼,有那麼奇怪?跟著禹,多多少少接觸音樂,久了玩出了興趣,運氣好,作的曲和寫詞都熱銷。說起來,禹會瞬間竄紅,我的功勞不小。』

 

  『所以那次給妳的CD是真的,那是貨真價實ss親筆簽名,我簽的。盧嫚嫚拿到的是真貨,不是假的,妳放心。』

 

  宋子薰的一席話惹笑了我,看著我的模樣,他調皮的一笑,續道:

 

  『那天……有個女人被歌迷群給壓在地板上,禹去拉妳起來,當時我就在車上,我一眼就認出了妳……雖然外表變了許多,但妳的眼睛,我記得。』

 

  『我終於又見到了妳。』

 

  『一直掛念著的那個天使。』

 

  語畢,宋子薰上前輕輕抓住我的手,像是碰著什麼難能可貴的東西,彷彿不小心便會飛走似的,他雙手握住我的,輕靠在他的唇邊,落下好多好輕柔的吻,此時此刻,我的心中溢滿愛戀,只有宋子薰的模樣;我的耳朵,只回繞宋子薰的聲音。

 

  『當知道妳聽禹的歌,我的喜悅無法想像,因為這代表妳和我之間還有著交集,所以我為了妳寫了這首歌……接下來,妳就像當初一樣,總是像個天使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第一次和妳在店裡說話,其實我緊張的不得了,硬是叫自己冷靜,因為過去從來沒有機會和妳這樣正常的對話。』

 

  『禹盯上的女孩,通常都沒有好下場,當他湊巧被妳救起,其實我慌的很。』

 

  『他發現妳就是我經常談起的女孩,他想動妳主意,我阻止過,沒想到他最後還是去接近妳……當我知道他去找妳吃火鍋的時候,我很驚訝,一開始千方百計想阻撓你們見面……最後卻沒辦法。』

 

  突然,宋子薰神色像是很自責似的,他將我的手握的更緊,說:

 

  『我很自私,明知道妳會受傷,卻還是希望能看到妳,所以,我也利用了妳,我說謊騙妳,我說禹對妳是認真的,其實只是一種我想留住妳的方法……我也是個糟糕的人。』

 

  『久了,愧疚感壓的我很辛苦,但等告訴妳實情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我和禹都不是好人,最後都傷到妳。』

 

  看見宋子薰這麼難過的模樣,我不禁連忙開口想安撫他:

 

  『你別這麼說,我都明白,沒事的。我懂你的苦衷……而且我也……。』

 

  我喜歡你。

 

  話都還沒說出口,宋子薰似乎猜到我會說些什麼,很快地他接下來的話語讓我無法接續。

 

  『我不能再當妳的神燈巨人了,以後,保護妳就是禹的責任。』

 

  原先想告白的話哽在喉嚨,我眨眨眼,感受到一股熱意侵占著眼睛,宋子薰剛剛是說了什麼?代表什麼意思?

 

  『為什麼?』我的聲音些微顫抖。

 

  『我的病……。』

 

  『我不在乎!』我堅定的道。

 

  『不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小瞳……。』

 

  『有另一個女孩,無論我怎麼冷漠、如何拒絕,她都無怨無悔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照顧著我、擔心著我……妳的出現,對她而言是一種傷害,我不能……丟下她不管。』

 

  『她需要我。』

 

  短短幾句話,我便懂了問題的癥結點,宋子薰放不下小雙。

 

  『這幾天我發現,禹對妳的感覺已經有變化,我看的出來,他是適合妳的人,他需要妳,雖然他個性很扭曲,不過我相信他會對妳很真心,比我更照顧妳。』

 

  原本一直靜靜地看著我,默默的保護我的宋子薰,他這個時候宣告這些,令我感到像是失去了什麼,一陣心靈空虛,我便不顧一切地喊出聲來:

 

  『可是,我已經喜歡上你了……我喜歡你呀,宋子薰。』

 

  『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真是恨透了這句話了。

 

  幾乎就在我眼淚掉下來的瞬間,宋子薰往前摟住了我,同樣記憶中的菸味,同樣曾靠過的胸膛,聞起來熟悉的味道讓我痛哭,明明我和宋子薰是貼這麼的近,我卻覺得好痛苦。

 

  『從妳接近我和禹後,我就時常看妳哭,這不是我樂見的。』宋子薰低啞的道,我只能抓緊他胸前的衣服,不斷的抽泣。

 

  曾經真心對待過的人,騙了我離我而去;原本一直守護著我的人,卻也不屬於我。

 

***

 

  等我哭泣停歇後,宋子薰送我回去,兩人無言的對看一眼,我便下了車,他如同以往看著我開門進入屋內,才行駛離去。

 

  陣禹像是等我許久似的,看見了我著急地從沙發上立即起身,走來我的面前,第一句便不太爽地問:

 

  『子薰帶妳去哪裡?』

 

  或許是我哭過悽慘難看的臉讓他緩住了咄咄逼人的氣勢,他見我虛弱飄移的不穩步伐,連忙扶住了我,語氣轉柔:

 

  『怎麼了?小瞳?』

 

  我搖搖頭,對上了陣禹擔心的眼神,一股委屈瞬間爬升而上,好不容易停止的淚水又再一次奪眶而出,抖著聲道:『我喜歡他……喜歡宋子薰。』

 

  『可是,沒辦法……我果然沒辦法幸福,這是我的報應。』

 

  『我不是故意推她下去的……嗚嗚嗚……。』赫然想起芯潔,我開始胡言亂語,像是個瘋子般,不斷的道歉,甚至就快以為我又發病了。

 

  陣禹因為我這些話,身子稍僵,停頓沒幾秒後,將我整個人抱緊入他的胸懷,他的擁抱比宋子薰更加死緊,下巴靠住了我的頭頂,雙手使勁的力甚至壓痛了我,彷彿像想將我鑲入他身體裡面似的,想來陣禹過去擁抱我的感覺和此時不太一樣,這次,像是陣禹他最真實的感情流露。腦筋因悲傷難過的情緒而有些呆愣,此時一個有安穩的地方可以靠,便也不顧忌太多,在陣禹的懷中大哭起來。

 

  『小瞳,有我在。』陣禹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今天……我去找過亞菲了,不知道為什麼,見了面沒有多大感覺,明明曾經那麼深愛過她,現在我的腦子裡卻全都是妳。』

 

  『我喜歡妳,小瞳,這次我是認真的。』

 

  『跟我在一起吧,嗯?』

 

  陣禹遲來的真正告白,如同炸彈般突然在我的耳朵裡轟然大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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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從小便被長輩們將我和范志偉湊成一對,而後也就這樣順理成章的在一起,沒有任何懷疑。戀愛經歷相當於零的我,其實不懂愛上一個人時的那種轟轟烈烈。

 

  從趙家離開後,對於和人間的感情,像是被迫割捨似的,親情、愛情……友情皆被我深鎖在心裡最深的地方,不敢也不願開啟,漸漸地學也學不會了,但自從遇見了嫚嫚……遇見了陣禹。

 

  直到遇到了宋子薰。

 

  當陣禹和宋子薰毆打停歇後,陣禹將自己鎖在房間裡不肯出來,他們兩人都各自受了些傷,小雙抿著唇不說話,靜靜地擦拭著宋子薰臉上的髒污,拿著藥膏細心地塗抹著受傷位置,宋子薰沉默著,然後伸手輕輕撫去小雙的淚水。

 

  小雙沒哭出聲,任由淚水湧溢,緩慢且仔細的默默處理他的傷勢。

 

  我坐在樓梯上瞧著他們二人,兩人間存在著某種我無法介入的氣息,他們認識約莫四年的時間,宋子薰和小雙擁有我不曾參與的過去在,而這樣的認知莫名令我難受起來。

 

  『小雙,對不起。』宋子薰聲音微啞,艱澀出聲。

 

  小雙吸了口氣,隨手壓了壓紅腫的鼻,搖搖頭後繼續手邊的動作,宋子薰盯著眼前的她,表情有些自責和痛苦。

 

  見了這一幕後,我不禁轉頭從他們兩人身上移開目光,雙齒不自覺的咬著,拳頭收緊抵在唇上,一股酸意從心裡爬升而上,這異樣情緒使我不知該如何是好,連忙站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間,轉上門鎖後靠著門低頭悄聲泣著。

 

  這種心中麻麻緊緊的感覺是代表著什麼?為什麼看見平淡慣了的他對別的女生溫柔會這般難過?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我此時此刻才真正了解,他對自己是多麼的深具份量……這麼令我在意。

 

  晚上,我嚴重失眠,腦袋裡想的,全都是宋子薰這個人。

 

  隔天一早,宋子薰來敲我的門,他怕陣禹又企圖對我不軌,想讓小雙帶著我去店裡,以保安全。經過昨夜,發現了自己對宋子薰異樣的情感後,有些不太知道怎麼面對他,加上不太想和敵視我的小雙在一起,所以我一點也沒根據地向宋子薰保證陣禹不會再這麼做,堅持和他待在家裡,宋子薰幾番勸說沒用之後,回房間拿了些蘇打餅塞給我,無奈的道:

 

  『待在房間裡鎖好門,盡量別下樓,一有事打給我。』

 

  我終究沒聽宋子薰的話,昨晚陣禹將自己關在房裡,不理會小雙的叫喚,他傷勢如何總讓人擔心,不曉得嚴不嚴重,沒有人知道。

 

  中午,我煮了些簡單的食物,到他的房門前敲門,陣禹臉上帶傷地應門,看見了是我有點驚訝,我瞥頭示意他走來客廳,輕道:

 

  『吃飯了。』

 

  接下來的時間,陣禹乖順地讓我幫他處理傷口,滿室的凌亂是昨晚後的戰況,現在卻氣氛祥和,一股飯菜香飄散在鼻間,差異甚大。

 

  『對我這麼好幹嘛?我不會感激的。』即便他不再動手動腳的,嘴巴還是不饒人,我拿著棉棒故意對他破皮擦傷之處施力,下一秒他痛的疵牙咧嘴,哇哇叫起來。

 

  『很痛耶!輕一點行不行啊!』

 

  『昨天腳被割傷像沒事情一樣,今天倒是很誠實。』我調侃著。

 

  陣禹因為我這席話而尷尬的停下埋怨,接下來不管我怎麼塗抹傷口再也沒出過聲了,他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語氣微酸道:

 

  『妳是不是喜歡子薰?』

 

  『你喜歡嫚嫚嗎?』我答非所問。

 

  『先回答我的問題。』在他急欲反駁之前,我搶先說出口。

 

  『從來沒有。』

 

  對於陣禹爽快的回答,頓時心裡很不是滋味,他去沾惹多少女人都無所謂,但是當波及到嫚嫚,一個我如此珍惜又熟悉的人,不自覺地口氣忿忿起來。

 

  『嫚嫚談感情都是很認真的,你不要玩弄她。』

 

  『我不想聽妳說教。』

 

  『爛人。』

 

  『妳以為我現在受這點小傷,就不敢對妳怎麼樣嗎?嗯?』

 

  『別凶我,不是講話大聲,力氣比別人大就很了不起。』

 

  我越想越氣,手勁使的大,像是想把這陣子所受的委屈全發洩出來,為了被他欺騙把玩著的自己,和可憐的嫚嫚,我發起脾氣。陣禹這個人真的是太好命了,簡直就是個被所有人捧著寵上天的驕子。

 

  『那我呢?你喜歡過我嗎?』

 

  我的問題,陣禹微困擾地伸手騷著頭髮,他還沒開口我又再一次堵住他的話。

 

  『算了,你講出來的話根本不能聽,只會傷人。』

 

  『我說話了嗎?原來妳是這種愛先幫別人預設立場,自以為猜透別人心事,了不起哦。』

 

  『彼此彼此,若不是被你這樣一攪和,害我搬家、辭職,還變成現在全台灣最八卦的那一位女主角,不能出門見不得光,我才知道原來你是這麼不可一世又自私又過份,外加自己的錯總要別人承擔的小鬼。』

 

  陣禹被我一串尖酸刻薄的語調給怔愣住,他開口想反諷回來,卻在嘴邊一連好幾個妳字後,無奈的看著我一臉挑釁的樣子,最後兩人相視笑了起來。

 

  人的心情真的很不可思議,原先自己的目光只追著陣禹跑,遇上他後像是美夢般輕飄飄然,選擇不聽不問有關他的事情,不忤逆不要求,就像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失誤就毀了這段感情。站在喜歡的人面前,我是沉默且被動的,相比之下,現在這樣和陣禹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挖苦的情況,根本是過去無法想像。

 

  這樣的轉變代表些什麼?現在看著陣禹,不再有心跳的感覺,像是因為看著一個墮落又死腦筋的人,無法放他一人不管,那先前喜歡他的那種心情呢?怎麼覺得好像是很久前的回憶。想起那晚和宋子薰在花蓮擁吻的時候,突然整個心揪得好緊,彷彿忘了呼吸。

 

  『是不是很痛?對不起。』陣禹盯著我雙手腕上的紅痕,說著。

 

  『小瞳,妳現在是不是很討厭我?』

 

  我沒回答他,先處理完他所有的傷口後,才開口道:

 

  『很簡單不是嗎?』

 

  『什麼?』

 

  『你可以傳好百封簡訊跟我對不起,可以每一通電話告訴我對不起,也可以現在和我說對不起,怎麼在自己喜歡的女人前,說不出口?』

 

  陣禹聽完我的話後,嘆了口氣,他一臉頹敗,像是個輸了比賽的孩子,拗不過我似的,說:

 

  『我知道了,別再一直提醒我。』

 

  陣禹的乾脆讓我笑開了顏,我心情大好地幫他盛了飯,拿筷給他。

 

  『討厭你的話,就不會煮飯給你吃了。』

 

  陣禹扒了一口飯,突然道:『妳果然是天使。』

 

  我皺眉,很是不能理解,從離開台北那時候開始,宋子薰就常這麼喚我,而小雙和陣禹也似乎知道些什麼,我總覺得自己老是被瞞著許多事,不禁開口詢問:

 

  『什麼天使?為什麼你們要這樣叫?』

 

  陣禹卻像是不想回答我的問題,專心吃著飯,問了幾次他當耳邊風似的,我便放棄繼續追問下去,最後收拾碗盤的空檔,我道:

 

  『陣禹,剛剛你問我,喜不喜歡宋子薰的事情……。』

 

  他聞言突然伸手摀住自己的耳朵,說:『Stop!』

 

  『我反悔了,妳還是不要說好了。』

 

  對於陣禹如此怪異的反應,我眨眨眼,有些好奇地打量著他,他被我瞧得像是很不好意思似的,又開起遊戲機玩電動,我猜不透他的心事,便不再多想,將碗盤等用品清洗乾淨,上樓的時候行經過宋子薰的房間,那從門縫一瞥即見的髒亂,讓我又想起了他。

 

  這晚,我待在房間裡發著呆,想著有關認識宋子薰開始的種種,時而傻笑,直到聽見自己的笑聲頓時明白這是什麼感覺,遲來的發現像剛發芽的樹苗般,一開竅便不可收拾,這才知道自己是徹底地眷戀起他了。

 

  躺在床上卻無法入睡,四周安靜地只感覺得到床頭上的時鐘滴答滴答的,此時突然聽見隔壁小雙轉動門把的聲音,我便好奇地下了床,輕啟房門,看見小雙踏著階梯往剛回到家的宋子薰走去。

 

  『累不累?』

 

  宋子薰搖搖頭,往上我這方向看了一眼,我心虛地嚇了一跳,幸好反應快,立即將門輕輕掩靠上,沒被發現偷聽,我將耳朵靠在門縫邊,努力想聽他們的對話。

 

  『她呢?』

 

  樓下稀疏地音量讓我聽得有些吃力,但是仍舊牢牢地聽見小雙微感不耐的回答:『應該睡了!』

 

  『子薰,你明天要去醫院吧?我陪你去?』

 

  『妳別忙了,專心顧店吧。』

 

  『……你這樣早出晚歸,一整天在外面為了哥在忙,我很擔心你。』

 

  接下來只聽得見細微的聲響,聽不清楚了,禁不起心中好奇,我再一次地打開房門,探頭往外一看,他們怎麼會是再說話呢,小雙被宋子薰拉近懷裡,她靠在他的懷裡悶聲哭著,宋子薰低頭在她的耳邊安撫低語著,近得像是就快吻到她的耳垂,我僵在門口,第一時間關上門,躺回床上之後,手奮力壓著碰碰跳的心臟,很痛。

 

  隔天一早,宋子薰叫醒我,約我和他一起去醫院。

 

  我不曉得他是怎麼辦到的,總而言之,他弄來了一輛救護車,大清早,我們坐著這輛路上警鈴大作的車子,直接進後門急診處,不怕記者攔下。

 

  探視過被安排在加護病房裡的爸後,我幾乎是一見到他便哭了,怡安姨幫我引入還不到會客時間的房內,我看著他被約束套綁住的雙手及鼻子上插著的呼吸管,頓時心疼起來,卻不敢哭出聲,就怕吵醒了他,也怕他見著我情緒激動,加重病情。在裡面待了許久,伸手握住他被箝制住的手,滿是感慨。

 

  出病房之後,守在外頭的宋子薰見我鼻頭紅腫,便不多言或詢問,牽著我的手在醫院緩慢走著,想藉著這流逝而去的時間,刷淡我的悲傷。

 

  直到走到某一層樓,宋子薰在走廊盡頭停住,望著窗外的景色發呆,我往外看去,外面正對著院外草坪,就這樣兩人不說話一陣子,宋子薰開口了:

 

  『18歲的時候,高三那年,我是學校籃球隊。』

 

  我聽完睜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無法想像看起來斯文瘦弱的宋子薰,在球場上流汗打球的模樣。

 

  宋子薰見我吃驚的神情,淡淡一笑,續道:

 

  『我記得……當時是秋天,有點冷的時候,我剛通過全運會的預賽,決賽時間是……嗯,118號,對,就是那天。』

 

  『當時比數和敵隊只差2分,我負責三分球,時間剩五十幾秒,我有信心,帶著球衝過中場,閃過第一個人、第二個人,第三個想抄我球……。』

 

  宋子薰閉上眼睛,臉上的神情整個亮眼起來,像是正很愉快打球,在我面前擺起動作,語氣熟練的像是回想過好幾萬遍似的,我笑笑地看著難得這樣談天的他,因為過去宋子薰不曾在我面前這般而很開心。

 

  突然,宋子薰停下彎膝作勢要跳起投球的模樣,他斷了話,正當我疑惑地想開口叫他時,他倏然睜開眼,眼裡焦距渙散,低啞道:

 

  『沒了。』

 

  『沒了?』

 

  『最關鍵的那一刻,原先要逆轉情勢的得分後衛,留鼻血昏倒在球場中央,後來他被送進了醫院,被醫生診斷出再生不良性貧血,永遠無法再打籃球。』

 

  『最後,一場車禍,他變成孤兒。』

 

  宋子薰笑了,我卻感到全身僵硬,我看著他眼裡散出來的憂鬱,不知該怎麼接話,連思考也不會了,腦中一直撥放著宋子薰剛剛的話語。

 

  『不過,他在這裡,遇見了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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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薰自作主張地將我安排在他和陣禹的住處,說來很可笑,曾經堅持不搬進這個房間,如今身處這裡卻是如此理所當然,宋子薰淡淡的道:

 

  『這最安全。』

 

  原本以為避開人群一陣子,新聞應該會漸漸沒人去談論,和陣禹的誹聞卻比想像中地嚴重,我和嫚嫚的事情被大作文章,而我和趙家之間的關係更是越演越烈,記者們甚至還做好圖表和發展經過講解,想當然爾,我根本沒機會去探視爸,醫院外仍藏著苦守等待挖新聞的記者,更糟糕的是,也有我是蓄意謀殺芯潔的謠言散發著,儘管連我當事人也不明白是否真實。

 

  謀殺,是多麼陌生的詞,多麼被突然指控,客廳的桌上、地上滿是遍地的報紙雜誌,據宋子薰形容,那天陣禹將這附近所有的新聞訊息全買了回來,這樣的陣禹很異想天開,但也很像他會做的事情。

 

  宋子薰在花蓮時清閒的很,回來之後天天見不到他,這才知道他其實忙碌極了,在徐姐那為了陣禹的事情忙的焦頭濫額,因為此事讓陣禹的演藝通告必須全部停擺,說來,其實我還有些愧疚感的,只是這股歉意很快便消失了。

 

  當大家都為了他傷神費心,他卻專注地在家裡打電動。

 

  三個月的時間不長不短,卻足夠讓人的情緒平靜下來,我和陣禹見面並沒有什麼爭執或其他吵鬧發生,就像冷卻下來似的,他不解釋,我也沒有心情問了,幸好,陣禹像個放假的孩子似的,整天就窩在電視前打電動,我則是在房間整日上網,平常沒什麼交集。

 

  彷彿這是一段暫且的假期,每個人心裡都知道,這條平靜的線總有一天會結束的,只是沒有人知道它的期限多久,何時、什麼人來阻止。

 

  『宋子薰的店怎麼辦?誰顧?』我在廚房裡做些兩人吃的晚飯,對著外面玩著遊戲的陣禹輕喊。

 

  這間別墅實在是大的驚人,像似個美侖美奐的展示屋,住進來才幾天,總被四周蔓延的冷清氣息凍了情感,要不是陣禹遊戲機音樂開的很大,否則住這麼大的房子,總覺得更加寂寞。

 

  『小雙在。』空曠的客廳傳來他的聲音。

 

  或許是因為他的所作所為都已被我知曉,這陣子的陣禹,變得有些和以前不一樣,像是回到最真實的面貌,因為在家完全放鬆,不需要在我面前裝成藝人陣禹,其實他話非常的少,甚至比宋子薰更沉默寡言,就像個似冰的男人。

 

  『宋子薰今天會回來嗎?』我端著菜餚走向客廳,陣禹依舊專心地操作著手裡的搖桿,全然無幫忙之意。

 

  『不知道。』

 

  『宋子薰在外面忙著你的事情,你多少關心一下吧!』

 

  對於我的指責,陣禹只是伸展個肩膀,不發一語,繼續盯著螢幕。

 

  我嘆口氣,坐在沙發上將桌面報紙攤開,其他那一堆嶄新沒翻過的那些全部拿走,吃起飯來,喃喃自語起來。

 

  『宋子薰有沒有好好吃飯呢……。』

 

  『開口閉口都是子薰,妳煩不煩?』

 

  陣禹突然出聲,將手上的搖桿丟向液晶電視,發出很大的聲響,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只能愣愣地保持著拿筷姿勢看他,眨眨眼不懂他為何發這麼大的火。

 

  『妳喜歡他,嗯?』

 

  坐在地上的陣禹突然站起身來,一歩歩往我走來,他語氣冰冷臉上卻笑著,我被他這樣極端的反應給震懾住,陣禹突然猛烈地一腳踢了桌子,桌上的鍋盤受到衝擊翻覆倒地,一時之間整個地面全是湯湯水水,陣禹光著腳丫子走過來,腳上被碎瓷割傷流了血,才正想起身開口制止,陣禹又踢了我坐著的沙發一腳,我不自覺尖叫一聲。

 

  施展暴力的陣禹笑了起來,這笑聲引起我的顫慄,我抱著頭整個人爬上沙發,莫名而來的恐懼侵襲而來。

 

  『小瞳,妳很怕我,嗯?』

 

  我奮力搖搖頭,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他雙手靠在沙發上,將我困限在他可及範圍,陣禹俯瞰著我,彷彿對於我驚嚇的反應很不滿,他蠻力一手將我的臉轉向他,逼迫我望視他的眼睛。

 

  他緩緩將身子往下,意識到陣禹接下來的目的,我抗拒著低頭避過,額頭刷過他冰冷的唇,僅這麼點觸碰,想起過去和他交往期間的親密接觸,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讓人頭皮發麻,如此地感到可怕。

 

  『不要!』

 

  有沒有想過,男人和女人間的力氣究竟差距多少?一個男人若是認真起來制服一個女人的行動,女人的勝算有多少?

 

  答案是女人永遠贏不了男人。

 

  陣禹證實了這一點,我確實使勁力氣掙扎著,卻對他起不了半點作用,陣禹像是玩弄一隻兔子那般簡單,輕易抵擋我的垂打和掙脫,他粗蠻地脫去我的衣服,摩蹭著我的大腿,我因反抗而全身發著熱,不斷地大叫和扭動身體。

 

  這條寧靜的線,硬是被陣禹給拉斷了。

 

  當他扯下我的胸罩後,我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我立即大吼:

 

  『你只能這麼做嗎?只會這麼做嗎!膽小鬼!沒骨氣!』

 

  陣禹聽了以後,雙眼微瞇,緩緩開口:『妳說什麼?』

 

  我恨恨地仰頭看他,雖然裸著上身,卻因怒火攻心便沒感到羞愧。

 

  『要我再說一次嗎?膽小鬼!孬種!沒出息!』

 

  『繼續說。』

 

  下一刻陣禹伸手撫著我的身體,我咬牙抗拒著,嘴邊一直罵道最難聽的話語,最後因為無能為力而嗚咽起來。

 

  『……不要再錯下去了,陣禹。』我帶著哭腔微聲道,陣禹放在我身體上的手僵了一下。

 

  『陳、陳亞菲,你這麼喜歡她,為什麼不好好表達……你真是個傻瓜,感情……沒有誰可以強迫誰,至少……至少好好讓對方明白自己的心意,你做那些事情雖然很過分,但是只要好好道歉,她一定懂的。』

 

  『少說那些冠冕堂皇的好話。』

 

  陣禹冷淡輕嗤一聲,另一手開始解開我的牛仔褲拉鍊,我低喘一聲吞著口水,聲音微微發抖:

 

  『你……一定不知道什麼叫後悔莫及,你有過就算想彼此好好講話解開心結,卻再也沒有機會嗎?』

 

  陣禹的手停了下來,他表情僵硬地看著我,我眼角淌著淚,眼睛直視著他,克制著悲傷的情緒,續道:

 

  『你知道當你後悔了,當你想找對方傳達自己的心情,當你想聽對方到底在想什麼,還想說些什麼……而那個人卻已經不在了嗎?就算講一千遍、一萬遍對不起,那個人也聽不到了,這種感覺,痛到你無法想像……。』

 

  『你有過嗎?……有過嗎?』

 

  我接近碎泣的嘶喊聲,讓陣禹停止了他的所有行為。

 

  芯潔,對不起,我竟然把妳的生命給終結掉了,妳曾是我那麼要好的姊妹,我竟然親手將妳從這個世上刪除掉了,對不起,其實我好想念妳,我錯了……我真的好想妳,妳聽得到嗎?

 

  晚上又再一次地從惡夢中醒來,我在昏暗的月光中輕吐口氣,爬起身,將滿是淚痕的臉埋進雙腿間,雙手抱著自己顫抖著,感覺到自己的情緒已經到達極限。

 

  還記得剛失手錯殺了芯潔那段時間,我想盡各種方法想讓自己了結生命,無奈卻都下不了手,右手奮力地想割開左手動脈,卻因膽怯而失敗了好幾次,事後每每看著淺淺的傷口帶著血出現在手腕上的瞬間,總是更加悲愴。

 

  連自己都知道死是多麼可怕的事情了,更何況是芯潔,在毫無預料之下就那樣被我推下那麼高的山下,她是多痛……多害怕。

 

  生命是容許妳糟蹋的嗎?

 

  突然憶起宋子薰講過的話,覺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沒錯啊,宋子薰,我真的是個糟蹋生命的人,不論別人也好……自己也好。

 

  『作惡夢了?』

 

  突然一陣男音發出,我恐懼地拉緊棉被四處張望,瞧見宋子薰竟不知何時進來房內且坐在我床邊,他對於我過於驚嚇的反應顯然非常的不解,他伸手撫向我發汗的額頭,並擦乾我眼旁的淚,道:

 

  『才幾天沒見,妳瘦了,變得神經兮兮。』

 

  『嗯……啊,你回來啦。』

 

  我掩飾著不自在的心情,不想讓宋子薰知道今天發生的事,這兩個男人都和我沾染到曖昧關係,不想讓他們之間有任何疙瘩在,尤其自從知道宋子薰的性命是陣禹救回來的以後。

 

  『廚房那一堆碎片是怎麼回事?禹腳也受傷了,你們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宋子薰平淡的問,我微微錯愕一下,連忙回答:

 

  『沒什麼的,不過就是不小心弄翻桌子……。』

 

  話還沒有說完,宋子薰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我微吃痛地嘖聲,今天陣禹的力氣粗野的很,留在手腕上的紅痕還沒消退,就被宋子薰看見了。

 

  『這是什麼?』他微嚴厲問道,我避開他的詢問眼光,慌張地想塘塞些藉口,宋子薰放下我的手,起身就要往門外走去,我連忙也爬下床,伸手制止他。

 

  『不要去。』我柔聲請求,宋子薰一臉興師問罪,腳步停下卻沒有放棄去找陣禹的念頭,我只好嚅語說明個大概,豈料他非旦沒有停止怒氣反而更加不爽,不顧我的阻止,往樓下走去。

 

  『不要去,宋子薰!』我連忙大喊,隔壁房間的小雙因為我們的聲響開了門,一臉睡眼惺忪,疑惑著。

 

  陣禹像是早知道宋子薰會如此憤怒,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對視上宋子薰,兩個人不發一語地看著對方良久,我著急地擋在他們之間,氣氛像是就要打起來了。

 

  『怎麼?心疼了?』陣禹輕笑。

 

  『我動了你的天使,你不滿嗎?』

 

  陣禹的話像是激怒了宋子薰,他推開我,走向陣禹往他臉上揍了一拳,原本打著哈欠的小雙被這一幕給嚇著了,驚呼著。

 

  『陣禹!我這條命是你撿來的!你要怎麼樣都無所謂,就是不準傷害她!』宋子薰咆嘯著。

 

  兩個男人打起架來是很驚人的,陣禹的嘴角流著血,原本或許是顧及到宋子薰的病情並沒有還手,但宋子薰絲毫沒有放水地毆打著他,最後他也惱火了,雙手閤上抱拳往宋子薰背上打去,小雙見狀大叫:

 

  『哥!不要這樣,你知道子薰不能打的,你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但是他們並沒有停止打架,像是聽不見我們的聲音似的,第一次瞧見一向平靜的宋子薰生氣,他越打越激烈,看得我一股難過情緒升起,摀著嘴眼淚就快掉了下來,人家總說,能讓兩個男人為了自己爭風吃醋既夢幻又美好,但只有當事人才明白,這樣的情況根本不是我願意樂見的,尤其是這兩個男人間的關係是朋友。

 

  『都是妳!都是妳的關係,妳為什麼要出現?妳知不知道因為妳,我最重要的兩個人吃了多少苦了?』小雙奮力阻止他們的爭執無效後,氣得走過來推我一把,我摔倒在地,不知該怎麼反駁。

 

  『我第一次看到妳的時候就知道了……子薰的天使。』

 

  『拜託妳,不要再出現我們面前了好不好?啊?妳不是本來離開了嗎?要走就乾脆點好不好?不要再回來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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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北到花蓮要多少時間?不長出遠門的我,當初離開一時拿不定主意要去哪,在宜蘭小宿一晚,緩慢地行駛靠海的蘇花公路,像個沒有目標的旅人,最終選定在花蓮這個小鎮,據當地人形容,開車約莫要三到五個小時,甚至半天。而宋子薰卻在接到電話之後,在這黑夜開著車,兩個小時後出現在我面前,我真的不懂他是怎麼辦到的。

 

  『妳真的很喜歡海。』

 

  好久不見的宋子薰,從車子裡探頭對著站在岸邊的我一瞥,輕聲道著,隨即熄火,手上夾著菸緩步走來。

 

  我兩手舉到唇邊哈著熱氣取暖,眼珠子直直瞧宋子薰,他看起來有些憔悴,我連忙上前,像是怕他倒下似的,要不是他那雙眼炯炯有神地盯著我看,我才能稍稍安了些心。

 

  『做什麼膽小鬼?』他說。

 

  『沒說一聲就跑掉,多令人擔心,妳不懂嗎?』

 

  『還知道要打電話了?不是很帥氣的離開嗎?』

 

  宋子薰言詞微微嚴厲,邊說著責罵我的話語,但他那一雙溫熱的手卻急急地往我臉上撫著,冰冷的臉頰觸著他的大手好溫暖,不自覺地紅了眼眶,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溫柔,眼淚掉了下來,是高興的淚。

 

  接下來的幾天,宋子薰住進了我待著的民宿,他並不主動找我攀談,就像是來度假似的,好幾次想詢問他有關外面的事情,像是陣禹和嫚嫚的近況,我的新聞被記者挖出來了沒有?是否有牽連到趙家呢?但每每在那股衝動想開口問之前,總被我自己內心的聲音給硬是忍了下來。

 

  這些日子,宋子薰大部分是安靜地坐在餐廳一角,桌上放著一台筆電,偶爾見他蹙眉沉思很久,有時雙手打字飛快,不然就是看著窗外的老街發呆一整天。有時我從廚房裡和他視線交接,我總是對他稍點個頭,轉開目光開始繼續工作。

 

  『小瞳,那是妳男朋友哦?』

 

  正忙著煮玉米濃湯,馬尾妹趁進來幫我洗米的空檔悄聲問著,我淡笑搖頭,抬頭看向外場吃著麵條的宋子薰,他昨天很罕見地沒出現在餐廳,一個人不知去了哪裡,直到晚上才回來。

 

  昨晚我和他在大廳遇見,只瞧他眼神稍微渙散,對著我微微牽動嘴角一笑,那是一種像是隱藏極大悲傷的苦笑,誰見了都擔心,我還特地煮了一碗小米粥端去給他,宋子薰仍舊笑著,那笑又不一樣了,彷彿像是被全世界遺棄般,因為我這點好意施惠而展露笑容。宋子薰長得人高馬大,不知為何,越是和他相處,越是覺得他這個人漫不經心地嚴重,反而更放不下他。

 

  才正想著他的事情,兩神微放空地看著眼前一大鍋的米白湯餚,手腕緩慢地拌著湯杓,猛一回神,就看見宋子薰不知何時早已站在出菜口,彎著腰兩手倚靠在櫃檯前,專心地盯著我,頓時感受到一陣羞窘,猜想他是多久前就站在這裡了?

 

  『妳還要在這裡呆多久?』 他認真的問。

 

  『這句話是我要問你的吧?』

 

  宋子薰聞言皺起了眉,白皙好看的手指頭夾著菸敲著桌面有一下沒一下,嘆口氣後眼神詭異地看了我ㄧ眼,彷彿覺得我ㄧ臉正經地模樣很有趣,一手托住下巴,懶洋洋地在櫃檯前賴著不走,道聲:

 

  『妳爸病危,生命已在旦夕。』

 

  『宋子薰。』 我睜大雙眼,拿著湯杓往他的臉故作要砸了過去地嚇唬著,要不是有前車之鑑,在醫院被他擺過一道,否則我真會信了他的話,宋子薰這個人平常冷淡的很,捉弄人功夫可高深著,可以擺著一張冷靜的臉說著謊,比起我更熟鍊。

 

  『不要開這種玩笑,尤其是和生命有關的。』

 

  『還有,不要把菸帶進來廚房。』

 

  『生病的人菸癮還這麼重,多讓人擔心,你不知道嗎?』仿著他在花蓮與我相見那晚的口氣,我責罵著他,宋子薰見狀竟笑了起來。

 

  對於我的怒氣他卻笑的好開心,更肆無忌憚地盯著我看,手指往唇掩蓋笑意還對著我吐出一口白霧,我眨眨眼,對於他這種反應既無奈又感到好笑,所以我也笑了。

 

  『剛剛那三個不要,我答應妳。』

 

  宋子薰見我笑岔了氣,突然開口,並且當著我的面直接用手指捻息香菸,我驚愕的放下手中的湯杓,連忙往小小的出菜口端硬是將他的手指給拉過來,慌張道著:

 

  『你在幹嘛呀!你以為你的手是沒有感覺的嗎?』

 

  宋子薰原本白皙的手指頭,此時此刻紅腫起來還冒了泡,他卻像是感受不到痛似的乖順地讓我觀察傷口,我手忙腳亂地從冰箱撿了幾顆冰塊,雙手覆住了他的手指,氣急敗壞地唸著:『自己的身體又不是不知道,耍什麼帥?』

 

  我抬頭微忿地看向他,宋子薰淡淡一笑,他的手突然反轉過來,將我的牢牢握住,情況突然相反過來我瞠眼搞不清楚怎麼回事,試著想將手從他掌中掙脫出來宋子薰卻握的更緊,我用疑惑的表情看向他表示不解,他才道:

 

  『不開玩笑,不抽菸,我答應妳。』他沉穩的慢慢說著,一雙眼定住在我身上,手勁使的有力,像是怕我逃開。

 

  『打烊後,我帶妳去個地方。』

 

  夜幕低垂,我坐在宋子薰車上,鄰近在他身旁,他今晚看起來有些不一樣,像是回到那天他不知去向的那個晚上,從他開車的狀況就可以感覺得出來,他行駛的特別緩慢、小心,這段路途有些遠,就在我看向窗外黑壓壓一片海景色不知道多久的時間,我猛然回過頭,對著他膽顫心驚地道:

 

  『你該不會要帶我回去吧,你騙我?』

 

  宋子薰不發一語,連看我ㄧ眼也沒,不知在想些什麼,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我連忙搖搖他的肩,提大音量再道:

 

  『噯,宋子薰!停車停車,我不會回去的。』

 

  他瞬間停下車,我被這股突來的衝擊,不慎整個人往前快撞向車前的玻璃,宋子薰也往前拉住了我,將我壓向他的胸口,我大口深呼吸,試著平穩氣息,想抬頭對他說聲謝謝,他卻將兩手緊緊壓在我的背部,他彷彿比我還更驚嚇,我躺臥在他的胸口上,感覺到他的手發著抖,連貼近耳邊的心跳聲都劇烈的很。

 

  『……宋子薰?』過了很久,我囁語出聲,宋子薰才放開了我。

 

  『到了。』

 

  他打開車門,摸索著口袋慣性地想抽菸,我便也下了車,抓住他的手臂,道:

 

  『還記得你答應我什麼嗎?』

 

  宋子薰笑笑,兩手伸出口袋,突然牽起我的手,我頓時感到一陣小鹿亂撞,宋子薰的手好大好溫暖,加上他今晚的情緒有些失常,我便不想放開他的手了,反正在這清冷的蘇花公路上,除了我們兩人,並無其他車輛經過,我不自覺膽子放大了些,也不在乎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了。

 

  他先拉著我橫過道路,走向山壁,伸手摸著嘴唇而後撫著山壁,眼神充滿懷念,我突然想起小雙說過的話,瞬間明白這裏可能是哪裡,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子薰四年前車禍,他爸媽…他姐姐……全過世了,是我哥路過勉強將宋子薰給從車上抬出來,車子撞上山壁整個扭曲變形卡死……只能救活當時在後座窗邊的他一個人……。』

 

  這裡,就是事故地點嗎?

 

  初春的晚上其實還是有些微冷,尤其是在這鄰海的空曠道路上,雖然身體發冷,但我強忍了下來,不禁牽著宋子薰的手稍稍握緊了些,宋子薰回頭看我ㄧ眼,下一秒他做的事情令我震驚無比。

 

  他使力拉過我,將我安置在他的胸前,掀開外套讓我感受到他的體溫,他整個人的氣息包裹著我,淡淡的菸草味和他的胸膛,充斥在我的周邊,他兩手雙雙握著我的手,將我們兩人的手同放進口袋裡,這舉動和姿勢親暱的緊,我輕咬唇,臉頰發燙,有些不自在,但站在對他而言這麼重要的地方上,我不知道該怎麼反抗,最終還是決定保持現在的樣子,身子微僵硬地待在他的懷裡。

 

  『姐,我有遵守約定了。』

 

  宋子薰突然開口,我將頭靠在他的胸上順勢抬高,看著他笑的好悲傷,看向山壁的眼神柔得像是一捏就碎的薄綢,正端詳著他,他突然低頭望向我,一和他四目交接,我緊張地差點嚥到自己的口水,他卻將手伸出口袋,就這般從後摟住了我,雙手在我腰間緊抱,然後彎腰吻上我,這一吻很久很久,久到我快站不住腳,直到我思緒昏沉,直到我頭暈眼花,他才離開了我的唇。

 

  『我沒有開玩笑。』

 

  他伸手穩住我微虛軟的身軀,趁著我眼神迷亂地時候,又說:

 

  『妳爸真的病危,姓趙,得胰臟癌那個爸爸。』

 

  一早,我緊急和民宿的老夫婦辭了職,宋子薰見我慌亂的模樣,將我的車和行李全委託貨運寄到台北,載著患得患失的我準備回去。

 

  路上,我睜大眼,無言地看著窗外藍藍一大片的天,和銜接的海平線,這臨海的景色美的像是幅畫,我卻無心觀賞,腦中一幕幕地盡是過去在趙家渡過的快樂時光,最後爸那吃驚張大嘴的表情呈現在我面前,那是他看見我憤恨將芯潔推下山下的時候,我全身震了一下,很是痛苦地在車上縮緊身軀,連繫在身上的安全帶都讓我透不過氣,我呻吟著。

 

  宋子薰緩下車速,替我將安全帶鬆開,輕輕將我壓下他的大腿上,語氣有些擔心:

 

  『別想太多,睡吧,這路途還很長,萬一妳發作起來該怎麼辦?』

 

  我伸手按向發痛的頭顱,宋子薰也幫我揉著,我舒服地微轉動身體,有些無力。

 

  『不要,開車很累,我ㄧ下下就好,我們可以輪流開。』我說,很堅持。

 

  『別逞強,妳只要好好睡,我就不需要花心神擔心妳,聽話。』宋子薰的語氣也很堅定。

 

  原本只想靠著他的身體躺一下下就好,但待在宋子薰身旁卻格外安心,他開車一向平穩,總讓人信任,突然想起那晚他花了兩小時到底是怎麼開的,但深深的睡意和他給人的舒適感,讓我眼皮漸漸闔上,沒有力氣再說話了,這緩慢流逝的行駛搖晃和宋子薰的體溫讓我睡了好沉。

 

  夢中我好像聽見宋子薰尖細的嗓音不知道在低喃些什麼,只記得在最後失去思考能力的時候,依稀聽見一句:

 

  『不要擔心,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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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八章  天使  >>>

 

  年頭抱錯小孩沒什麼稀奇,蓄意對換嬰兒也是在電視劇常上演的戲碼,只是這件事情若是落到自己身上,那感受可就非比尋常。

 

  我認識芯潔有快五、六年了,這期間她從未來過我家,我也是。或許是因為彼此都知道家庭環境差距甚大,我們都很共識地不去碰觸這個點。

 

  我無法忘記當爺爺第一次看見芯潔的樣子,話都說不出來,像是看見了什麼讓他不能置信的人,震驚、呆滯和激動的神情。

 

  『吶,爺爺,為什麼我的眼睛是咖啡色的?』

 

  『應該是奶奶那邊的親戚傳過來,妳汶浚姑丈不也是咖啡色嘛!』

 

  『可是姑丈的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呀……奶奶的黑眼睛就黑得好漂亮哦!吶,爺爺,可以動手術把眼睛換顏色嗎?』

 

  小孩子天真的童言童語,將一旁的老人家逗的哈哈大笑,爺孫倆一同靠著肩,看向房內一角供奉的牌位,照片是個笑的開懷的老太太,一頭烏黑的健康長頭髮,圓滾滾黑漆地雙眼像是還有靈性似的盯著你看,令人看了舒服的相片。

 

  『小公主說什麼傻話……妳奶奶啊!年輕時那雙眼迷倒一堆男人,美得連當時爺爺和她說話都會緊張到話說不好,第一次見到她時妳爺爺整個人都傻住了……當然,我們家芯潔真不虧是奶奶的小孫女,小美人胚一枚呢,嘖嘖嘖!長大不得了。』

 

  老人家誇張的語氣惹得小女孩開心的笑了,她將小小的頭顱順勢靠在爺爺的大腿上,童膩的聲音撒著嬌:

 

  『爺爺,給人家看奶奶年輕時的照片嘛!』

 

  還記得爺爺每次總是溫和一笑,都是這麼回答:

 

  『小傻瓜,奶奶的樣子就是妳心裡的模樣,關於妳奶奶年輕貌美的時候,只能活在爺爺的腦袋裡,小公主只要想著妳記得的奶奶就可以了。』

 

  吶,爺爺,為什麼你的眼神是那麼悲傷呢,你是看見了什麼,是看見了年輕的奶奶了嗎?你第一次見到奶奶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嗎?話也說不出來,就像又一次遇到唯一愛過的那個人,終於又相會了。

 

  事情並沒有隱藏太久,很快地就水落石出了,原來我和芯潔的緣分並不是從年幼開始,從出生那一刻我們兩人之間就像兩條緊緊纏繞的線,誰牽繫著誰。

 

  卓裕隆,這個人從實習醫生開始,是爺爺曾培育過的年輕人,上進有為,爺爺很賞識他。他是個苦過來的人,總是比別人更加努力、誠懇,後來他成了婦產科醫生,體貼善心的看醫態度,有著一堆忠實病患,甚至還娶了當時在醫院行情最看好的護士長。

 

  但是當卓裕隆私賣昂貴藥品牟取暴利的事情曝了光後,爺爺痛心又自責的依法辦理,撤銷他的執照,讓他再也無法當醫生,並且永遠逐出醫院。

 

  卓裕隆非旦沒有懺悔自省,那時他妻子和趙家醫院的媳婦剛好同天待產,結果他買通了接產的醫生,硬是將兩人生下來的女孩互換,為了報復爺爺。

 

  他就是我的親生父親。

 

  『媽從小就不太疼我,常聽著她發呆叫著"芯潔"這個名字,小時候不懂,現在才知道,原來她是在叫妳。』

 

  檢驗報告一出來,芯潔顯得格外鎮定,沉穩的說。

 

  我發著愣看著她,腦中像跑馬燈似的,回想起這幾年從她口中所描述的那位母親,芯潔不太講家裡的事情,這才發現我對自己的家庭所能參與的回憶簡直少的可憐。

 

  我突然想起國中某一年,當芯潔抓著我到舞廳,在吵死人的音樂中,大聲痛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完全失控,因為她媽上吊自殺,她爸離家,就算平常沒什麼交集,她仍舊是悲愴的。那時的我年紀還太小,除了驚嚇並沒有什麼特別感覺,從小被保護的好好的,根本不懂這種感受,只能不斷說一大堆於事無補的安慰話。

 

  那是我的親生母親,她死的時候我竟然完全沒有流眼淚,不知情地還以為那是一個外人。

 

  『我們的名字相同……不是巧合。』我傻傻地道著。

 

  當爺爺替我取了趙芯潔這名字後,我的親生母親特意模仿,卓芯潔的名字也就此定案,芯潔、芯潔……那是爺爺為趙家孫女取的名字,不是我的,我沒有名字。

 

  從來不知道,向來垂手可得的幸福,以為一直可以叫著的家人,現在竟是如此地感到生疏和膽怯,我有一段時間是非常無法適應的,多虧了芯潔和志偉的扶持,和爸媽、爺爺依舊的寵愛,我才漸漸放鬆繃緊的心。

 

  單身一人的芯潔順理成章的住進了我的家……她的家,房間就鄰旁在爺爺的和室房,偶爾看見他們兩人在庭院旁談笑的模樣,我總是靜靜地站在遠處看著直到他們發現了我,這時候爺爺會招呼我過去,芯潔也會展露如同以往的笑容拉著我加入談話,就像是沒有發生這件事情,只是多了個家人。

 

  有一次,雖然沒有什麼,可是卻深深刺傷了我的心,那是在清明掃墓的時候,爺爺往我們這方向輕喊一聲:芯潔,我習慣性地往前,感受到週遭人的尷尬目光,我這時才懂,不是叫我。

 

  『認祖歸宗,對祖先們說說話,來。』爺爺拍拍芯潔的肩,滿臉盡是感慨,所有人屏息尊敬地拜祖,我拿著香,霎時感覺到腳底像被群蟻囓咬著,直直想離開現場。

 

  誰也沒辦法預測到,行蹤成謎的卓裕隆突然出現,成天來家裡大吵大鬧。爺爺給他一筆錢叫他離開,他執意不肯,硬是要將芯潔帶回去,爺爺威脅他若是再繼續來煩纏,要告他詐欺,豈料隔天他竟然帶著律師,指著躲在房外的我,道:

 

  『那是我的女兒。』

 

  這是他第一次親口叫我,正眼和我相視,我感覺到一陣踏實感,這個人能承認我的存在,我在眾人一片愕然之下,決定和他走。

 

  沉悶地坐在在格局矮小的房間裡,我看著角落小木桌上的小小靈堂,照片裡的女人擁有和我一雙相同褐色的眼,原來,這就是我的血脈來源,端詳著她陌生的臉,心裡困惑著,就是沒辦法開口叫她一聲媽。

 

  轉動門把的聲音倏然響起,我像隻驚嚇的兔子,衝進隔壁的小房間,抖著手把房門鎖起,突然億起芯潔曾不削地哼起鼻音,對著我說過的一句話:

 

  『那傢伙不回來也好。』

 

  他帶我回家的那天,不知去了哪裡,直到晚上都沒看見他的人影。夜裡,我腦袋渾沌地在昏黃髒亂的小浴室裡沖澡,那傢伙突然帶著酒氣撞開了門,我尖叫著,他抱住了一身濕淋且赤裸的我,我光著身體甩開了他,那晚我躲在芯潔的房間裡,整夜無法成眠。

 

  待了幾天以後,我再也受不了而離開,盲目的在路上亂走,頭一次,覺得無家可歸,後來我決定去找范志偉。是我從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馬,也是我的戀人,他向來是除了爺爺以外,甚寵我的人。

 

  到了他家,他弟看見我一臉狼狽有些驚訝,疑惑回答:『志偉不是去找妳了,這幾天都去妳那。』我比他更困惑,緩步走向鄰近不遠處的大屋,過去陪著十幾年我長大的家,我走著鮮少人知道的小徑,從爺爺庭院銜接的狹小籬笆間穿過,我第一眼便瞧見了鐵樹開花。

 

  『花開了……花開了!爺爺!』喜悅佔滿我的思緒,我往房內望去沒看見爺爺的身影,便在走廊飛奔著,行經過我房間聽見了一聲悶喘,詭異地盯著房門很久,推開門竟瞧見芯潔和范志偉,雙雙躺臥在我的床上,一絲不掛。

 

  小學初次見到芯潔,便覺得她很美麗,長大以後,任何男人總會受她吸引,只要她有意思,向來是手到擒來,但我一點也不害怕,因為范志偉和我多年的感情一直都很穩定,芯潔她是知道的,我也堅信范志偉對我真誠。

 

  我狠狠地打了他們,像是一個瘋子,我極盡所能使出我的力氣,這是我第一次和芯潔起衝突,我拉扯她的頭髮,拼命地打她耳光,我甚至還咬了她,她也是,范志偉任由我的暴力相向,努力想讓我們兩個女孩子分開。

 

  那天傍晚,我和范志偉大吵一架,後來爺爺見我回來,很高興的模樣,他不知情這件事情,我沒顏面提,不想讓他憂心,況且他們祖孫倆剛相認,我真的沒辦法說出口。

 

  一天,爺爺安排我們全家出遊爬山,想藉此聯繫芯潔和家裡的關係,我強顏歡笑,芯潔比起我來更懂事,她在其他人面前仍舊與我交好,我們兩個人手牽著手,眼神未交會,心早已分離。

 

  『妳說過妳不會搶我的男人。』我哽著聲,捏緊手心的她的手,芯潔沒有吭聲,緩步拉著我往上走去。

 

  『志偉對我有多重要,妳不明白嗎?』強忍著淚,對著回頭對我們一笑的爺爺也報以笑容回去,爺爺招呼著我們走快些,諸不知我的手捏著芯潔死緊。

 

  『妳不是說過我們是最要好的姊妹……同甘共苦,一輩子不分開。』

 

  『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妳為什麼要勾引志偉,還在我的床上……。』

 

  我停下腳步,再也忍受不了,芯潔背對著我,幫我擋住前面人的視線,因為我已經整個人彎下身,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地蹲在地上痛哭著。

 

  『芯潔,我們是不一樣的。』她說。

 

  她轉過身,語氣很淡,她扶起我,一雙眼冷的像冰,她專注地看著滿臉淚痕的我,道:

 

  『妳以為范志偉很清高嗎?他早就受不了妳的驕縱脾氣,我只是不想做太難看而已,什麼妳的床上?在這個家裡倍受寵愛的人應該是我!妳從小到大所享受到的一切,都是我的,妳知道嗎?范志偉……?照道理現在和他在一起的人應該是我,就連庭院裡的鐵樹,什麼小公主……!妳知道我代替妳被卓裕隆騷擾過幾次嗎?』

 

  『我沒有快樂的童年……一直到現在才找到我的家,妳清不清楚!』

 

  『都是我的!應該都是我的!這一切!』她臉靠著我的臉好近,像是深怕我聽不懂她的話似的,在我耳邊嘶吼。

 

  那天,芯潔在我的眼前,在所有趙家的人面前,不慎跌落山谷,當場氣絕身亡。

 

  那年,我報了警,我的親生父親因詐欺罪而被判了刑,處四年有期徒刑,他出獄那天後,沒有人知道他去哪,沒有人再看過他。

 

  那年,我去了戶政事務所,看著門口玻璃上閃閃發光的咖啡色眼睛盈滿著淚水,替自己取了個名字,叫卓褐瞳。

 

  那年,我十八歲。

 

***

 

  『小瞳,五號桌三份火鍋,六號桌兩份鐵板牛柳和海鮮焗烤。』

 

  『好。』

 

  綁著馬尾的年輕女孩往我喊了一聲,將單據放在出菜口的桌上,忙的端起菜餚又往外場客人桌區走去。

 

  我兩頰發汗,默默地開了爐火,一個人在廚房內忙著,拌著起司條和條理包內的海鮮材料湯汁。

 

  從台北離開以後,已經過了三個月了,我來到花蓮的一處觀光小鎮,在一間老舊民宿找到工作,不起眼不醒目正符合我的需要,重點是這間民宿的主人是個愛聽老歌的老夫婦,在這裡,我找到了寧靜。

 

  在過年前換工作是很詭異的,尤其是當他們知道我從大都市待遇好的公司來此,更是訝異。

 

  『小瞳,妳真是個怪人,怎麼不領完年終再走。』閒暇時間,馬尾女孩趁機找我聊天,她拿走我遞給她的炸芋頭丸偷咬一口,我淡淡笑著搖頭,沒有回答。

 

  偶爾,在店裡不忙,放假的時候,我會一個人去看海,花蓮的海又乾淨又漂亮,我常坐在岸邊,發呆一整天,直到夕陽西下,海邊的傍晚,真的很美,美得讓我不會太悲傷、想起太多。

 

  『小瞳,妳在台北看過陣禹嗎?』

 

  餐廳正準備打烊,馬尾妹的一席話讓我震驚,壓著心裡的不安,顫抖地問:『怎麼了。』

 

  『前些日子親戚來家裡,表哥送我一塊CD,很好聽耶!我都不知道,現在的流行音樂,原來也有這麼動人的旋律。』她拿起來展露給我看,我眨眨眼,這塊是過去的舊專輯,就是牽引我和陣禹及宋子薰的線頭。

 

  『在店裡放來聽聽好嗎?』馬尾妹露齒一笑,她將店裡的老歌換成這塊,一瞬間週遭充斥著陣禹的歌聲,我百感交集,這是神燈巨人。

 

  「我要做妳的神燈巨人

   寂寞悲傷

   請妳低喃我的名

   第一時間填補心的空缺

   誓言決不離妳而去

 

   我要做妳的神燈巨人

   痛哭流淚

   請妳輕喚我的名

   將妳整個人抱滿懷

   永遠陪在妳的身邊。」

 

  淚水很快侵占我的眼眶,我摀著耳朵,沒作它想,急忙衝出餐廳,跑了很遠,跑到夜深人靜的街道裡,只有昏黃的路燈一閃一滅的伴著我。

 

  這裡只有我一個人,不是早就習慣了嗎?為什麼,此時此刻卻是如此的令人難以忍受,如此的孤獨……寂寞。

 

  看向一旁的電話亭,腦中浮現了一排數字,說來很可笑,連嫚嫚的電話號碼我都記不起來,為什麼那個男人的電話現在卻是如此的顯明呢?

 

  我搖搖晃晃地走進了電話亭,摸索著身上的銅板,接通後一聽見他的聲音無法克制的哽咽起來。

 

  『誰?』

 

  『……宋子薰。』

 

  『……小瞳嗎?妳現在在哪?妳是不是小瞳?』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宋子薰著急地聲音聽起來讓我好感動,我哽著聲音悄聲回應。

 

  『妳的事情我和禹都知道了,妳在哪?妳沒有錯,先回來再說,好嗎?』

 

  『……不是不小心的。』我一直哭,話語斷斷續續,到最後連我自己都聽不懂我再說些什麼。

 

  『妳現在在哪?』宋子薰極有耐心的安撫著我,這句話不斷重複。

 

  『是我推她下去的。』

 

  在所有人面前,他們眼睜睜看見了,爺爺、爸媽、所有趙家的人,將他們唯一的芯潔推下山谷。

 

  我殺了爸媽的親女兒,爺爺的親孫女,我最要好的朋友。

 

  就在他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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