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分類:【似火、似冰、男人】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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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了一個夢,很懷念的夢。

 

  因為是家裡唯一的獨生女,所有人寵著我縱著我,爺爺更是溺愛。家裡前院一向是爺爺退休後的珍貴林園,在那兒他為了我種了一株鐵樹。從我出生開始,爺爺總是很呵護它,就像他常常說的「芯潔是我們家的小公主」那樣疼愛,甚至將他的房間鄰近在庭院旁,就是為了方便照顧。

 

  那是一個很悠閒平靜的午後,如同往常,坐在和式房間內,邊泡著爺爺最喜歡的中國茶,微笑的看著不遠處的他細心照料著那棵鐵樹,自小被他訓練出來的功夫,若是不開口說話,總被其他人讚嘆就像個知書答禮的好小姐,即使我根本就不是這種女孩。

 

  『最近就會開花了。』爺爺戴著草帽,舉手擦拭著額間的汗滴,撫著如今已經長的幾乎和人一樣高的鐵樹,滿臉盡是得意,和以往在醫院穿著白外杉嚴謹不愛笑的模樣差距甚大。

 

  『爺爺,快進來,這茶是我拗志偉從南投彰維買來的茶葉呢!是貨真價實的凍頂烏龍哦!』我現寶似地端著瓷茶杯忙著踏出和室拉門外。

 

  『小公主走路那麼急做什麼?要溫柔淑娩。』

 

  爺爺摘下草帽,煞有其事地接過喝下,調皮地看著我滿臉期待的表情不語了好一會兒,然後突然笑開了嘴大嚇一聲:『好茶!』

 

  這種氣氛,樸實又令人安心,過慣了這安祥的日子,痛苦來總令人措手不及。

 

  『鐵樹開花是吉兆,從小公主還這麼點大慢慢養的,等了十幾年,終於要開花了。』

 

  『這是雄花,開了以後會像玉米一樣,黃澄澄的,漂亮的很!』

 

  那些日子陪著爺爺等花開的笑容顯得格外幸福,是啊,等了長久光陰,終於要開花結果了。只是爺爺,那不是我的花……不是我的花。

 

  花開,吉兆沒來,惡夢卻開始了。

 

  深吸口氣,還未清醒便感覺到頭疼,我呻吟著漸漸睜開了眼,看見了嫚嫚憂愁的臉龐,雙眼對視的那一瞬間,她鬆了口氣地笑了。

 

  『妳醒啦?有沒有怎麼樣,呼吸有順緩嗎?』她開口伴隨著低沉的沙啞,我仔細看她的眼眶微發泡和黑眼圈,不禁困惑起來,這才發現我躺在陌生的病房裡。

 

  『這裡是哪間醫院?』我著急的問,掙扎起床。

 

  『沒事,我幫妳注意過了,沒人發現妳。』

 

  嫚嫚連忙上前扶住我微無力的身軀,小心地止住了我揮動的手臂,就怕上頭的點滴針頭掉了。

 

  『小瞳!剛醒來別亂動啦!』她硬是將我壓回床上。我看著窗外黑漆漆一片,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時候,情緒忐忑不安,心臟蹦蹦地跳。

 

  『通緝要犯?作什麼怕人認出妳?』

 

  突然從一旁發聲,我轉頭看去,宋子薰就躺靠在房內的矮椅上。他緩緩坐直身,長腿收回,搓礳著雙手,滿眼通紅彷彿佈滿血絲似的,聲音同樣疲憊。

 

  『我睡了很久嗎?』我撫著又犯疼的後腦,輕問。

 

  『還好。』

 

  『現在幾點?』

 

  『三點多。』

 

  『喔!嫚嫚妳……。』我聞言不禁嘆起氣來,微微鼻酸,明天她也要上班呢,陪著我呆這麼晚,一股感動和委屈全湧了出來。

 

  現在的我好脆弱,如果沒有她,我肯定不知道如何渡過現在這種情況。從以前到現在,即便換了好幾個工作,就算斷絕和所有人的關係,我還是離不開嫚嫚。

 

  『我接到宋子薰的電話嚇死了,趕來妳就已經在睡了,幸好妳沒事。』嫚嫚揉揉微腫的眼睛,接過宋子薰倒來的茶水,動作輕巧地輕靠在我唇邊喂著。

 

  『哭這麼慘,一定很渴吧。』嫚嫚語氣充滿心疼。

 

  『妳都知道了……。』

 

  我伸手托住稍過熱的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喝著熱開水,心裡卻只覺得冷不斷狂顫著,眼睛盈滿水氣,趕緊用手指抹去,餘光還感覺得到宋子薰和嫚嫚專注的視線盯著自己,我便抬頭傻笑,不希望讓別人也感染我的難過。

 

  『嗯,妳會突然發作一定是有什麼問題,我逼問他的。』

 

  宋子薰緩步走向病床,對於嫚嫚投射過去的不善視線像是無所謂般,他伸手朝我,溫熱的掌心貼在我的額頭上。他的手很大,從沒想過,宋子薰那白皙修長的手指頭,通常不是挾著菸,否則便是深藏在口袋裡,原來也有這麼溫柔的時候。就在他手心肌膚碰觸到我的那一刻,原本將近崩潰的情感突然神奇地平靜下來,宋子薰的手,莫名的令人安心。

 

  『沒事了?』

 

  他連一雙眸子都出奇地柔和,拇指在我乾澀的眼尾旁輕輕撫過,像是摸著很珍貴的寶物似的,不習慣他這樣子的我,只能呆瞪著他,傻傻地點點頭。

 

  『禹有來。』

 

  突然,他提到這個名字手倏然收回,額上暖暖地很舒服的溫度瞬間抽離,我看著他伸向臉不自在搓著鼻頭的手指,頓時感到有些失落。

 

  『他有來?』我稍微打量四周,感到有些緊張,我還沒想好如何去對待他,還沒有心理準備,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想起他的真正心意其實根本不是對自己,突然覺得或許從今以後都避不見面對彼此才是好的吧。

 

  『我載妳來醫院之後沒多久,禹一知道妳在公司門口暈倒,也跟著過來。』

 

  『現在他在房間外面?』我的聲音有些發抖。

 

  『沒有……。』

 

  宋子薰才剛回答,眼前的嫚嫚突然憤怒起來,搶著開口:『老早被我趕出去了,陣禹真是對妳做的太過分了!他想見妳,我偏不給他見!』

 

  『小瞳……我錯了,陣禹他真的不是個好東西,虧我還喜歡他這麼久,他對妳好狠……可、可是……。』

 

  嫚嫚情緒轉變之快地很異常,原本因生氣而圓睜的雙眼瞬間濕潤起來,我看著她為我哽咽哭泣的模樣頓時覺得很難過,連忙道:

 

  『嫚嫚,沒什麼好替我哭的,我沒事,不過就被騙、被甩了嘛!我有多堅強妳一向不是最清楚的嗎?所以不要哭了,真的不值得。』

 

  哄了嫚嫚一會兒,我看她們兩人一臉倦累,不知宋子薰和嫚嫚在這陪了我多久都沒好好休息,便想出院。雖然嫚嫚一直勸導我在醫院睡等天亮再走,但我卻一秒鐘也不想多留。

 

  『我想快點離開。』在我的堅持下,嫚嫚懂我的苦衷,便答應了。宋子薰後來便恢復平常的冷漠樣,若不是他先前追出來抱住過我,我真的無法想像原來他是這麼積極且善良的人。

 

  『開車小心。』這是他欲離去前說的話,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看著宋子薰時有些察覺他的怪異。雖然他仍舊冷淡少言,但總覺得他的眼神像是壓抑著什麼,明顯到連嫚嫚都感覺得到悄聲告知我,但我腦袋此刻還是亂雜一片,無法多想,自然也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

 

***

 

  接下來的日子,我如同以往,過著平靜單純的生活。宋子薰不再來我門外守著,雜誌新聞都沒有我的消息,嫚嫚也因為到了月底工作忙的不可開交,我上班下班、睡覺吃飯都是一個人渡過,就像還沒遇到他們兩人前,平淡度日。

 

  只是,還是有個地方變了。

 

  陣禹一開始狂打電話給我,我一通都沒有接,後來他改傳簡訊,一天可以傳好幾百封的簡訊一點都不誇張,每一封的內容都差不多,都是道歉的話。

 

  而我,若是從前會直接關機甚至是直接換門號,但我卻沒有這麼做,他傳來的簡訊我可以選擇不看,但我還是每封都看了。明明打算和陣禹不相往來,對於仍還留著方法給對方聯絡的自己感到有些困惑且可笑。

 

  「對不起,小瞳。」

 

  「傷了妳很重吧。」

 

  「我知道妳不會原諒我,我真的很抱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的手機簡訊紙匣裡全塞滿了陣禹的簡訊,滿滿的對不起,每看一封心裡非旦沒有減輕傷心,反而更加深惆悵。或許我現在最不想聽的就是對不起吧,我這一生中都已注定對一個人有歉了,所以我也比別人更加明白,有些事,不是說對不起就可以挽回的。

 

  一早,天還沒亮,我醒了過來,竟無法成眠,就像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的逼著我,毫無睡意。

 

  過農曆年前的天氣更冷了,偶爾作惡夢醒來,拉緊蓋在身上的棉被,冰冷的手擦掉淚水的這個時候,總是令人更無法忍受,一種孤寂會慢慢侵襲而來。

 

  突然,手機響了,這個鈴聲是神燈巨人,是陣禹來電的音樂。我有點恍神,看著陽台窗簾外昏昏暗暗隱透些亮光,銀色手機劇烈在桌上震動起來,一首一首的神燈巨人不斷撥著。陣禹有些反常,怎麼會在這種時候打電話來呢,而且還是如此地鍥而不捨。

 

  一個人在半夜醒來的孤獨感很強烈,我緩慢爬下床,直接披著被便走往玻璃桌,按下了通話鍵,想藉由陣禹的聲音讓自己憂愁的情緒穩定些。

 

  『喂。』

 

  『小瞳,妳在家?妳先聽我的話,今天都不要出門,和公司請假,不要看電視、不要接電話,乖乖的在家裡,懂嗎?』陣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著急,我壓著剛從睡眠醒來有些疼痛的太陽穴,意識有些模糊地應著聲。

 

  『……怎麼了。』

 

  『小瞳,對不起、對不起。』陣禹的話有些口吃,我感覺到頭更疼了,我不想聽啊,從你的口中隨便說些什麼也好,就是不希望是這三個字。

 

  我胡亂敷衍著他幾句話,便掛上電話還關機了。被陣禹的莫名一席話攪和後,更加沒有睡意了,所以我便決定早起,洗了臉穿戴整齊後,打算早早到公司將工作在過年前提早結束。

 

  早晨的空氣雖冰冷卻很乾淨,我懷著不錯的心情走著,早起的滋味其實是很好的,一切都可以慢慢來,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閒適感。

 

  走經過管理室,警衛正睡得香甜,我苦笑著,這種人請來是有何作用,白白花費住戶的管理費。我走過他,看見了擱在地上的報紙隨性一瞥,看見了頭版新聞,頓時我如同被凍著了,呆站在原地,睜大眼看著報紙驚悚的大標題。

 

  「花心男陣禹圈外劈腿?盤旋兩女之間。」

 

  這顯明且巨大到不行的字眼下面,是兩張照片,一張是我和陣禹,另一張則是他和一個人從旅館門口出來的相片。

 

  那個女人是嫚嫚。

 

  『別看。』

 

  突然,一隻手擋在我眼前,我還來不及抬頭就被拉進一個懷抱裡。這讓人心安的菸草味道我記得,那人擁著我走出大樓,我全身僵硬著隨他帶領我到他的車上,像隻迷茫的小貓,只能依靠著身旁的這個人。

 

  『妳還好嗎?』他第一次將我安置在副駕駛座,宋子薰捧著我的臉,輕輕拍打著,我盯著他的雙眼,卻無法看進去,焦距有些離散。一堆疑問在腦中盤繞,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感覺像鞭子一樣抽痛著身體,我奮力甩甩頭,然後抖著音對宋子薰說我沒事。

 

  『你能不能帶我去找陣禹,他在哪?』

 

  我開機撥打著嫚嫚的手機卻沒有人接,直直想快點搞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嫚嫚和陣禹……?不,一定是哪裡弄錯了吧?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誰來告訴我?

 

  『他在家,徐姐命令他今天不准出門,擔心他惹事生非。』

 

  宋子薰淡淡地道,靜靜駛向他和陣禹的住處。

 

  ***

 

  『妳先和禹躲在這裡,這邊很安全,徐姐已經安排了人在這社區看著,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記者來圍。』

 

  『禹應該睡了,我先回徐姐那幫忙處理善後。』他遞了鑰匙給我。

 

  宋子薰在門口放我下車,催促著我快進門,我抓緊雙肩,點點頭便往屋內走去,此時突然聽到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喚住了我。

 

  芯潔。

 

  我嚇一跳地轉頭,只對上了目送我進去的宋子薰他的眼,沒有其他人,我懷疑地和他雙雙相看幾秒,應該是我的錯覺吧……怎麼覺得那聲音,聽起來很像她,很像另一個「芯潔」。

 

  悄悄地開了門,怕吵醒說不定正睡著的陣禹,但是,我卻聽見了像是在爭吵的聲音,而那個哭泣的女音,是嫚嫚。

 

  『怎麼辦?怎麼會被拍到……小瞳看到了嗎?』

 

  我走向陣禹的房門口,不敢離的太近,此刻我不知道面對他們時該如何是好,尤其是看了報紙以後。嫚嫚很苦惱地在房內踱步著,邊哭邊喃喃自語著,拉扯著坐在床上的陣禹,卻被他一手甩開。

 

  『是不是妳?是妳自導自演?』他憤怒的大吼。

 

  嫚嫚流著眼淚抱住了陣禹,緊緊地不放開,哭道:

 

  『怎麼可能是我?我才不會傷害小瞳……她只剩我了啊!過去發生那些事情以後只有我可以給她靠,現在她看到這個,完了!完了!』

 

  『我是最不想讓她傷心的人……是她最好的朋友,可是,為什麼偏偏是你,為什麼小瞳是和你在一起?為什麼要讓我見到你以後更受你吸引……。』

 

  『妳這是在將過錯全推在我身上?不是妳明知小瞳和我交往還主動投懷送抱的嗎!妳這女人!我生平最討厭像妳這種人!』

 

  『陣禹,我們瞞著小瞳好不好?我可以的,就算不公開,就算你喜歡上小瞳了,就算你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讓我陪在你身邊就好,好不好?』

 

  『我真的很喜歡你……從你出道到現在。』

 

  我咬著唇雙手捂著嘴,就怕自己發出半點聲音,聽到這裡,我再也克制不住地離開現場,腳步輕的彷彿沒有重量,就像一絲幽魂。

 

  關上門,往外走時竟然發現宋子薰還沒有離開,他站在車旁,微彎著肩抽著菸,背影看起來有些哀悽,心事重重。

 

  『怎麼還沒走?不是要去徐姐那裡。』我爽朗出聲,佩服自己一點都看不出來異樣。

 

  『妳怎麼出來了?』他有點困擾地問著,憂心地看望四周。

 

  『宋子薰,我們去約會吧?』

 

  我想這番話對他而言很非同小可吧,他訝異地低頭看我,連手裡的菸都掉了也不自覺,我笑笑地撿起還閃著火花的菸蒂,拿高到他鼻前,道:

 

  『別亂丟垃圾。』

 

  那一瞬間,我真的看到了,宋子薰眼裡出現了一種複雜的情緒,他很快地淡去,靜靜地接過,開口:

 

  『先去吃早餐吧。』

 

  一整天,我都和宋子薰在一起,沒談什麼話,先去吃飯,然後去看了一場電影,幸好照片拍的不甚清楚,還沒有人認出來我就是今早頭條的那位女主角,我們在一些鬧區走走晃晃,這途中他的手機響過幾次,他要接都被我阻止了。

 

  『不要接好不好,今天都不要接電話。』我柔聲請求。

 

  很意外的,宋子薰的手機鈴聲竟然是神燈巨人。

 

  『好難得,你也喜歡這首歌?』我對他輕鬆語道。

 

  『因為這首歌,是特別的。』

 

  宋子薰淡淡笑著,我很少看他笑,但不知為何,今天一整天他時常這麼笑,像是很開心似的,我們話不多,卻可以光是走在一起就能相處地很自然。這種安心感,是我和宋子薰從來沒有過的,或許是我自己本身的感覺吧,因為是最後了,所以心便更放得開吧。

 

  最後我說有些累了,叫宋子薰載回我的住處,我給他個理由,不太想和陣禹獨處,原本還顧慮著的他,聽到我這麼說,便不再強迫我。

 

  當我要下車時,宋子薰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我不解的看著他。

 

  『妳可能不知道,我們之前見過。』

 

  宋子薰的態度無比認真,也是表情最溫柔的一次,他輕輕抬起我的手,神秘一笑。

 

  『好好睡,有什麼事情我和禹會幫妳擋著的。』

 

  『天使。』他細聲道著。

 

  最後,他在我的手指頭上印下一吻,熱燙又輕柔,令人心亂如麻。

 

  我對著他離去的車影揮揮手,揮到看不到他了為止。宋子薰,謝謝你,謝謝你在最後還留了這麼快樂的回憶給我,雖然猜不透你還有什麼秘密,不過都不重要了。

 

  今天報紙上我曝了光,相信很快地,連我那些痛苦的過去、不堪的回憶,所有的事情都會被記者挖出來再一次赤裸裸地攤在所有人面前吧,我非走不可。

 

  回到房內,我開始打包行李,撥了電話給房東告知退租,由於租期未滿,兩個月的押金共一萬四就這般不痛不癢的全送了;還有打給我的老闆,畢竟是相處兩年多的工作夥伴,他一眼就認出報紙上的那個人就是我,我除了致歉還辭了職,幸好穎君這段時間學習的很快,工作交接給她應該是沒什麼問題。

 

  『……明天還要找個時間去退掉手機。』我喃喃唸著該辦的一些重要物品和事項,這檔事情我做了幾次已經很熟了,明天開始,卓褐瞳這個人便不會再出現他們的生活中了。

 

  拖著行李,離去前我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房間,將鑰匙放在套房門口內的地板上,反鎖住門,踏著沉重的步伐往電梯走去。

 

  嫚嫚,妳沒做錯什麼,妳只是喜歡上一個人而已,我一點都不怪妳,真的。

 

  早已習慣這樣從大家面前消失不見的我,此時卻感到有些落寞,或許是因為缺了個嫚嫚,或許是因為我竟從那兩個男人之間逃走,我這一路走的有些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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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吧。』

 

  正當我循著門牌,緩慢行駛,原本怒氣沖沖的陣禹安靜了一會兒,突然道。

 

  我在小巷間穿梭著,感覺得到陣禹情緒上的轉變,不禁轉頭偷覷了他一眼,他的樣子看起來不太好,一向微笑總愛掛在嘴邊,總是主動和人暢談所言的他正安靜地坐在我旁邊,垂下眼、面無表情,看起來像是另一個人。

 

  一直以為,像宋子薰或自己那樣拒絕和人深入接觸才是真正的冰冷,陣禹總是很有精力地活著不是嗎?陽光似的笑臉和自信的言行舉止,單純如孩子般的陣禹,溫柔多情的陣禹……我停下車,看著他低垂的腦袋出神,陣禹抬起頭來,對著我一笑:

 

  『我們回去吧。』

 

  和往常一樣燦爛的笑容,總是像特意要引起週遭的人也感染著他的笑意跟著微笑,陣禹的嘴唇是彎著的,兩頰旁的酒窩也清晰可見,連漂亮的白牙齒都展露出來依舊很亮眼,連眼睛都瞇成線的專業笑容,幾乎沒有任何破綻的笑顏……但是我卻眼眶泛紅起來。

 

  這個人一直都是這樣笑著嗎?一直都沒有人發現嗎?他是如何騙過所有人的?如何騙過所有媒體的照相機、攝影機?如何騙過所有為他如癡如狂的影歌迷?

 

  他瞇著的眼睛清澈的很,眼裡的靈像是死了一般,這個人根本沒有在笑,他的眼神,好冷。

 

  『陣禹,一直逃避也不是辦法,你還喜歡著那個人吧?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那麼做,我們現在來找她,見了她,把你真正的想法都告訴她,和她好好的道歉,這件事情並不是這麼的嚴重,好好講一定可以解決,好嗎?』

 

  我又開始找起陳亞菲的住所,連忙穩著嗓音,盡可能語氣軟化些,輕聲道著。

 

  豈料,陣禹卻發出了一聲冷嗤,他撫著臉大笑了好一會兒,隨即說著:

 

  『……我們?誰跟妳是我們了?這件事情是我和她的問題,跟妳何時有關聯了,嗯?』

 

  『小瞳,妳在多管閒事,妳知道嗎?』

 

  陣禹的話彷彿如同針刺,我頓時止住了話,感到臉皮發麻,看見了眼前銀白色的門牌知曉到了目的地,我們兩個就在車上不語了好一陣子,陣禹對於這股僵持的氣氛嘆了口氣,道:

 

  『她已經不住這裡了,回去吧。』

 

  聽聞陣禹的回答,我感到有些失落,原來他其實一直有在追查關於她的事情,果然,陣禹對於她的在意與執著,是很有份量的,既然還喜歡著她,就應該要面對她好好的表達自己的心意不是嗎。

 

  『那她現在住哪?我們……我載你,現在去找她。』我仍舊鍥而不捨,既然都決定要做了,怎可半途而廢,只怕現在不去,陣禹就再也沒有機會對那件事情釋懷了,多管閒事也好,惹人討厭也罷,就是希望能幫助陣禹。

 

  『還不是時候……不是現在。』

 

  陣禹突然狀似很苦惱又急躁地兩手按著兩邊的太陽穴,我第一次瞧見他這麼不安又喃喃自語的模樣,伸手壓向他手,問道:

 

  『什麼不是現在,不是時候?陣禹?你頭在痛嗎?』

 

  他一把揮開我的手,猛然對我大吼起來:『妳走不走?不走,我走。』

 

  陣禹立即的開了車門,摘下太陽眼鏡和帽子用力的丟在地上,像是不怕被人看見似的,我連忙也跟著下了車,小跑步追在他身後,輕喊:

 

  『陣禹,你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你想一輩子當膽小鬼嗎?做錯了事情就是要去面對它,解決它,你不懂嗎?』

 

  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衣角,陣禹終於停下腳步,冷眼看著氣喘噓噓的我,冷笑起來,像是我說了什麼好笑的話。

 

  『亞菲又嫁人了,新郎還不是被我打了半死的那一個,妳真的要帶我去找她?我可是告訴妳,見到他們,我還是照揍人,我連亞菲都打,妳信不信?』

 

  我抓緊他的衣服,滿臉不可置信,聲音顫抖著:

 

  『你到底是為什麼……。』

 

  『她跟我上過床了。』

 

  『什麼?』

 

  『說什麼很愛她男朋友,說什麼不會接受我,結果呢?跟別的男人上床後還可以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像沒發生過什麼樣的……去結婚。』

 

  陣禹說到最後簡直是咬牙切齒,他盯著我微紅的雙眼,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笑著: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說實話……所有人!所有人都以為是我自私又小心眼,愛不到就要破壞她,是!我是小心眼,我不能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我不能就這樣看她被所有人以為她很專情而這樣結婚,所以我去阻止……結果呢?毀壞了她在我心中的形象以後,她什麼都沒有說,連徐姐都認為是我的錯,我不想解釋就是希望她會回來,她卻還是選擇和別人在一起,這就是傷我最重,我最愛的女人。』

 

  『……。』我半句話都說不出來,這就是事實嗎?突然想起宋子薰說過的話「愛情對於陣禹而言是毀滅性的」,此時此刻我才真正弄懂,陣禹對於所愛的人並不是放她離開讓她幸福,而是將對方整個拉下水,非抓住對方不可。

 

  『……不是選擇我。』說到這裡,陣禹的眼角有淚,我則已泣不成聲。

 

  『禹?』

 

  突然,一陣輕柔呼喚女音,讓我和陣禹一愣,彼此看了對方一眼,轉頭一看,一位穿著淡雅洋裝的女人就站在我們身後,她微微膽怯又不確定了又喚了一聲,我可以感受的到陣禹的手指微微發抖,我便更加肯定了。

 

  她是陳亞菲,是陣禹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陣禹沒有回答她,一手抓住我快步往車子跑著,像是逃難似的不管她如何叫喚,將我硬塞進副駕駛座,不要命的踩著油門,離開了那地方。

 

  『我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不該逼你……?』

 

  車上,陣禹開的很快,和宋子薰完全不同,第一次坐這種車速的我,感到又緊張又害怕,雙手不自覺的抓緊臀部下的坐墊,哽著聲問。

 

  『陣禹,你不要開這麼快,很危險。』

 

  『妳沒有錯。』

  

  『陣禹,拜託你,慢下來好嗎?』

 

  『小瞳,妳什麼錯都沒有,妳是無辜的……對不起。』

 

  一路上,陣禹只是一直重複著這些我聽不懂的話,用著很可怕的速度急駛在街道上。

 

                                 

 

 

 

  『徐姐要見妳。』

 

  到了陣禹的經紀公司,宋子薰像是早猜到我們會回來這裡,扶著腿軟的我下車對我說道,我猜不透他的眼神是在表示什麼,像是有什麼事要發生般,而我似乎不應該知道比較好,我抬眼望了一眼走在前頭的陣禹,他的背影看起來好憔悴,步步都走的急,被拋在後頭的我連叫住他的勇氣都沒有,若不是有宋子薰有力的扶持,我恐怕早就走不動了。

 

  『妳就是卓褐瞳?』

 

  彎彎走走了一些走廊,進了一間辦公室,只見一個戴著眼鏡模樣幹鍊的女人坐在沙發椅上,仔細的打量著我。

 

  陣禹連聲招呼都沒打,走向一旁的長沙發一躺,閉上眼睛。

 

  『是……。』我輕輕推開了宋子薰的手臂,克制自己站好,深吸了幾口氣,對著她點點頭,我想,她就是那個徐姐了,陣禹的頂頭上司。

 

  『請妳以後別再做這種事情,妳知道形象對於藝人有多重要嗎?當年我費盡苦心好不容易將這件事情壓了下來,妳拐著陣禹去找亞菲我很傷腦筋妳明白嗎?』

 

  徐姐嚴肅的對我道著,我低著頭,半聲都不敢吭,說到底,這件事情真的是我的錯,徐姐見我只是默默的點著頭,沒有再斥責下去,將桌上的一堆雜誌丟往一旁像是睡著的陣禹身上,清亮喊著:

 

  『還有你!禹!你將這些照片寄給雜誌週刊做什麼?你給我惹的麻煩還不夠多嗎?』

 

  陣禹沒有回應,只是轉動個身體,任憑那幾本雜誌掉落在地上,我看了一眼,赫然發現上面竟是我和陣禹的照片……怎麼會有呢?我應該都防備的很縝密啊?徐姐說這是陣禹提供的,難不成是陣禹請人跟拍?為什麼。

 

  徐姐很快就給了我答案。

 

  『你以為這樣子亞菲就會回到你身邊嗎?你平常玩弄那些女藝人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這次搞上圈外人做什麼?亞菲已經嫁人了!陣禹先生,你能不能清醒一點?亞菲現在過的很好,就算她看到這些,她也不會動搖的,不是屬於你的人就不要再強求了,這點道理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懂嗎?』

 

  『你這次惹出一個卓小姐?人家多少是一個清白的女孩子,你知道不知道這些新聞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她的生活會造成多大的影響嗎?幸好我在雜誌出刊前全關說過了,但是你以為那些出版社會這樣算了嗎,他們已經知道有卓小姐這號人物了,你倒是好,自己引出來的麻煩全讓我收拾,還無辜牽扯外人。』

 

  我再也按奈不住了,結巴著問道:

 

  『不好意思……徐姐,妳現在說的,是什麼意思?』

 

  不,不是的,這是真的嗎?這些相處來的日子,陣禹說他喜歡我,宋子薰也叫我別質疑陣禹的感情,說我是特別的……一切一切都只是騙局嗎?只是陣禹要喚回陳亞菲的一種手段嗎?

 

  這下,我終於懂了,陣禹說的什麼「不是時候」和在車上反覆說的那些對不起,還有為什麼宋子薰總是有意無意的警告我,想拆散我們的原因。

 

  『卓褐瞳小姐,真是抱歉,若不是子薰將事實告訴我,我也不知道他們竟然想出這種計畫,利用了妳……關於這方面,能不能請妳守口如瓶?當然,我們經紀公司不會虧待妳的,補償也……。』

 

  徐姐接下來說了什麼,其實我也聽不進去了,我頓時感受到身體一陣冰冷,在心裡嘲笑起自己,眼神空洞的掃視過躺在沙發上什麼反應也沒的陣禹,和一旁不敢正眼對視我的宋子薰,我看了看他們一會兒,然後就這樣輕輕地轉身就走,腦袋裡混亂一片,無法思考。

 

  走出經紀公司門口,我拿著車鑰匙想插進鑰匙孔,卻怎麼樣也插不準確,就這樣反反覆覆了幾次,連鑰匙都滑出顫抖的手裡,一個力量將我拉出車外,牢牢地撞上一個溫熱充滿菸草味的胸膛。

 

  原本以為連眼淚都不會流了,宋子薰只是緊緊的抱住了我,我掙扎著,他並沒有放開,最後,我在他的懷裡嗚咽了起來。

 

  『從、從什麼時候開始?……唱片行…我們第一次見面?……該不會是從我第一次遇到你開始,還是陣禹是故意躺在我住的社區嗎……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們聯手欺騙我?』我痛哭著,聲音顫抖。

 

  『不是這樣,剛開始不是這樣。』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對不起……對不起。』

 

  『你們真的是太過分了……你、你……嗚……你以為這樣騙人很好玩嗎?我好痛……好難過哦,咳咳……。』我像個小孩,將所有的委屈全哭了出來,宋子薰手足無措,緊皺著眉像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切都是騙局,什麼都是假的,我只是一個笑話,只是一個小丑。

 

  『禹提議時,我就應該反對……我真的……不想看到妳受傷。』

 

  宋子薰難得亂了手腳,將我抱得更緊,像是想贖罪般,一直哄著我一直撫著我的背部,直到他發現了我的異常。

 

  『妳怎麼了?哪不舒服嗎?妳……。』

 

  宋子薰著急的捧著我的臉,一臉驚慌,我抓緊他的手背,像個溺水的人,我沒辦法呼吸,我眨著眼努力的吞著口水,發出一些無意義的單音,感到非常痛苦,這症狀好一會兒沒發作了,幾乎在我快忘記這種感受的時候,又冒了出來,我這時才明白,一直以來和醫生觀察以為狀況良好的病,其實根本都沒有好起來。

 

  芯潔,失去妳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妳能不能……能不能快點來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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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把我當病人。』宋子薰稍皺眉,低頭看了一眼被我丟在地上還冒著火花的菸,他一腳踏熄並且彎身撿起它,遞給我。

 

  『別亂丟垃圾。』他說。

 

  明白自己沒有任何權力限制別人,我手撫著菸蒂發著些許愣,從包包摸索著鑰匙開了門,踏了一步進去套房,隨之側頭對他道:

 

  『我不會再去陣禹那裡,我們已經分手了。』

 

  他沒有開口,只是靜靜的看著我,我無奈的輕嘖了聲並深吸了口氣,冷淡了道句隨便你,關上了房門還順手栓上了門鏈,進去屋子裡莫名地生著氣,搖搖頭走進了浴室脫衣準備洗去一整天的倦累,過不了多久,滿室的熱氣緩緩地讓我心情安穩下來。

 

  我特意洗了很久,故意讓自己多些事情克制不去猜測著宋子薰此刻是否還在外面守著。卻總是不知不覺又想起這陣子和他們發生的種種,回過神來竟發現自己正將沐浴乳第二次抹在身上,氣惱地又洗了一次的澡,翻著浴缸旁擺著極少用的護髮霜胡亂塗在髮上,戴上了毛浴帽,奢侈地放滿了整缸的熱水,敷著面膜,閉上眼享受難得的泡澡。

 

  我坐靠在浴缸裡,浸泡著熱水直到手腳發皺,一站起來便感到暈眩,四肢無力。使勁將頭上臉上的東西全沖洗乾淨,光著身子披著浴巾飄飄然踏出浴室,坐在沙發上緩慢且仔細的擦著嫚嫚送給我的保養品。拍打著化妝水、身體乳液,拿起磨砂器替每隻指頭去角質,又敷了一次唇膜,直到沒什麼東西可以耗時間後,我起身穿衣服,走向門,開門一看,嘆道:

 

  『先進來再說吧。』

 

  原本倚靠在牆上閉著眼像睡著似的宋子薰,走經過我,長腿走沒幾步便自然地在我剛剛坐過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冷眼瞥一眼桌上的瓶瓶罐罐和一堆我丟棄的化妝棉。

 

  我關上了門,慢慢地泡著奶茶,眼睛偷覷著他,赫然覺得似乎是有哪裡不對勁,看他沉默的端坐在沙發上的模樣,我才發現從我去洗澡後到現在,一向菸不離手的他竟然都沒有抽菸。

 

  沙發只有一個,我左看右看了一會兒,最後彆扭的坐在他旁邊,就著杯口喝著奶茶,問:

 

  『陳亞菲是誰?』

 

  他轉過頭打量我的眼睛,我毫不閃避地直看進他的眼,我問的是在陣禹房內小雙設計我看的那張囍帖,那個新娘。

 

  『禹以前的經紀人。』他回。

 

  這晚,我和宋子薰聊了很多,全是有關陣禹,宋子薰稍微反常的,有問必答,我充滿好奇心地像聽故事,了解陣禹的那一段單戀。

 

  陣禹甫出道,很幸運地就紅了,幾乎沒有人可以抵抗他的魅力,對於總是來所不拒的陣禹來說,時時刻刻陪在他身旁的女人更是難逃情愫,總是公事不分,夾帶私人情感的限制他,不論是經紀人、化妝師及造型師皆含。身為自家公司最當紅的藝人,陣禹更是變本加厲,這讓經紀公司的主管徐姐很傷腦筋。

 

  徐姐有通大本領的本事,有天親自指派了某個女性任職陣禹的經紀人,據說是徐姐的舊識,對方已有交往多年的男友。從那之後,陣禹工作終於開始慢慢正常運作,男女關係不再錯綜複雜,這個女人就是陳亞菲。

 

  與其說是工作而湊在一起的夥伴,還不如說是真誠交往的朋友,陳亞菲和陣禹過去認識的女性完全不同類型,她普通不起眼,卻很能言善道,一般女孩遇見了陣禹總是不知不覺會散發些曖昧來引誘他,可是陳亞菲對待他卻很自然,她是他見過最落落大方坦率的女人了。

 

  徐姐總是擔心每個女人會迷戀上陣禹帶來麻煩,卻不知道真正棘手的是,陣禹愛上別人。沒錯,陣禹雖然在陳亞菲面前掩飾的很好,其實他在她們相處的時間中,他喜歡上了她。

 

  後來陳亞菲開始籌備婚禮,忙於她和她男友之間,總是笑笑著和她談著這些像是無害的陣禹,開始不耐起來,陳亞菲也發覺到了,默默和徐姐請了辭,意外的是陣禹沒有任何反彈,更加賣力的工作,像是一點也不介意。

 

  誰都沒辦法預測到,陳亞菲結婚當天,是所有人的惡夢。

 

  陣禹親自帶了好幾個不知哪來的黑道,將婚禮會場損壞的體無完膚,首當其衝的是新郎,被打的鼻青臉腫還送醫院,男方雙親對此事非常不諒解,婚非旦沒結成,陳亞菲多年來的歸宿就被陣禹給破壞掉了,徐姐硬是買下了所有媒體的新聞和阻止雜誌出刊,這件事情才被壓了下來。

 

  聽完所有的故事,突然覺得心中有一股鬱悶,或許是因為獲知陣禹曾經如此對一個女人執著過,相比之下,那被他晾在一旁,好幾個日子都沒有聯絡的自己算什麼?對陣禹而言,這份量更是舉無輕重了吧。

 

  想起那張被塗黑的喜帖,筆勁是那麼猛烈又不甘,但是卻又是那麼細膩的保護著那個女人,陣禹當時是多壓抑自己的情感,笑著和她談話的呢?他又是多麼保護著她,眼睜睜看著她想著別的男人……如何眼睜睜看她準備嫁給別的男人。

 

  這樣喜歡一個女人的男人,又是帶著何種心情去砸了她的婚禮呢?

 

  『為避免往後還有這種事情發生,現全由徐姐親自管理禹,我算是她的眼線,監督禹看著禹。』

 

  宋子薰邊說邊伸手抽起了玻璃桌上的面紙,遞給我,哭這檔事情是很無厘頭的,照道理說安慰應該是希望對方停止哭泣,但一給予安慰,反而更止不了難過,像是發洩般的顫抖著肩膀流淚。

 

  『走了。』

 

  宋子薰突然起身,整整身上坐皺的衣服,道著。

 

  『咦?』我擦乾鼻頭前的鼻水,語調因悶哭有些低沉。

 

  『陣禹不是叫你過來載我?』我問。

 

  宋子薰居高臨下的輕睨了我一眼,像是正思索著不知該不該回答。

 

  『沒有人讓我來。』

 

  『妳應該了解事情經過,不能不明不白。』他靜靜道。

 

  我抓著面紙擦著鼻涕,一頭霧水的瞧著他緩步走出門口,他看了我一眼說:

 

  『關於在店裡妳擋刀那件事情……。』

 

  『別再那麼做了。』

 

***

 

  剛下了班,我在車內深思一會兒,隨即發動車子準備去找陣禹。

 

  才到中途的路上,塞車塞的嚴重,像是前方有什麼交通事故似的,好不容易行駛到阻塞源處,我不在意地瞥了一眼窗外被人群和車陣圍著的人一眼,嚇一跳地趕緊停靠在附近的路邊,下車急步走去。

 

  『嫚嫚,妳站在路中間做什麼?』

 

  嫚嫚將機車停在雙向道間,人在一台休旅車旁像是和人爭辯著,她臉頰紅撲撲地像才剛大怒大罵過呢,她轉頭一瞧見我,稍訝異又微心虛的,支支吾吾。

 

  『……小、小瞳,妳妳妳……。』

 

  她開口是一成串不知所云的話語,反倒是一旁車上的人喚住了我,我睜大眼睛傻傻的瞪著他,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情況,又發生什麼事情。

 

  戴著壓低帽延和太陽眼鏡的陣禹好端端地就坐在車內的駕駛座上,他摸著微發紅的手臂,上頭有一處像是燙傷的傷口痕跡,他無奈的用眼神意會著站在他車前不肯讓步的嫚嫚,我環顧四周看好戲的人群,沉住氣詢問著嫚嫚,她壓低聲音悄道:

 

  『我看見這輛車從車窗丟出煙蒂,飆車騎到旁邊想好好罵沒公德心的人一頓,我才知道是他,而且妳瞧我看見了什麼?他載著一個女人!還是那個鬧誹聞的薔琳!』

 

  『我實在是氣不過……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妳?明明小瞳妳好不容易想開了,想好好談戀愛的……。』

 

  不知道我和陣禹老早結束的嫚嫚音量逐漸加大,我趕緊制止她繼續說下去,她略止住了話,但她眼神十分替我報不平的往車內望去,我才看見了一位面容姣好的女人就坐在陣禹旁,陣禹瞬間擋住我的視線,笑道:

 

  『小瞳,沒什麼的。』他無謂的說著。

 

  『下車。』

 

  『什麼?』

 

  陣禹有點不可思議的盯著我看,彷彿我說了很奇怪的話,但我仍舊是鐵了一張臉,不急不徐,沉穩又道了一次。

 

  『我說,請你下車。』

 

  『小瞳,別這樣,嗯?』他溫柔的軟化嗓音,就如同還在一起的那段,通常我不太忤逆他,總是靜靜的伴在他身側,從不過問他和其他女人的關係或干涉他任何事情。

 

  他仍舊是保持著那個露齒微笑,但自從知道他過去的傷痛後,我才明白這他老愛擺出的純真笑容其實是虛幻的,人前人後不得罪,甘願失去最珍貴的玫瑰,遊走在各色花香間。

 

  『小瞳,我還有事。』他稍撇頭瞄了身後臉色明顯不悅的女子一眼,陪笑地又回頭充滿歉意地看著我。

 

  我一向是最保護他的藝人形象,像現在這樣眾目睽睽下叫他現身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難理解他的驚訝,我依然固執的冷著面孔,不容許他拒絕。

 

  『晚點再見面,嗯?』他繼續哄著,但我卻沒半點笑容,完全不買他的帳。

 

  『那就從現在開始,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要找我。』

 

  說著這些話的我,其實是有些心虛的,想起昨晚自以為陣禹還掛念著自己,他壓根沒有叫宋子薰來找我,他根本沒有想認真看待,那天醫院前的寒喧,只是他不想把話說的太難看,更可惡的是還特意讓人家會錯意。

 

  我眼光掃視著他臉上逐漸僵硬的笑容,一個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現場,一步一步的走回自己的車,開啟車門的同一時間,副駕駛座的門也同時開啟,我抬頭一看,陣禹已經安穩的坐在我的車裡。

 

  再行駛路途上,我稍轉動眼珠偷覷著他,其實沒有什麼把握他真的會聽我的話上車,只是晚點當他發現我的計謀,不知會不會後悔被我誘拐上車?

 

  陣禹低頭檢視自己的左手臂,那漸暈染開來的紫紅顯目的很,上頭綴著一點發泡的白,他痛嘖出聲,埋怨了一句:

 

  『妳朋友……那個嫚嫚,是戒菸大使哦?嚇我一跳,突然一個瘋女人在路口丟菸進來車上。』

 

  我輕笑出聲,輕柔地扶著方向盤,道:

 

  『她應該是因為看到妳載別的女人一時怒心大起,我該早點和她說我們分手的。』

 

  我試著想把氣氛弄自然些,但陣禹卻突然安靜下來,停止撫摸手臂的動作,我可以感覺到他的視線直勾勾的定住我,我佯裝專心於路況,此刻手機震動猛然震動起來,心中猜想應該是嫚嫚,豈料一接聽竟是宋子薰微尖細的嗓音。

 

  『妳知道陣禹的消息嗎?』

 

  聞言我不禁微側頭對上了陣禹的雙眼,腦中思索著要如何騙過宋子薰,畢竟接下來我打算做的這事情肯定會帶來他的困擾,倏然,陣禹將我抓著手機的手使勁拉下,我稍訝異地看他一眼,疑惑的眨眼。

 

  『有警察。』

 

  他一把搶過我的手機,拍拍我的手背,親暱的道:『妳專心開車,我幫妳接。』

 

  想阻止也來不及了,只見陣禹原先不明所以的表情漸漸轉陰沉,他原本戴著的笑容面具像是被我掀開了,他瞄一眼微心虛的我,我感到手心發著些汗,仍舊顧作鎮定。

 

  『是嗎?你都說了……沒錯,我現在跟小瞳在一起……等等,妳想做什麼?停車!妳要帶我去哪?』

 

  陣禹原本沉著的臉色微微激動,他伸手按住了我放在方向盤上的手企圖阻止,我輕輕甩開,回頭瞪他一眼說道這很危險,後者也怒視著我,就像回復到那天他當著我的面痛罵的樣子,我知道他終於展露真正的他了。

 

  『妳怎麼知道這地方的?』他非常的不悅,壓著我的手微微發著顫,冰冷的有些駭人,顯示著他的緊張。

 

  『我問小雙的。』我一臉平靜,加速往目的地前進。

 

  往陳亞菲的住處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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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疼痛前是什麼情況?大多數的人面臨即將而來事先知道的痛感,總是會在腦中演練一遍,緊接著可能有牙齒酸麻的感覺,下一秒或許是微閉起眼去衝緩那股幻想中的疼,也許是不自覺伸手去碰觸那個部位加深這層想法。

 

  有點像小時候和班上同學集體打針,邊摸著手臂和旁人嘻嘻笑鬧化解緊張;更像是去遊樂園乘坐自由落體,停在半空獨自在心裡默數著幾秒後會下降,這種忐忑不安,就是疼痛前的意識。

 

  遊樂園……怎麼到這種時候,我還能想起芯潔的笑臉,過去遊玩的那些片段呢。

 

  此刻的我,就擋在宋子薰的面前,甚至是連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的,當看見那個男人舉起右手,在唱片行日光燈照射下,一閃而逝的白光,伴隨著小雙帶些哽咽的抽氣聲,我不知哪來的勇氣,雙腿比害怕更敏捷,從那把刀看見了那雙咖啡色的眼睛,我突然覺得它好美麗,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覺得自己這淺褐微帶透明的雙瞳如此漂亮,瞬間恐懼都消失了,我滿足的閉上眼,最後這一景讓我就這樣帶著離開吧。

 

  我默數著時間,這種時候時間彷彿拉長了,還要幾秒後那疼痛才會滲進身體呢,就像和她在那架小小的乘坐設施上,等著下降的那一刻來臨,結束後我還能和她在一起笑。

 

  沒有……什麼都沒有。靜等了很久,還是沒有。

 

  我真的是很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的感覺,我生起悶氣,微微的憤怒,怎麼會沒有呢?好不容易都到了這種時候了啊!我倏然睜開眼,瞪視著眼前的男人,他一瞧見我凌厲埋怨的視線,嚇的整身發抖,口中喃喃有詞,連刀子都掉了。

 

  『瘋了……神經病!』

 

  他緊張的連話都說的結結巴巴,嘴邊罵了一堆髒話,像是被我剛剛笑著迎接這一刀的模樣給震懾住了,彷彿若是那刀落下我有個什麼萬一,日後會化成厲鬼來找他似的,在這種危機時刻,我瞧著他嚇破膽的神情,竟然覺得有趣,噗哧笑了出來,卻像似更引發了他的恐懼。

 

  背後突然被一股力量往後,我整個人撞擊在某個燙熱的溫度裡,疑惑地抬頭,看見宋子薰睜大眼睛一臉憂心,他轉過我的身軀,我像個洋娃娃般被他抓緊肩膀,我只能呆愣地瞧著他,一點也沒有剛從生死關頭獲救的感覺。

 

  住在一起,連習慣都會傳染的嗎?怎麼不論是陣禹也好,小雙也好……連一向冰冷的宋子薰,此刻一手抓住我的手腕,另一手緊緊扣住我的肩膀,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好好說的?這樣積極限制我的行動……彷彿像是怕我會逃走似的。

 

  『妳在做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生命是容許妳這樣糟蹋的嗎!妳以為我會讓妳就這樣在我面前挨刀?妳以為妳……!』

 

  宋子薰說的很急,像是這輩子第一次展露情緒般,那雙眼突然充滿生氣,我從他微微透出來的驚人體溫,發現了他根本和平常冷冰冰的模樣完全不同,他好熱!

 

  他的喘氣越來越急促,兩眼發直地瞪看著我,我僵硬笑著想安撫他,卻漸漸地我臉色開始慘白了,因為我竟看見宋子薰每說個字,那從他嘴裡不斷湧出的鮮血宛如永不止歇似的,我慌了,淚水不自覺的沾濕了整個眼眶,擔心和不解充斥著我的腦子,他是怎麼了?

 

  『噯,宋子薰……。』

 

  『子薰!子薰!』小雙極力從被流了一地的血給嚇著的男人中掙脫出來,哭天搶地的在地上不斷爬行著往我們前進,我輕輕搖晃著滿嘴是血的宋子薰,但他卻失去了意識,就昏倒在我的懷中,而他的手,仍是緊緊地抓著我的右手腕,沒有放開。

 

  一陣靜默。

 

  我站在冰冷熟悉的味道裡,浸沉於從小在爸身邊聞慣的消毒水味,像個雕像。

 

  還有一股黏膩的血腥鐵銹味,沾染在我衣服上的一片,是宋子薰的。

 

  小雙委縮著身體,兩手爬梳在她低的頭的髮裡,坐在急診室旁的綠色椅子,身軀不斷顫抖,我離了她些距離站在一旁,傻傻的看著門上亮著的紅燈,細細回想起甫發生的經過。

 

  救護車上,宋子薰雖然昏沉的像睡去般,連醫護人員幫他緊急輸血時,他都沒有鬆開我的手,我完全不知道宋子薰是發生什麼事情,聽著小雙的哭聲一直到醫院,幾個人合手才將那隻鉗困住我的手扳開,我留意到了,宋子薰那隻修長白皙的手掌背上,滿是坑坑洞洞被注射過的痕跡。

 

  生命是容許妳糟蹋的嗎?

 

  宋子薰雖然還在這扇門的另一頭急救著,但他的話彷彿又出現似的,迴蕩在寂靜的這一頭,心,莫名難受起來。

 

  『什麼病?』

 

  聽見我無力的問話,小雙不斷輕晃的身子停了下來,過了許久,才聽見她低啞疲憊的聲音:『……再生不良性貧血。』

 

  她輕噓口氣,抬頭狼狽的看著我,眼睛紅腫臉龐淌著乾枯的淚痕,起了個頭,緊接著斷斷續續的連串說著。

 

  『每隔個十幾天,要固定到醫院輸血,什麼藥物治療……類固醇、雄性激素、免疫球蛋白……。』

 

  小雙持續道著一些很熟悉又倍感陌生的醫學病名和名詞,我聽的模糊,想起上次在醫院草地上巧遇宋子薰,他那時就是來治療的嗎?……所以他根本不是來探什麼病,顧左右而言他不肯正面回答我,就是因為生病的人是他自己。

 

  『看起來根本想不到他有這種病,對吧?』小雙笑笑。

 

  我沒有多回應她什麼,因為我看著她故作堅強的笑顏逐漸變了樣,她鼻子通紅,似笑似哭地,虛弱的哽咽語道。

 

  『明明看上去是那麼健康的……長那麼高大……。』

 

  『沒辦法治好嗎?』我感到軟弱無力,不知該說什麼來舒緩她的哭泣。

 

  小雙兩眼無神地看著前方,緩緩道:『異體骨髓移植。』

 

  『子薰四年前車禍,他爸媽…他姐姐……全過世了,是我哥路過勉強將宋子薰給從車上抬出來,車子撞上山壁整個扭曲變形卡死……只能救活當時在後座窗邊的他一個人……。』

 

  『才出事沒多久,哥接他回家一起住,半年後子薰在家昏倒……就像剛剛一樣,滿嘴是血,我、我拉開他的衣服才發現他身上到處都是淤青,像血塊凝結在他的皮膚上……很可怕。』

 

  小雙突然抬頭看我一眼,表情哀傷。

 

  『就在我告白的那天。』

 

  此時,急診室的燈滅了,宋子薰被魚貫而出的醫護人員用病床輕輕推了出來,我只匆匆瞥了一眼他雙眼緊閉帶著氧氣罩的臉,沒有追上去,看著小雙和他漸漸遠去,有一種無法介入的氣氛。剛下救護車因為放心不下宋子薰的緣故,顧不得這是爺爺的醫院,陪著小雙等宋子薰沒事了,我拿起包包備著的太陽眼鏡戴上,稍微捏皺前胸的外套遮掩著血跡,快步走著準備離開。

 

  沒有想到,剛走出大門,卻在外頭遇見了陣禹。

 

  『嗯?妳怎麼會出現在這?』

 

  他笑容可掬的對我打聲招呼,彷彿前陣子發生的事情是假的樣,我緊閉著唇不打算開口說話,猜想他應該是被小雙臨時告知趕來的,久沒見的他,看起來仍舊是那麼亮眼,他那輕鬆的表情一點都看不出來有任何憂心之意,想起還躺在裡面奄奄一息的宋子薰,一時之間我無法給他好臉色看,對他點點頭打算直接離去。

 

  『等等。』他拉住我。

 

  『那天,有沒有嚇到妳?真是不好意思,我太不會控制自己的脾氣,想想也沒有什麼嘛!這樣對妳大小聲,希望妳不會介意。』

 

  『不會。』我輕聲道,生疏的像個陌生人。

 

  『那妳什麼時候要搬過來?』

 

  聽聞他這句話,不禁抬頭正眼看著從剛剛我一直閃避的笑顏,我看進他的眼睛,特意將聲音冷的像冰:『我們不是早就結束了?』

 

  他聳肩,兩手抱拳站在我面前,滿是像覺得有趣地盯著我,莞爾一笑。

 

  『有嗎?我可沒答應哦!』

 

  我看著他陽光似的笑容,瞬間覺得我還真不了解這個人,我不明白,宋子薰情況那麼嚴重,為什麼他現在還可以這樣和我嘻皮笑臉。

 

  『明天我早點收工回家,我會叫子薰去接妳……。』

 

  『陣先生,你不是來看宋子薰的嗎?令妹也在裡面,你還是快進去吧。』我立即打斷他接下來的話。

 

  我特意在先生那兩個字加重音量,語氣也客套的就像在客戶前說話,他明顯被我的保持距離一愣,我繼續偽裝著,其實心裡不自覺的發著抖,他怎麼可以一付若無其事的樣子呢?陣禹,那天的你和現在的你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你知道嗎?距離上次我們多久沒有見面了?你現在這種態度真的讓我很不懂,你的戲還沒演完嗎?

 

  不理會接下來他還欲開口說些什麼,情緒有些混亂地轉身就走。

 

  隔天下班,我感到很無奈又生氣。

 

  宋子薰真的來了,就如同陣禹所說。像是這段沒連絡的空白是假的,他依舊如同以前,抽著菸穿著店制服,就靠在我門旁等著。這個人!店昨晚被砸了,緊接著被送進醫院,今天還照常上班?還冒著冷風在外面站著?我看著他微瘦站得挺直的側影,緩緩走向他。

 

  『生病的人,學別人抽什麼菸?』

 

  我微踮起腳尖,一把搶下那伸向薄稀血色的唇邊,他手指上的菸,皺著眉頭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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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逃走 >>>

 

  『禹今晚趕戲。』

 

  如同往常,穿著店制服的宋子薰在門前等待,他蹙眉看著我提著小包行李,一臉疑惑,照道理說,若是陣禹不會回家,我今晚行程便是和他吃一頓安靜的飯。

 

  但是我答應了小雙的請求,我要去陣禹房內一探究竟,只要去那裡,一切謎團都會解開了,她那期盼我發現什麼的笑容……。

 

  『我今天要在陣禹那過夜。』我戴著毛手套,撫在臉頰旁暖和著,微笑著就像快結婚的人,讓人看不出任何破綻,宋子薰默默接過我的行李,我跟在他後頭緩步走向他的車,倏然,他回頭看我一眼,語氣有些嘲諷:

 

  『怎麼,想通了,要搬過來?』

 

  才是前不久的事情吧,陣禹和我才因為不搬家的事情鬧不太愉快。

 

  『是啊。』我無所謂的聳肩,彷彿那天他看在眼裡,那些我的堅持只是一場白日夢,我這過於坦率的反應,宋子薰沒有多問什麼,他靜佇在車旁看著我,等確定我上了後座,他撚息手指上的菸,輕關上車門,撥個電話通知陣禹今晚我的決定,連離了些距離的我都聽的見那頭陣禹的欣喜叫聲,我笑了笑。

 

  普入屋裡,宋子薰提著我的行李走上階梯往為我準備的房間走去,我眼睛稍微偷覷著樓梯旁的白色房門,那是陣禹的房間,緊掩著如同小雙所說,深鎖著。我輕噓一口氣轉移視線,想著明天要如何在不被陣禹發現的情況下,尋找小雙所說的「紅色紙盒」,跟著宋子薰後頭尾隨他沉重平穩的腳步,邊沉思。

 

  突然,宋子薰輕敲著我的肩,我抬頭便發現他正筆直的瞧著我,深邃的雙目盯著我眼皮眨也不眨,那種模樣就像是他能透視我的腦袋,像是他知道我的計畫似的令人感到一陣寒慄,他伸手往口袋摸索,隨後攤開蒼白的手掌,上面躺了一支銀色鑰匙,我不解地抬頭看他,只見他神色自如的緩緩道:

 

  『衣櫃上面。』他說,我露出疑惑的神情。

 

  『妳今天比較晚……小雙去找過妳了吧。』

 

  宋子薰簡短的一席話語,如此的倉卒讓人措手不及,我緊抿嘴唇,想解釋什麼卻說不出半句話,此時此刻硬要裝傻只會顯的更加可笑,於是我垂下肩膀感到有些洩氣,嘆道:

 

  『為什麼你不阻止我,還要幫我?』

 

  宋子薰兩手插進黑西裝褲口袋,站的挺直與我四目相對,很難得看見他這個模樣,對他的印象總是心不在焉,彷彿任何事物都引不了他的注意,他緩緩道:

 

  『禹,很重隱私。』

 

  『解開秘密的鑰匙就在妳手中,決定權在於妳……但我警告妳,愛情對他而言,是毀滅性的。』

 

  宋子薰機械化般的聲音在寧靜的屋子裡顯的格外輕亮,面無表情的他,看起來像是個無關緊要的判官,明白確實的分析著我犯下這罪行的後果。

 

  『妳一點也不適合禹。』

 

  最後,他深沉的看我一眼,表情有些詭異,留下這嚴肅重話,走經過我身旁,我抓緊手中的鑰匙,靠在樓梯扶手旁,看著他緩緩下沉的身影,原本平靜的我突然感到心情壞了起來,為什麼……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什麼我在宋子薰面前無法保持冷靜,為什麼聽他這樣講我,我的心竟然刺痛起來,明明……明明不管是誰說什麼狠毒的話我都能無為所動的啊!我抓緊扶手,腦中希望引起他更嚴厲的話自殘,掩蓋這股難過,於是往下大喊:

 

  『你說的都很對,我是個壞女人對吧,我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糟糕女人對吧,我是不是真的很醜陋……我沒有資格獲得愛對不對。』

 

  再多說些吧,再打擊我,最好讓我永遠再也沒辦法展露真心,讓我再繼續帶著冷酷的面具。

 

  宋子薰停下腳步,對於我突然歇斯底里的話語彷彿一點也沒有感覺,他甚至沒有回過頭來,我看著他的髮旋,期待著他說些傷人的話,心臟跳的很快,我知道此時的我就像個瘋子,醫生說我有嚴重的自殘傾向,總是極力想將自己貶低,不容許自己幸福,不可以快樂……不行。

 

  雖然,我真的很喜歡陣禹,可是,與他交往的每一分每一秒,我總是後悔,就算很幸福,但是我卻無時無刻都想分手,這種矛盾的內心交戰,幾乎快讓我喘不過氣來。

 

  終於,宋子薰說話了。

 

  『別讓我再看到妳。』

 

  我發著愣,直到他關上門離開後,我有一段時間都只是站在階梯上呆著,直到伸手撫著癢著的下巴,才發現臉上不知何時已流下了淚。

 

  此時才回過神,我像幽魂似的,漫步走下階梯,神智再清楚不過地,拿起手心的鑰匙,沒有絲毫猶豫地開了陣禹的房門,每一腳步都是緩慢而確實的,我踏上椅子,果不其然看見一個裝飾漂亮的紅色紙盒,我將它取了下來,坐在陣禹的床上,深吸一口氣斷然掀起盒蓋,一張紅色喜帖就靜躺在裡面。

 

  這張喜帖並無特別之處,手指將它翻了開來,看見密密麻麻的黑色線條佈滿在上頭,看起來怵目驚心,像用黑色粗字筆畫的,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連照片也被塗的烏漆抹黑,唯一完好的,只有穿著白紗笑的甜美的一個女孩,和她的名字,其餘部分,全都用黑色填滿起來,一直到角邊無一倖免。

 

  才拿起來沒有多久,甚至還來不及看清楚她的臉孔,突然手中的她就被某個力量搶走,我呆然地抬頭,看見了陣禹憤怒至極的表情,他大概是為了我欣喜的跑了回來,但此時他眼裡像是帶著火似的,咬著牙瞪視著我,像是我是他看過最低賤最骯髒的東西。

 

  『妳怎麼進來的,誰告訴妳這個東西的,誰允許妳看了?!』

 

  他憤怒大吼著,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沒有任何羞愧,連轉移視線也沒地直直與他眼神相對著,直到他別過臉,我都一直看著他,因為我知道這是最後了,是的,是我想親手毀了這段珍貴的感情,快點了斷快點解脫。

 

  『妳離開這裡,現在,馬上。』

 

  這句話,似曾相識,我想我也碰觸到他的禁忌地雷,但我不後悔。

 

  『我們就到此為止吧。』我說,他拿走床上的紅紙盒,細細撫著那張黑漆漆的喜帖,從頭到尾沒有看我一眼,當我是空氣般,寶貝著那個紙盒,我便連再見之類告別的話都沒有說,離開了那裡,離開了陣禹。

                                                              

 

 

 

  『我做對了吧?』

 

  我輕輕按摩著垂在病床旁的手臂,看著躺在床上的男人睡的沉,偶爾眉頭緊皺,我便放鬆力道,怡安姨說他最近變的很嗜睡,與一開始嚴重失眠簡直是換了習性,睡的著總比睡不著好……就怕一覺不醒。

 

  我將他的手臂收好,幫他整整棉被,看著那日漸枯黃的臉色,心裡一陣酸楚。

 

  『……為什麼生病的不是我。』我低喃著。

 

  我又變回一個人,我已經決定不再去見陣禹了,芯潔,妳看見了嗎?

 

  要罰就罰我一個人吧。

 

***

 

  和陣禹分手那天起,我和他便真的斷了聯繫,宋子薰也沒來我住的地方等我了,我了解這一切已經結束。選擇了將一切心思放在工作上,不聽不問不想,是最好的方式,如同以前,如同還未遇見他們兩人,如同我忘記了那些。

 

  埋首於一堆尚未整理、處理好的圖表,公司盈滿著一股喜悅輕鬆的氣息,明天開始便連放三天假,新的一年即將到來,同事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著要去哪裡跨年,我想起陣禹老早為了我推掉所有工作,準備和我兩人單獨到南台灣度假,連汽旅都訂好房了,他要辦演唱會觀眾只有我一人。

 

  我不禁苦笑起來,才前不久的事情呢,沒想到如今計畫全走了樣,加班將這些東西趕完比較實在。

 

  『瞳姐~~~跨年要和男朋友去哪裡玩呀,有安排什麼特別節目嗎?』

 

  穎君依然是完美無暇的將自己裝扮的美麗動人,她拉過隔壁同事的椅子,坐的離我很近,笑的燦爛。

 

  『耶?褐瞳有男朋友?』

 

  她的高分貝聲音引來一些同事的注目,或許是今年最後上班日的關係,大家都格外輕鬆,連老闆都一臉興味的靠過來我的位置,轉眼間,不習慣被眾人包圍的我,被一群人好奇的詢問著。

 

  有些人,就是很自然的可以拉攏周邊的人,穎君就是,或許像她這種人,才適合陣禹吧?至少比我還適合。

 

  『我沒有男朋友。』我說,緩緩停下打著報表的手,笑的優雅。

 

  『別裝蒜哦!我看過兩次妳男朋友呢!』穎君一臉竊笑。

 

  『妳看過?』

 

  『對啊!在寓朝看過妳和妳男友吃飯呀,就是那天,拿了一大束藍色玫瑰花的男生咩,人長的有夠高的啦!190跑不掉吧,皮膚很白,臉很漂亮呀,不是妳男朋友嗎。』穎君開始詳細的形容起他,我才領會過來,原來她看到的是宋子薰,讓我白緊張,還以為我和陣禹的事情曝了光。

 

  聽著穎君和同事們誤會他是我男朋友的交談,我回想起宋子薰那天的話語,他說答案在我身上,莫非,從我和陣禹剛開始交往,他便發現了我有問題了嗎?不知道我走了以後,他和陣禹有沒有因為他給我鑰匙開門吵架,突然,我赫然想起我那把陣禹的鑰匙還在我身上。

 

  下班後去還給他吧,這次,妳只要做完這件事情他們便與妳沒有任何瓜葛了,不論宋子薰說什麼……不論小雙說什麼……不論發生什麼事情。

 

  我在心中默默告訴自己。

 

  『妳好。』

 

  小雙看見我的表情其實是有些吃驚的,因為我笑吟吟,完全沒有怪罪她的樣子,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其實多虧了她,我才能這麼輕易的讓陣禹離開了我。

 

  雖然我還是不懂那張喜帖有什麼意思,不過從陣禹的反應來看,我已經心中大概猜測了些底,但這些追究也無意義了,和我沒有交集了。

 

  『我只是來還宋先生東西。』

 

  我特意將態度弄得客套,像是再告訴她別擔心,我不是死纏濫打的女人,也不會搶她在意的宋子薰,她呆愣著看著我對她點點頭行禮,任由我走上店內的樓梯。

 

  宋子薰帶著視聽耳機聽著音樂,我看著他稍微彎著肩膀,靠在牆邊拿著CD封面欣賞的模樣,突然想起穎君誤認為他是我男友的事情,臉龐稍微熱了起來,雙手輕輕拍打著臉讓自己清醒些,往他走去。

 

  我伸出手指輕輕點了他的肩,他轉過身,瞧見了我似乎有些疑惑,我什麼話都沒有說,將手裡的銀色鑰匙遞了過去,他伸手收下,摩蹭著那把鑰匙無言的看著我,我對他笑笑,打算就這樣離開,突然從樓下傳來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響和女人的尖叫聲,他臉色一凝,踏著快步往下走去查看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知所措的跟著他下樓。

 

  『你放開我!我叫你放開我的手有沒有聽到,啊?你是聾子嗎!我叫你不要這樣!』

 

  樓下一團混亂,小雙在櫃檯旁跟一名男人拉扯著,擺放著一些電子用品的櫥窗全碎了一地,幾個看上去流氣的混混拿著棍棒之類的東西在店內恐嚇著客人,一群客人驚恐的踏著玻璃碎片往門口散去,但外面還是圍觀著一群好事的路人。

 

  『我給妳多少次機會?妳他媽的跩什麼跩?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每天來替妳送飲料點心,妳姿態擺很高嘛!老子都悶著不吭聲,妳倒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嘛!』那男人叫囂著,更加使勁的拉扯著小雙,衣領上的釦子被扭扯了兩顆下來,微露出粉綠色內衣,一旁的混混吹起口哨,那表情實在是猥褻至極。

 

  『我說過我不屑,我有叫你這麼做嗎?你丟不丟臉啊!你的討好真是噁心!』

 

  小雙那火爆性子絲毫沒有被這些男人給壓制,她凶狠的反罵回去,甚至還啐了一口口水吐在那男人臉上,那男人惡狠的捏緊拳頭,完全沒有放水的就要往小雙的臉上揍去,此時此刻,宋子薰飛也似的衝了過去,硬是擋在咬唇閉上眼睛的小雙面前,替她接下了那一拳。

 

  一陣悶哼,我雙手掩緊嘴巴就怕叫了出來,頭一次瞧見打架場面,我感到雙腿一軟,跪在階梯上不敢下樓。

 

  『子薰!』小雙看見了宋子薰微彎下腰一臉痛苦,慌張的抱住了他。

 

  那男人瞧著小雙一臉驚慌,賊賊笑了起來,和身旁混混對視一眼,每個都不懷好意的表情,我不安了起來。

 

  『妳喜歡這傢伙,對吧?』

 

  下一秒,一個混混架起掙扎著的小雙,其餘的人包括那男人全圍了上去,開始對宋子薰拳打腳踢,宋子薰只是跪在地上像個玩偶給他們打著,臉上、嘴角上很快的出現顯目的青紫色,血緩緩從他嘴邊流下,一張臉面無血色的可怕。

 

  『這小子真沒用啊!長這麼高大有什麼屁用,弱的像女人似的,軟腳蝦啊!』

 

  那群人擋著我的視線,我只聽到那些可怕沉重的揍擊聲和咒罵聲,宋子薰連呻吟都沒有發出,我焦慮著,不知道該怎麼辦,雙腳使不上力氣,爬下階梯,不禁扯開喉嚨大叫:

 

  『住手!』

 

  小雙更是泣不成聲,破碎著哭腔夾帶濃濃鼻音,聲音充滿恐懼。

 

  『不要!不要再打了!不可以,拜託!不要再打了……子薰他不可以流血!他不能流血……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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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陣禹的戀情只維持短短十八天就結束了,分手是陣禹先提起,現況是男方想復合,女方不同意。

 

  『妳愛我,對吧?』

 

  『我愛你。』才剛在一起,說愛是否過於虛假?在我的觀念裡,愛是需要時間培養的,就像和范志偉,一年後我才覺得講這句話不心虛。不過不想讓陣禹失望,若是硬是要將喜歡的這份心情和愛解釋成同意思,我想是可以說的通的。

 

  『妳騙人。』

 

  我是個很慢熟的人,喜歡陣禹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可他的熱情來的既快又猛,我不知道該如何回報對等的情感,就好比一杯熱茶,陣禹不怕燙的急急喝到見底,我卻無法這麼做,熱度相同,速度卻跟不上陣禹。

 

  接過吻的那天晚上,陣禹堅持要和我同睡,他很自然地擁住我,沒有任何非份之想,那晚他睡的很沉,我卻整晚失眠,聽著他規律的呼吸聲反覆醒過來,看著他的睡臉發呆,還不太能接受他喜歡我的事實。

 

  早晨悠悠轉醒,摸摸隔壁的床單是涼的,起來便已不見陣禹的人,上班一整天陣禹沒打電話也沒傳簡訊,就在我快認為那晚只是一場夢境時,回到家便看見一抹高大的身影站佇在房門口,宋子薰邊抽著菸邊等著我。

 

  我才深深體認,有確定的感覺,我和那遠不可及的人,在一起了。

 

  『小瞳……卓褐瞳,這什麼名字,有夠隨便。』

 

  陣禹坐在車內,一手托著臉頰,單眼皮笑瞇成線,無聊把玩著我肩膀上的髮絲,宋子薰沉默地在前座開著車,我稍羞澀的伸手抓住他的溫熱厚掌,那隻手正不規矩地碰著我的耳垂。

 

  他看我的反應,逗的哈哈大笑,手掌反過來覆蓋住我微冰冷的手,移到他唇邊呵暖著,道:

 

  『冷嗎?子薰,暖氣再調高點,怎麼每個女人都有手指發寒的毛病……我是說,小雙也常抱怨手腳冰冷,每到冬天凍的像死人一樣。』

 

  他很快地緘口,巧妙地轉移話語,我微笑著,對於他過往的風流韻事不想多問,他湊近我耳邊低語一句「我一向體熱」,惹得我兩頰發燥。

 

  或許是體會到我和以前他遇過的女人不太一樣,他對待我有些謹慎,極力呵護,這點讓我還頗感動的,只是我太久沒談戀愛了,都忘記該如何愛人,我頓時覺得陣禹喜歡上我很可憐,我不會甜言蜜語,只好輕輕的將身子靠著他,看的出來他很高興我此種舉動,便一手伸過我的腰輕摟著。

 

  『到了。』

 

  宋子薰淡然的在某個轉口車速減慢,緩緩開入一整條滿滿佔據高級別墅的道路,駛進其中一棟的停車場,我遲疑地踏下腳步,只見陣禹早已迫不及待拉著我往內走去,很久以來總將自己限制在一個框框裡不踏出來,對我而言,這一切都是如此新鮮。

 

  我好奇的看著玄關的裝潢,陣禹走的很急,這屋子乾淨的很,彷彿沒有一個角落有灰塵,就像產示屋一樣,我們上了白色大理石迴旋樓梯,到了一間房門前才停了下來,陣禹帶著神秘的笑,打開了門內頭是一間素雅的房,重點是裡頭有一張和我套房內相似的藍色沙發,只是光是材質和大小款式,看上去都比我的好太多了,肯定價格不低。

 

  我疑惑地看了看他,他笑的像孩子一樣,推著退卻不前的我一同往沙發摸去,我嘆息地碰觸著,我向來就很喜愛家具這類的東西,因為它是實在且穩定的,重量讓我安心,有一種歸屬感。

 

  『以後,妳就住在這裡。』

 

  陣禹此話一出讓我瞠目結舌,他好笑的看著我發呆愣住的模樣,一臉春風得意,坐在看上去軟綿綿很好睡的大床上彈了兩下,接續道:

 

  『我工作時間不穩定,沒辦法每天約會,而且妳一個人住我也不放心,小雙就住在隔壁,妳們都是女生,比較有個照應。我和子薰睡樓下,以後我也比較有時間陪妳,上下班有子薰載,我都打點好了,妳只要回去整理好行李過來。』

 

  他像是理所當然似的,彷彿這一切他決定就算,拉拉雜雜的說了一堆,我眨眨眼,不曉得原來他支配欲如此強烈,小雙住我隔壁?我知道她避我如蛇蠍且對我看不順眼,我向來一個人慣了,突然就這麼和別人一起生活,我有些抗拒,況且……我身上還有不知何時會發作的心病。

 

  我深吸一口氣,垂下眼睫不好意思的開口:『對不起,很謝謝你的好意安排,不過我不能住在這裡。』

 

  陣禹的笑容很快的僵在嘴邊,問:『為什麼不能?』

 

  我稍抬眼看他,他失望的臉讓我有些難過,但是我仍舊堅持著,才剛開始的戀情,一開始就這麼黏膩,我真的沒有心理準備,只好默默低著頭再次道歉。

 

  『不行,妳一定要過來。』

 

  陣禹口氣有些急迫,他站起身來走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像是怕我逃開。

 

  『上次莫名其妙的暈倒,還有在妳房裡吃火鍋那次,妳這樣一個人住我怎麼放心的下?嗯?妳聽話好不好?』

 

  『那……讓我考慮一下好嗎?太突然了。』我放軟語氣的說著,手腕有些吃痛,眉不禁稍皺起來,陣禹才鬆了手。

 

  他不可思議的看著我一會兒,最後口氣委婉著說好吧,仍聽出些落寞。

 

  『我爸媽住新加坡,過年時會回來,到時介紹給妳們認識。對了,妳老家在哪?抽一天空去拜訪妳父母親。』

 

  陣禹特意轉移話題,轉眼間又恢復成那笑瞇著眼的開朗模樣,但是他敏感地發現到我聽聞這句話身子一震,他眼裡閃過猜測。

 

  『可以……看看你房間嗎?』我當沒事般的對陣禹展開笑顏,他也識相的不再多問,爽朗的說:『好啊!本來就打算妳和我睡,只是怕嚇到妳。』我聽了,臉微紅了起來,他見狀便笑了。

 

  陣禹的房間和這棟屋子一樣,非常井然有序且乾淨整齊,陣禹笑笑的道著小雙有異於常人的潔癖,但是他說他不常回家,通常收工後直接睡在公司那間上次我去過的個人專屬休息室,他還調皮的湊在我耳邊悄聲語著我搬過來他會常回家,我撫著發燙的耳垂,陣禹很愛靠在我耳旁說話。

 

  不經意的,瞥到隔壁微敞的房門,那是宋子薰的房間,雖然只有短短一眼,但我發現到裡面凌亂的驚人,就如同他店裡的休息室一個樣,像是這美倫美奐的別墅中,那最雜、最不能見人的東西全塞在那裡頭了。

 

  逗留了一會兒,原本執意要親自送我回家的陣禹在我的堅持下,結果由宋子薰送我回去,原因很簡單,我認為陣禹不僅只是送我回家,他可能還會下車陪我走回套房,礙於他的身份,我覺得他以後都不應該在我的住處露面。

 

  往後幾天,宋子薰像是護衛般,我一下班便會看見他準時守在我房門外,有時帶我回陣禹家和陣禹約會,有時陣禹不能回來便會交代宋子薰帶我去吃飯,不准我隨便吃個牛肉麵了事,總而言之,我每天都必須和宋子薰見面。

 

  由於我偶爾會在公司加班遲些回去,為了怕他枯等,所以我有了宋子薰的手機號碼,他成了除了嫚嫚和陣禹以外,第三個聯絡人。

 

  我和陣禹熟悉些了,漸漸習慣和他親密談話或接觸,沒有上床,陣禹仍舊努力說服我搬過去,但我每次皆讓他失望了。

 

  在一次回程的路上,宋子薰開著車,抽著除了在店裡否則隨時不離身的香菸,緩緩行駛,他是個很遵守交通規則的人,不超速不搶快,這點讓坐在同輛車上的我很安心,窗外下起了雨,我看著在玻璃上不斷滑落的雨痕發起呆,這些日子來和我相處像幽魂的宋子薰突然開口說話。

 

  『為什麼不答應禹搬過去?』他尖細的嗓音從前座傳來。

 

  我疑惑地回過頭,不確定他是否再問我,視線在前頭的後照鏡和他交了會,隨之發現自己的愚蠢,車內不就只有我和宋子薰嗎?

 

  『宋先生,這不是正合你意?』不是他叫我少費心在陣禹身上嗎?

 

  不知為何,現在每次和宋子薰講話,我總是口氣會帶些刺,就像是故意要和他唱反調似的,或許是他和范志偉有些相象,個性都很木訥少言且深沉,同樣的不茍言笑,不過宋子薰更勝冰酷些,不知不覺,我總會在宋子薰面前顯露出過去的我,恢復愛諷刺人和大小姐脾氣的性子。

 

  『禹對待妳有點特別,和……。』宋子薰挑眉不以為意,話還沒說完就被我打斷。

 

  『和其他的女人不一樣。』我說。

 

  這次宋子薰沒有再回應我,他安靜下來,我也被我自己的尖酸態度嚇到,思考了一會兒有些後悔,於是又開口:

 

  『宋子薰,你為什麼這麼聽陣禹的話?讓他隨傳隨到,還要照顧他女朋友。』

 

  我特意將氣氛轉為輕快些,宋子薰仍舊是淡然開著車沒有說話,我輕嘆口氣,忍受不了這沉重氣氛,索性將臉整個貼近車窗,看著飛逝而去的雨景決定不在攀談,後來他在等候紅燈時,緩慢且清楚的說:

 

  『我欠他一條命。』什麼意思?我聽的一頭霧水。

 

  『妳覺得禹怎麼樣?』他又說。

 

  『很溫柔很貼心,你不覺得嗎?』只是有些過於熱情。

 

  『嗯。』他隨口應著,我不知為何,在宋子薰面前,好像什麼話都沒辦法保留,我不自覺的又脫口而出:『只是有點像在演戲。』

 

  『嗯。』

 

  我捏捏自己的大腿,雙手在牛仔褲上來回摩擦取暖,宋子薰伸手又將暖氣調高,一會兒車內舒服的像在暖爐內,我繼續道:

 

  『主角是陣禹,片名叫情人。』

 

  『結局呢。』宋子薰竟也認真問了起來,此舉惹我發笑。

 

  『妳不也是在演戲。』他突然說。

 

  『地平線……妳的心也有地平線。』

 

  我啞口無舌,聽著他繼續道。

 

  『禹是在演戲,但那是他的專業,他已經習慣對一個人一個樣,妳也是。』

 

  『你認為我對陣禹不是真心的?』我苦澀的問。

 

  『每個人都一樣。』

 

  『如果說我是真的喜歡他呢?』

 

  宋子薰聽完我這句話,莫名沉默一會兒,他摸索著菸,拿在手上,卻不點著。

 

  『那不重要,只是,妳別質疑禹的感情。』突然,宋子薰正色道。

 

  『別去探索他的秘密……如果你對禹是認真的話。』最後,宋子薰只留下這句像是暗示些什麼的話。

 

  沒想到隔天,小雙的出現,促成我和陣禹分手的主因。

 

  剛下班,竟看見小雙站在公司門口,她一瞧見我便笑著,態度和過去百變,親熱地說要和我喝茶,但因宋子薰現在應該已經在套房外等我,便客套的和她委娩拒絕,她先是悶不吭聲的咬唇,雙手卻仍舊緊抓著我不讓我離開,這點和陣禹很像,兩兄妹都有著強烈的主導權,突然,她又笑的很詭異,看了讓我發起寒顫,她說:

 

  『之前在子薰的店,我對妳很沒禮貌,可是我不知道妳真的是我哥的女朋友,他知道我對妳態度很不好,一直和我嘔氣連見我也不見,我有個東西放在他房間,可是他平常都把房間鎖著我打不開,下次妳進哥的房間,可不可以幫我拿回來。』

 

  年輕女孩畢竟是年輕,我看著她想克制些什麼似的笑臉,她興奮的臉幾乎都快漲紅了,眼睛閃著詭光,我知道她肯定是想算計我些什麼,但是我還是點著頭答應了。

 

  她挖了個陷阱以為不自覺,而我明知道卻仍舊要跳進去,因為我想知道,她想讓我知道什麼秘密,而那又是關於陣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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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沉沉,一撐開眼皮便被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給刺痛了眼,聽見房裡窸窸窣窣的談話聲備覺清醒不少,微濕潤了雙眸,這感覺是舒服的,原來在有人的房內睡醒是多麼……令人幸福。

 

  『為什麼堅持不帶她去醫院?』

 

  這人的講話聲微忿,聽起來很是熟悉引發我的好奇,是誰?奮力著想爬起身來卻感到四肢沉重,連伸手撫上發疼的太陽穴都沒了力氣。

 

  緊接的聲音是嫚嫚,囁嚅的像是著急欲哭的語氣答著:

 

  『小瞳求過我,除非她沒呼吸,否則千萬不要送她去醫院,我勸過她的……唉唷!你不懂她的苦衷。』

 

  『她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原以為這些年好轉了,沒想到最近又開始發作,我想可能和范志偉有關……。』嫚嫚慌張地彷彿下一秒便會掉淚似的,來源肯定是因為那咄咄逼人的男人,口氣像是冒火。

 

  『妳說什麼范?那是誰?』他問。

 

  不!嫚嫚,別說,不要說,我眼皮抽搐著。

 

  『突然昏過去,什麼情況?』這句話是宋子薰的,我努力嘗試動身軀任何一個部分,發出一聲悶哼,沙發處那兒有了聲響,隨著踏走過來的腳步我茫然睜開了眼,竟瞧見了陣禹,這下子,睡蟲和不適的感覺全跑了光。

 

  原來那語氣極具威迫,豪不給人留下餘地的人,是陣禹。

 

  陣禹憂慮的神情讓我有點開心,期盼了他好久,不知怎麼地,像個難民終於有了依靠,心中的愉悅和驚喜很深,陣禹…陣禹,此時當面見到他不太想躺在床上病厭厭地,我掙扎著起床他坐下床邊來扶著我,床旁是冷眼旁觀的宋子薰和像是鬆了口氣的嫚嫚。

 

  『小瞳!妳總算醒過來了,妳還有沒有不舒服?』嫚嫚想走過來我身旁,卻在對上了陣禹的凌厲視線後,遲疑的停下腳步。

 

  『聽子薰說妳昏過去,嚇了我好大一跳。』

 

  陣禹伸手輕輕碰觸我的臉頰,那發熱掌心熨燙我的臉頰,確定我沒事後,故意夾著頑皮笑腔又問:『沒辦法陪妳看海,鬧脾氣呢?』

 

  這過於寵溺和曖昧的行為舉止,當場讓我不知所措,陣禹過於主動的態度讓人感到虛幻,也才接觸過幾次面和電話,怎麼像是把我當親蜜愛人般對待?悄悄不安起來,太輕易得到的幸福,感覺很不切實際。

 

  『有好些了嗎?嗯?』陣禹繼續旁若無人地摩蹭著我的臉,我瞥見嫚嫚不太自在的眼光,連忙側過頭阻止了他甚霸道的動作,道:

 

  『沒事,可能太陽太大了,不小心中暑。』我頓了一下繼續說:『你別嚇嫚嫚,是我不愛去醫院的,沒什麼病呀,她是最了解我的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嫚嫚有多喜歡陣禹,我是知道的,可陣禹從剛剛開始,便從沒給她好臉色看,我連忙打起圓場。

 

  心裡發著顫,一向認為女人間的友情如玻璃般脆弱,就像一杯摻了許多不穩定物質的化學溶液,加了一點催化劑,像是一個男人,搞亂了整杯溶液,在傷了兩顆心後,那個男人,依然完美無暇。

 

  嫚嫚發現了我的不安,她走過來,一臉傷腦筋的模樣,手指輕彈了我的額,笑道:

 

  『妳又胡思亂想了!』

 

  嫚嫚故作爽朗地燦爛笑著,煞有其事地繼續道:『看來陣禹對妳真的很有心呢!馬上就趕來找妳,剛剛妳都沒看到喔!我堅持不帶妳去醫院他那張臉簡直像要吃人一樣……小瞳!我先回去了唷!我明天下班後再來看妳!』

 

  『嫚嫚……。』

 

  她說到一半,突然整個眉緊連在一起,像是強忍些難過,誰都看的出來她的強顏歡笑,或許是有自覺,她急急地手撫著臉,匆匆說了些話便頭也不回的奔出我的套房,我不禁擔心起來。

 

  『走了。』

 

  宋子薰若有所思地瞥了我一眼,特意要留我們兩人獨處,闊步也離開了,轉眼間,整間房只剩我和陣禹,尷尬的是,我和他兩個人在床上靠的非常近,房裡安靜地詭異。

 

  『想不想我,嗯?』陣禹語出驚人,我睜圓雙眼看著他帶笑的臉,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話。

 

  被我這麼專注看著的他,像是很不好意思地,搔著鼻頭,和剛剛氣焰盛人的樣子彷彿完全變了個人,他溫柔的眼神,讓我不知不覺脫口而出:

 

  『很想,每天都想著你。』訝於自己的直率,我連忙傻笑化解害羞,又說:『會不會很奇怪……。』下一秒,唇微張連話都說不出話來了,因為我被陣禹摟在懷中。

 

  吃驚已經無法形容我此刻的感覺,只能被動地兩手輕輕放在他的腰側,眼眶濕潤起來,有些激動,我可以那樣想嗎?陣禹這種行為,是代表他對我有好感嗎?我可以這樣猜嗎?

 

  『我才是最奇怪的人。』他說。

 

  陣禹埋在我的頸側,我感到全身發軟,他燙熱的唇就靠在我的頸皮膚上,微微的熱氣噴斥著我的頸項,我只能屏息聆聽。

 

  『原本只是一個好奇,真的,沒想到,越來越在意起妳這個人,起初想說聽聽妳的聲音,多了解妳一些,應該就會淡了,為什麼聽到妳暈倒,心整個都慌了?』

 

  陣禹的告白幾乎引起我想落淚的心情,我不禁忘情的伸手環抱住他,像是希望將他整個人記在腦中,他的胸膛、他的氣味、他的體溫……。

 

  『我也很喜歡你,不,我對你一見鍾情。』我緩緩的說著。

 

  這句話終於出口,我淚卻流了下來,我搖頭輕推開他,陣禹雖然讓我和他之間有些空隙,但兩手卻仍牢牢的放在我的兩肩。

 

  『但我們是沒有結果的。』

 

  我垂下眼睫,回想從前種種,我這種人……怎麼可以,怎麼能好端端地獲得幸福,怎麼能?

 

  『妳喜歡我嗎?』

 

  『喜歡,可是……。』我抬頭想解釋。

 

  『那就是了。』

 

  陣禹的眼睛直視著我,突然整個人傾前,兩手緊扣住我的肩頭,我感到眼前暈眩,因為他的唇就貼在我的唇上,那極具彈性且溫熱的嘴唇,從沒想過會有這麼靠近它的一刻。

 

  陣禹,不容拒絕似的吻,震撼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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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概穿個簡便的衣服搭件薄薄的針織外套,我和嫚嫚雙雙坐在舒服的皮椅後座上,她胡亂的比著誰也看不懂的手語對著我,下巴不斷勾往前座,一堆問題多的像砂堆溢在她的眼眶內,我只能不斷傻笑特意矇混過去,視線飄向前方後照鏡上映著的那對垂睫的眼。

 

  宋子薰沉穩地開著車,Mazda3的引擎聲細的幾乎聽不見,車內放著淡涼的冷氣,充洩著和店內常聽一樣的爵士樂,這氣氛安詳的跟那間唱片行一樣,酥軟舒服又另人安心。

 

  不自覺地輕閉起雙眼,直到聽見嫚嫚興奮高亢的喳呼聲,我才緩緩回神,車窗外是和方才才在電視機出現的一大片藍色的海色,這才知道宋子薰將我們帶來陣禹連續劇的拍攝現場。

 

  『哇~~好漂亮哦!』

 

  嫚嫚第一個搶先下車,脫下高跟鞋就往水邊衝去,下一秒只見她緊皺著臉,顫抖地踏出水面,嚷著冰冷,我笑著看玩心一向重的嫚嫚,沒一會兒她折回來拉扯著我陪她下水,其實是要追問我有關宋子薰的出現。

 

  秋天的海邊微冷,我強忍著寒意跟著嫚嫚在淺水上行走著。

 

  『他是誰呀?啊!就是傳簡訊的對象嗎?小瞳妳好奸詐,偷偷交了男友不跟我說,嗚嗚嗚。』嫚嫚作勢委屈狀,但嘴角早已洩漏出她的喜樂,瞇著眼衝著我笑。

 

  我回頭瞥了一眼宋子薰,他好整以暇地抽著煙,坐在防浪堤上看著海景,獨自一個人沉思在他自己的世界似的,我轉過頭,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的存在,但看著嫚嫚由衷替我高興的笑顏,心中一緊,決定將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全告訴她,只簡明扼要說明著事情經過,嫚嫚聽著聽著,眼睛瞪個老大。

 

  『天吶……天吶……。』

 

  嫚嫚驚訝的口中只能發出這個單字,深吸幾口氣,看著我平靜的表情確實無欺騙她的意思,原本不斷玩耍踢著水的腳丫子停了下來,最後兩手緊握著我,無比認真地說:

 

  『我好怕妳會受傷,畢竟陣禹是藝人。』

 

  『謝謝妳,嫚嫚。』我感動地輕點著頭,又道:『我不是認真的,不會受傷,妳放心。』

 

  過一會兒,走累了便放著在水邊拿手機不斷拍著的嫚嫚一個人,我緩步走向宋子薰,離了他些距離坐了下來,他輕瞥我一眼,沒有說話,我便主動開口:

 

  『放著工作帶我們來這裡,店裡沒關係嗎?』

 

  『小雙和阿皓在,無所謂。』尖細的嗓音,淡淡從他的口中語出,仍舊是夾帶些冰冷和距離,我調整坐姿,看著遠處被陽光照的發亮的水面,美的像顆顆鑽石般,不禁讚嘆出聲。

 

  『禹不能來,妳很難過?』突然,他說。

 

  我搖晃著頭,擠出一點苦笑,不知該如何回應,我對陣禹是懷抱著何種感情呢?是希冀些什麼呢,老實說,連我也搞不清楚。

 

  『噯,宋子薰,你知道海浪是怎麼來的嗎?』

 

  突然我語氣輕快起來,藉機轉移話題,宋子薰發愣地看了我一眼,像是猜不到嚴謹的我會這麼活潑地連名帶姓叫他,他不以為意聳了個肩,短短回答:

 

  『風。』

 

  這草率的答案令我莫名笑了起來,他仍舊是一臉平靜,持續抽著菸,只有從滴落在西裝褲上的菸灰和他蹙著眉發呆的樣子洩漏些許目前他的不自在和慌張,我站起身,看著一片寬闊的大海,徐徐道著:

 

  『很久以前,海洋是沒有浪的,平靜如鏡,每天和藍藍天空相互對望。』

 

  宋子薰或許是猜到我想表達的是一個沒有科學根據的故事,他輕輕拍著褲上的灰,整個人已經完全恢復平常的冷靜。

 

  『天空很喜歡很喜歡海洋,每天纏著祂說話,說著彼此是多麼的相像,因為祂看海洋簡直就像是看著自己,白天晚上,自己變成什麼樣子,海洋就是什麼樣子,這讓祂有一種歸屬感,很安心。』

 

  『有一天,海洋說話了,祂竟然說:「我們是不一樣的」,這讓天空大受打擊,祂不明白,為什麼海洋會這樣否定彼此的關係,於是祂日夜祈禱,或許是祂的祈求太真誠了吧,如願以償,天空變成了海洋,海洋變成了天空,祂得意地說:「看,我們不管怎麼變,還是一樣啊!」但是,成為天空的海洋卻哭了,滴滴的淚打在祂身上,打散了所有的幻象,原本祂所仰賴的事實一切都變了,身上不再是自己以為的樣子,祂這時才明白,祂們兩個,截然不同。』

 

  宋子薰不發一語,隨著我舉高的手指,看向那遠方的地平線,那映著天空景色的海,被一條線劃開的兩個同樣景色,我說:

 

  『看起來很像,其實本質完全不同;看起來很近,其實一輩子也碰觸不到對方。』

 

  『芯潔,我們是不一樣的。』

 

  我又聽見了她的聲音,冷酷沒有感情,我又聽到了,抓緊著身上的外套,我咬著牙,盡力保持正常。

 

  宋子薰捻息了手上的菸,望著我,我像是飄到另一個世界的幽魂,在這廣大的景色前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宋子薰對視著,彷彿我和他都到了海浪的故事裡。

 

  『妳……。』

 

  宋子薰過一會兒突然開口,他打量著我的眼,接續道:

 

  『是變成海洋,還是天空?』

 

  我回神過來,原本散成一片的焦距凝聚起來,宋子薰認真地看著我,我悽楚一笑,顫抖著回答:

 

  『重要嗎?不管是哪一個,都是可憐……難過的。』

 

  不知道為何,身體感覺輕輕飄飄,眼前的景象都枯黃起來,下一秒我整個人墜下,最後一個清楚映著的景象,是第一次看到宋子薰吃驚的眼神,欲起身的高大身軀和兩隻伸過來的手臂,接下來便是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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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心的地平線 >>>

 

  『我們是不一樣的,芯潔。』她這麼說。

 

  眾人總說我們像姊妹,從她國小轉來我的班上,怯怯地說起自己的名字:「芯潔」立即同學們鼓譟著將我們放在一起,我還記得我和她的第一次對視,靦腆地笑容,兩個都是。

 

  好幾年,一直到我們變成煩惱憂愁千萬絲的年紀,思春期的高中生,我們每每必定造成班上的困擾,是的,兩個芯潔,已經連在一塊,同班同學的緣分持續了好多年。

 

  一拍即合成姊妹淘,我們就像是被老天爺牽引著線,尋尋覓覓彼此都覺得找到此生最知己的心靈之交,喜怒哀樂,榮耀和危險,拇指對拇指說好要共同承擔,一輩子,我們發誓過的。

 

  家境不好的她,個性開朗活潑,一點都沒有陰暗的影子,她從沒有因為我出於名門忌妒我或者討好我,對待朋友沒有任何隱瞞和猜忌,真的,從來沒有,我到現在還是這麼認為。

 

  同學們欺負我,她總是第一時間出來挺我,即便是遭受全班女同學的漠視,她一點也不介意,私底下還認真勸導著我改改嬌縱的脾氣。

 

  『我們是不一樣的,芯潔。』她又說。

 

  她眼神往前方望著,看都不看我一眼,我靜靜地站著看她說著話,曾經心連心,就像親姊妹的她。

 

  她的眼睛又黑又圓,總是直視前方,擁有一身亮眼的身型和又直又亮的黑長頭髮,她是全校男生暗戀的對象,她成熟又懂事,我崇拜她,也引以為傲地為她是我的最要好姊妹而自豪。

 

  『每當我看到一個男人,我就會問自己,搶過來的勝算大不大。』

 

  她常常語出驚人,一堆叛逆思想,總是讓我瞠目結舌,且讓我更喜歡她,她是多麼與眾不同,尤其是國中以後,在她媽自殺那年以後,她父親與女人私奔後,高中時期她專以搶人家的男朋友為樂,甚至還和已婚理科老師有過曖昧導致對方辭退,她會一五一十的據實和我報告細節,兩個人誇張的大笑談論著男人,和她在一起,總是會有一些我平常碰不到的事情,比如被混混搭訕,去舞廳跳舞,去高爾夫球停車場砸壞所有名牌跑車,去做一些荒唐。

 

  『她這樣不行。』范志偉是這麼說的,語重心長。

 

  我聽不進去,因為她的脆弱范志偉並沒有看見,只有我知道,好幾個夜裡她總是作惡夢哭著打電話給我,玩弄過每個男人後笑著的她總是會在我面前大哭一場且嘔吐,她的眼淚和悲痛創傷總是我陪著她承受,說好共患難的朋友呀,這些並不是什麼壞事,學男人說一句:「年少輕狂。」

 

  『……都是我的!都是我的!我的!』

 

  最後一次看她,是她咬牙切齒,手指甲抓緊我到陷入肉裡的刺痛,瞪大充滿血絲的眼珠筆直地看著我,咆哮著。

 

  她恨我。

 

  呼的好大一口氣,我幕然張開眼睛,喘氣著,全身冷汗。

 

  還來不及將剛驚醒的睡眠胡亂思緒統整起來,響著環繞套房內的門鈴大作,我甩甩頭,看了一眼窗外太陽強烈的陽台,腳步輕飄飄地走到門前開鎖。

 

  嫚嫚一臉神精氣爽地站在門口,笑嘻嘻地手提著兩個便當,她眼珠子轉呀轉的,和我對看了幾秒,擔憂吼著:

 

  『我的天!妳看起來好糟!』

 

  我揉揉惺忪的眼,緩步走進浴室,舉起水來沖洗著滿臉的倦和眼淚,嫚嫚早已見怪不怪我多次哭著睡醒後的醜樣,哼著歌走進套房內,將落地窗整個打開,微風吹著整間套房,取了張報紙墊在玻璃桌上,將熱騰騰的便當擺好,迫不及待似地打開電視。

 

  『謝謝,妳怎麼突然來?先打通電話嘛,我也好先起床準備。』

 

  我對她笑笑,套上一件薄外套,在她身旁坐了下來,邊拆了衛生筷邊聞著微風帶來的米飯香味,頓時清醒了不少,肚腸也咕咕叫餓起來。

 

  『卓大小姐,妳的手機我撥了好幾次沒人接,我猜妳大概又做惡夢了,我飛奔過來幫妳拉回現實耶,看妳要怎麼感謝我。』

 

  嫚嫚滿嘴飯菜,口齒不清的說著,眼睛卻緊盯著電視機,喃喃自語:『氣死人了,今天是重播結局的最後一天,好死不死家裡的電視螢幕壞掉。』

 

  一點半一到,電視畫面轉向一大片的海洋及男女的背影,陣禹最近當紅的連續劇片頭曲正撥著,我看著嫚嫚欣喜的搖晃著筷子,會意一笑。

 

  自從和陣禹傳簡訊偶爾通電話後,我就不再看有關電視雜誌報章上他的消息,連續劇的他太過於夢幻且完美,真實的陣禹其實是個很不拘小節,喜歡爽朗大笑的男人;記者前的陣禹過於靦腆有禮,但是陣禹卻很易怒,常常和我抱怨狗仔群的壞話……總而言之,我已認識了真實的陣禹,其他訊息對我而言都是謊言。

 

  隨著畫面變換,劇情轉折,嫚嫚邊碎碎唸邊情緒微微激動,我看著電視裡的陣禹,頓時覺得陌生起來,想想自己自從在休息室和陣禹分別以後,我們的關係很微妙,有點像是聊心事的網友,只是絕大部分都是他講我聽,他說忙到沒有時間好好地吃個飯,我想更別說見面了,我和他不曾提過。

 

  我熟悉他的聲音,卻不知道他的體溫。

 

  陣禹緊緊地抱住一個女人,低啞的說著感人肺腑的話語,嫚嫚大方抽起桌上面紙盒的紙張,邊哭邊說:

 

  『他們終於在一起了,我的媽呀有夠幸福的,幸好有看到,不然我一定會打爛我家的電視機。』

 

  我微笑不語,嫚嫚擦乾眼淚又興奮異常的道:

 

  『聽說他跟這個女主角有一腿耶,我今天翻報紙還看到他和薔琳私密約會的照片說!媒體鬧的很兇!』

 

  我靜靜地聽著,心裡有微微不舒服,陣禹的誹聞很多,儘管自己沒去看這些八卦小事,偏偏穎君又是愛在辦公室講陣禹的消息,不想知道都沒辦法,我從未在電話中問過陣禹關於這些女人的事情,就怕自己親手滅了這段關係。

 

  『這片海好漂亮唷……再哪呀!真想去看看。』嫚嫚咕噥著。

 

  「剛看你演的連續劇,那海真美。瞳。」

 

  看著電視上的陣禹,莫名想起他來,我拿起手機,打了幾個短字給陣禹,心情很好,嫚嫚眼尖地看著我,大聲囔囔起來:

 

  『唷……傳簡訊耶,小瞳妳太不夠意思了!誰!妳老實招來!』

 

  嫚嫚作勢認真的往我身上撲過來,雙手不斷的哈著我癢,我笑的無力邊抵擋她的攻擊,兩個人像發了瘋似的在套房內一追一躲著,尖叫聲和笑聲充斥著室內,突然,門鈴響了。

 

  我和嫚嫚兩眼疑惑的相對,停下了動作,看向門邊。

 

  門鈴只響了一次便不再有後續,我納悶地緩步走向門鎖,轉開,入眼的是一件白色薄襯衫,這款式不陌生,是宋子薰唱片行的制服,我傻住微張唇抬頭,對上的是一雙淡然的眼。

 

  『走。』

 

  宋子薰微微蹙眉看著我身後的嫚嫚,似乎猜不到我有客人,微喘著氣,像是才剛從店裡來似的呢,他輕輕晃著手裡的車鑰匙,道:

 

  『那小子要我帶妳去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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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的天氣氣溫有些微涼,我拉緊身上的黑色薄外套,將一頭長髮藏在裡面,低下頭,踏進門口石板階梯上人來人往的醫院。

 

  透著淺色的太陽眼鏡,看著過去熟悉的景物,右側爸特地添購的大型魚缸養著的紅龍吸引住我的目光,禁不起心裡爬升而上的激動,往它走去。

 

  幾個小朋友圍繞在裸缸周邊喳語著,它繞來繞去,最終在我這方向游來,手指輕輕碰觸著玻璃面,它並沒有受到驚嚇,迴個彎,輕巧的在水缸裡旋著。

 

  『紅紅,你好嗎。』

 

  像是在回應我的話般,它的眼珠彷彿是直視著我,這一瞬間,似乎又回到小時候,當它和我都還很小的時候,我們是彼此的童年玩伴,我知道,它認得我。

 

  像是在回味過去以往的記憶般,我緩慢地在醫院行走著,走過每一個如今看起來些許陌生的地方,每一樓每一處,捨不得眨眼的看著,直到腳步停在某間個人病房前,我輕捏著拳,推門進入。

 

  窗簾掩蓋一半的病房內,淡淡夕陽罩著四周白色牆壁形成一種寧靜美,這房內安靜得很,我看著遠遠病床上的人,眼眶一個濕潤,微微福態的白衣背影在病床邊輕巧的檢查著牆上的儀器,那護士回頭看我,皺起眉頭道:

 

  『妳是……。』

 

  只見她原本微忿的口氣突然停下,睜大眼睛打量著我,我抬高手指將眼鏡拿下,她顫抖著音,彷彿有些不可置信直盯著我的眼,那淺褐色的眼。

 

  『芯潔……?』

 

  好久不見的怡安姨,外表沒什麼變,表情倒是滄傷許多,我輕步走向她,伸手覆蓋住她的手背,悄語道:『別說。』

 

  怡安姨微紅著眼,靜靜地點了頭,她也伸手反覆住我的雙手,兩個人就這樣不語了許久,她嘆了口氣眼光朝向身旁的床,我悄悄地看著病床上熟睡著打鼾的男人,就怕他突然睜眼,我沒有地方可躲,像個緊張的小鬼頭。

 

  『若不是趙醫師很久沒睡好,我真想把他叫起床。』怡安姨小聲道。

 

  『他說,他怕睡了就再也醒不過來,還笑著說呢,自己比照顧過的病人還要膽小,折騰了好些天,這會兒才入睡。』她揉揉眼,語氣不捨。

 

  怡安姨拉了一旁的椅子讓我坐下,我伸手撫著他的手背,動作輕巧地就怕吵醒了他,聲音微哽,輕聲問著:

 

  『什麼病,什麼時候,怎麼會這樣。』

 

  怡安姨雙手在我肩膀輕壓著,安撫我的情緒,在她尚未出口的前一刻,眼淚早已從我滿眶的淚水中滑落,無聲泣著,雙肩無可控制的不斷顫抖著。

 

  他好瘦,皮膚整個偏黃,我掩著臉目光看向床尾他浮腫的雙腳,心備覺痛苦,心裡吶喊著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實,這麼難受的感覺不要是真的。

 

  『年初從大陸回來後,就老犯肚疼,趙醫師自己肯定事前就知道了,最近病情越來越嚴重,妳媽和爺爺才發現的……是胰臟癌。』

 

  我抬頭無奈地瞥了怡安姨,持續聽著她說話。

 

  『志偉去找過妳了?』她問。

 

  我點點頭,依依不捨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準備離開,怕趙家任何一個人發現我,我不擅處理那種混亂的情況。

 

  『不要跟他們說我來過。』

 

  『不打算回來嗎?其實妳媽和爺爺……。』

 

  我伸手制止她的話,搖頭,心裡一陣悽楚,簡單道:『我會再來。』                                                      

 

  絲毫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走出醫院大門的,腳步凌亂,等自己回過神來便發現自己身處在給病人活動的寬闊草地內,我隨手擦掉眼尾一顆淚珠,搖搖晃晃地在盪鞦韆坐下,呆然看著遠處一個被護士推著輪椅的病人,發著愣。

 

  『媽媽,那個姨姨在哭。』

 

  不知從哪傳來的童聲童語,我抬眼一看,年輕女子尷尬的拉開小女孩往旁走去,此時我才知道自己滿臉淚痕,抓起外套衣袖擦著,疑惑地發現一雙皮鞋就旁鄰在我的腳邊,微微轉頭一看,差點從鞦韆圈上跌下來。

 

  宋子薰老神在在地蹲坐在我旁邊,那雙異常修長的腳,毫無空間地隨著鞦韆圈下沉,沒有任何可以伸展的位置,他絲毫不在意地整個人直挺坐著,木訥的抽著菸,直視前方,並沒有因為我的劇烈反應看我一眼。

 

  我處於兩難狀態,此時此刻我的表情肯定異常難看,我不確信他是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更不知道他發現了我沒有,我百般掙扎著,要是離去又怕他會認出我的身影,若是打招呼我也無法解釋滿臉的眼淚,千思萬想的結果,我只好掩著臉,全身癱在另一邊的鐵鍊,靜等他休息夠了走開。

 

  我只能說宋子薰是個奇妙的人。

 

  宋子薰遠超過我的想像,過了好久的時間或許幾個小時,我和他就這樣兩個人雙雙坐著,沒有人起來,沒有人說話,沒有下一個動作,夕陽早已落下,天色已黑,我和他都很執著,他腳下的菸蒂可以積成一座小山,而我兩腿發麻的無力,兩手早已失去了知覺,我不知道我在堅持什麼,更不了解宋子薰到底在想什麼,彷彿這是一場比賽,誰也不肯讓步。

 

  一陣微涼的傍晚冷風緩緩吹襲而來,我忍著幾秒卻仍然緊皺住鼻,噗哧地打了個噴嚏,而宋子薰有了動作,化解了這僵局。

 

  溫暖的氣息整個從背後將我籠罩住,我稍驚訝地抬頭,宋子薰正雙手拎著原本身上穿的暗紅色外套披在我的肩膀上,我不敢直視於他,只能死盯著地上自己的平底鞋,任由他拉整那件外套,一股濃郁的菸草味很快地擁進我的鼻間,我的身子暖和起來,我張口欲說些什麼,卻不知要如何開口,嗕語了半天,只能吶吶的說:

 

  『……呃,你來探病?』

 

  宋子薰過了許久都沒答話,我不免好奇地看他一眼,卻被他過於專注的眼神給震懾住,沒辦法轉移視線,只能和他兩眼相對著,宋子薰毫無眨眼地打量著我,無比認真,那表情像是對著什麼東西起興趣,甚至還透露著些疑惑不解,對我的問題不為所動,就這樣看了一陣子,終於開口:

 

  『妳呢?』

 

  我藉機轉移目光,往天上的一抹細月看著,故意輕鬆答著:

 

  『同事出車禍,來探探病,看那樣子應該是還要住院一陣子,你呢?誰生病了?怎麼會來……。』

 

  話還沒說完,便被音樂鈴聲打斷,只見宋子薰將口袋裡的手機拿出接上,我便識相地止住了話,安靜地持續觀賞著夜晚醫院景象,看了看時間,也差不多該回家了,起身準備趁宋子薰講電話的途中離開,作個手勢暗示他後,突然聽到「妳不用擔心,小雙,醫生說狀況良好」。

 

  我微微發著愣,小雙,是陣禹的妹妹,是那個櫃檯小妹對吧,誰需要她擔心?雙腳像釘上鐵釘動不了在原地,等到宋子薰掛掉電話後,我不禁開口問著:

 

  『你今天來看誰?』

 

  『陣禹。』他淡淡的說。

 

  我瞪大眼睛,怎麼我並不知道這件事情,自從藍玫瑰事件過後,便和陣禹保持著一種微妙的關係,偶爾傳個簡訊,縱使知道他工作很忙且日夜顛倒,有時三更半夜打手機吵醒我的睡眠亂聊幾句,我從未有過任何怨言,昨天,不是還傳了一封簡短簡訊嗎,看不出任何異狀呀。

 

  『……陣禹?……他怎麼了,生病?拍戲受傷了嗎?在幾號病房?』

 

  我語氣焦急的追問著,不自覺走近宋子薰,無比慌張。

 

  豈料,宋子薰突然低頭伸手撫著嘴唇,我納悶著瞧著他,竟發現他在……偷笑?!正當我懷疑起自己的眼睛時,他很快淡去笑意,抬頭看我,淡淡說了一句「妳真認真」。

 

  原本緊繃著的擔心一口氣鬆懈下來,我眨眨眼,不可置信宋子薰竟開這種玩笑,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誤認簽名也是宋子薰莫名的舉止讓我白苦惱了好幾天,我不免微忿了起來,盡力拉下怒氣,微笑著語氣卻冰冷道:

 

  『請不要開這種玩笑。』

 

  他不以為意,腳一伸,整個人站了起來,我仰頭看他,頓時氣勢滅了一半,高個子的人為何總是有一種讓人退卻的壓迫力,尤其是像宋子薰這種身高,他低頭瞧著我,我頓時感到有點洩氣。

 

  『謝謝你的外套,我先回家了,晚安。』

 

  我脫下身上的外套捧著給他,他靜靜的接過,又是那抹好奇的眼光看著我,我被他瞧著十分不自在,他突然開口:

 

  『妳真不一樣。』

 

  『什麼?』我一頭霧水。

 

  『妳很特別。』

 

  『謝謝。』雖不知他想表達什麼,我想這句應該是讚美的話,我便老實接下。

 

  『我是指,禹的眾多女人裡。』

 

  『你到底想說什麼,宋先生?』我語氣開始不耐起來,孤傲的直視著他,對於陣禹,我從未有過超過的幻想,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們兩人的關係,不管陣禹是保持著何種心態,至少我分的出來,陣禹的態度是誠懇且不虛偽的,我們大概就像是一種,淡淡的,心靈上的寄託或是歇腳處,對我而言,我樂於這種關係,陣禹還沒有任何表示,說明白些,就算有,我也不一定會接受,早已下定決心要一輩子獨自生活,就在那年以後……。

 

  宋子薰不再說話,將手上的外套又拿到我面前,我並沒有收下,雙手抓緊微冷的肩膀,對他點個頭便轉身小跑步離開,心裡又因為他講的那些話而漸漸難過起來。

 

  不需要這樣一直提醒我,不要外人來多管閒事,我只是還想再多一點機會和陣禹接觸,再過一段時間就好,我真的會斷絕和他的聯繫,不要這樣一直刺激我的心,我的心比誰都矛盾。

 

  陣禹,你派出來的巨人總是想快些了斷我和神燈的關係,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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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約在飲水機前難過了幾分鐘,不論如何也止不了淚水,抓著手機便狼蹌的快步往洗手間走去,經過會議室便發現整個室內散著凝重的氣氛,原本臭著臉的主管看見我紅通的鼻子稍微軟化表情,沒有一個人敢正眼瞧我一眼。

 

  草率的與陣禹談了幾句話,便掛斷結束,原本便不是個會輕易吐露心事的人,況且還是對個冰冷冷見不著面的手機。

 

  胡亂捧著冷水在臉上潑著,盡可能將鼻頭的紅意淡去,確定情緒穩定後,若無其事的回到會議桌,繼續開會,我的狀況恢復正常,不再東錯西錯。

 

  下午,正當我將所有思緒全力放在工作上,不斷處理一件件接續而來的事情,設法讓自己專注到無法多想范志偉的事,穎君突然出現在我桌子旁,她悄聲的道:

 

  『瞳姐,外面有人找妳。』

 

  我抬頭便看見穎君曖昧的眼,心裡便第一猜想是誰,因為穎君帶著笑意接著下一句:『是個男人。』

 

  或許是我的表情稍嫌慘白,穎君原本像弦月弧度大的笑容漸漸鬆了下來,她略帶支吾的說:

 

  『還是我請他離開?』

 

  『沒關係不用,謝謝妳。』我對她溫和笑著。

 

  緩步走著,行經過櫃檯,原本在腦中早已盤算好要準備什麼話來面對范志偉,豈料卻在走出公司大門後,目光被一大片藍給震懾住,什麼話都拋諸腦後,無法言語。

 

  好大一束藍色的玫瑰花就在我的眼前,那藍比天空還藍,比廣告顏料還藍,比藍色還藍……,我仔細盯著這莫名其妙來的花束,緩慢抬頭,竟看見宋子薰面無表情的俯瞰著我,這熱的像烤爐似的太陽,將他一身的白皙皮膚照映的更加雪亮,我呆然的看著他,無法理解現在是什麼情況。

 

  『拿著。』

 

  突地,他開口,我被這束花弄得迷糊,看見他臉頰旁汗滴著紅潤,連忙將花接過手,才發現它真的很重,宋子薰看著我安穩的捧著花束後,便轉身準備走人,幾次習慣他這樣詭異的行徑的我,立刻出聲喚住他。

 

  『宋子薰!』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我一眼,我詢問這束花是怎麼一回事,但其實心中已猜到一個底,和陣禹吃火鍋的那天晚上,被我急急請出門的他,莫非並沒有走開,否則他怎麼會知道……我口中低喃的那些話呢。

 

  宋子薰語調平平的道:

 

  『禹就是這樣,老是讓女人會錯意。』

 

  他雙手插著口袋,喃喃語著:『店裡客人正多……嘖!』

 

  我看著他,不懂他的意思,但直覺他是在批評陣禹,脫口而出便是替陣禹辯護。

 

  『陣禹是很溫柔的人。』

 

  宋子薰瞇起雙眸,那表情甚是不認同,他突然跨步往我走來,我被他這股氣勢給嚇著,印象中的他總是冷漠的,此時的他卻像是隻有目的的獅子,我不禁往後退了幾步,直到撞上公司掩緊的門,他和我的距離近到讓我回想起那天在樓梯撲倒在他身上的情景,我將花束緊緊抱在胸前,讓自己心安一些。

 

  他高大的身子很快便侵占我整個視線,他低彎頸項,臉與臉過近的空間讓我不自在的低下頭,不敢和他雙眼對視。

 

  『我勸妳,別對那傢伙有任何遐想,到時難過的是妳自己。』

 

  他吐出這句話,我疑惑的抬頭看著他,搞不懂他這是什麼意思,想警告我什麼?在我還未開口,宋子薰低下眼瞼看著我手上那些藍色的玫瑰,淺淺笑著,我瞬間傻住,想想似乎從未看過他的笑容,雖然只是短暫微笑,在這時刻我竟臉紅心跳起來,他沒發現我的異樣,我的耳朵幾乎快碰到他扺著門上的左手,他的髮梢還碰觸到我的額頭,我甚至還可以感覺到他平穩起伏的呼吸,這才發現兩人的姿勢稍嫌曖昧,我心裡一陣緊張。

 

  『藍色玫瑰嗎?不過是染色的,妳覺得很美嗎。』

 

  他其實說了什麼話我沒太注意聽,我稍稍挪動身體,宋子薰終於發現他靠的我太近,往後退了一步,向一台Mazda3走去,回來時遞出一朵紫粉色不起眼的玫瑰,我不解的看著他,他將那朵玫瑰插在玫瑰花束裡,道:

 

  『禹說不論如何都要買最藍的花給妳,要設法讓妳開心,這是那傢伙常變的把戲,在妳之前,我已送過數不清的花束給任何女人,妳懂我的意思?』

 

  我耳朵只能順著他的話全盤接收,機械化輕輕點個頭,心中一陣失落,宋子薰在暗示我什麼嗎?陣禹這樣哄女人是家常便飯?我就像櫃檯小妹說的一樣自作多情嗎?我喜歡誰關你們什麼事情?宋子薰曾經在樓梯間救了我,我不想給他和櫃檯小妹一樣的難堪,只能無言相對。

 

  『它叫藍月(Blue Moon)。』

 

  宋子薰在陽光淋沐中顯的好亮眼,現下仔細一看,他是個長的美麗的男人,那皮膚好到像是可以反射光線,我不禁半瞇起眼,有種錯覺,像是他就會在這片陽光中消失。

 

  『花不能說話,沒有人知道它是真正的藍。』

 

  他徐徐說著,我看著他深邃的眼,頓時覺得裡頭不再那麼冰冷,原來宋子薰也有這麼溫柔的表情,當他意識到自己難得話變的多,神色淡了下來,簡單道別便往他車走去,我喚著他對他道聲謝謝,他稍微轉頭對我一點頭,卻見不到之前那抹笑容,又變成個冷漠的人,轉變之大讓我有些難過。

 

  『巨人嗎……。』

 

  看著他高聳的背影,我笑了起來,突然明白陣禹的用意,卻沒發現自己看著宋子薰的眼神,其實是帶些眷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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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陣禹休息室內踱步來來回回幾次,過於低冷的空調讓我身體虛軟,備感疲累想睡,陣禹去了很久,若是正常的我老早便不告而別走人,但今個兒不知自己是固執著些什麼,想回家的想法在腦中盤旋了幾百遍,雙腳就是從未走近門前過,我是在等待些什麼呢?……更甚,期待些什麼?

 

  長時間的等待下,精神繃著緊,我在陣禹一張簡潔的單人床緣坐下,隨手拿起茶几上的幾個CD片,一堆放鬆好眠的自然音樂,我稍微牽動嘴角笑著,陣禹似乎常在這裡睡覺呢,摸摸大腿邊床被,一陣喜悅感讓我開心,我又在床邊的櫃子上搜尋著,怪的是?找不到半張陣禹的CD?我仔仔細細摸索查詢著,像個偷兒般在他休息室裡翻找著,最後拿著茶几上的隨身聽發著呆,陣禹的新歌我從未好好聽過,現在耳朵強烈的只想聽他的聲音。

 

  突然靈光一閃,我翻著我自己的公事包,高興的拿起那張宋子薫交還給我的CD,這塊擺的夠久了,此刻終於派上用場。

 

  按下撥放鍵,陣禹嘶啞溫柔的聲音就靠的我好近,我閉上眼,拉緊薄被披著自己冷顫的雙肩,沉醉在這股心悸的感動裡。

 

  「我要做妳的神燈巨人

   寂寞悲傷

   請妳低喃我的名

   第一時間填補心的空缺

   誓言決不離妳而去

 

   我要做妳的神燈巨人

   痛哭流淚

   請妳輕喚我的名

   將妳整個人抱滿懷

   永遠陪在妳的身邊。」

 

  陣禹的歌聲很快的讓我安心下來,我意識漸漸鬆散,進入睡眠。

 

  籠罩在一陣溫熱的氣氛裡,我茫茫然地伸手想往前抓些什麼,那景象是模糊的,手指抓取幾次無成果下,我情緒一陣慌亂。

 

  這是哪裡?一層薄霧,些許的光芒若隱若現,讓人眼光不可控制的追隨著,往前走了幾步,便感身體輕飄飄地,像是沒有重量般,只稍我踮起腳尖便像是可飛向上空。

 

  眼前的景物漸漸清晰起來,我環顧周邊,覺得有些似曾相識,這樣的畫面、這帶些芒草的泥土味,這種感覺,好像在哪聞過看過。

 

  不知從哪傳來的談話聲,我定眼一看,看見了兩個好熟悉的人影,我腳步隨之緩慢停下。

 

  『你是不是愛上她了?』

 

  那是一個好清麗的女孩,夕陽輝摺下的些許光線閃耀在咖啡色眼眸裡,更加鮮明奪目,只是,她的眼神怎麼會這麼悲傷呢,那聲音是絕望的,夾帶著怒氣,雙眼瞪視著站在她眼前的男人,身軀因憤怒而輕微顫抖。

 

  『芯潔,妳先冷靜下來可不可以,我……。』

 

  『你是不是愛上她了?』

 

  『那是一場誤會,妳能不能先聽我……。』

 

  『你是不是愛上她了?』

 

  『……妳知道我愛妳……。』

 

  『范志偉,你是不是愛上她了!』

 

  『……芯潔。』

 

  『你是不是愛上她了!』

 

  『……。』

 

  『你是不是愛上她了。』

 

  女孩聲音漸漸轉為無力,原本捏緊的拳頭鬆懈下來,身軀搖搖欲墜,彷彿隨時都會倒下來般那樣軟弱無助,但她逼著自己站好,逼自己不准移開目光,雙眼牢牢盯著這她愛了好多年的男人……愛了好久的男人。

 

  『對不起。』

 

  不知等了多久,天色裡夕陽從亮澄澄的金黃轉淡成灰菊色的雲彩,那男人辛苦的吐出了這句話,眼裡急迫的像是剛出口便後悔似的,伸手想觸向女孩的雙肩,女孩卻往後大退了一步,男人焦急著:

 

  『芯潔。』

 

  女孩抬頭,沒有半滴眼淚,那雙眼卻教人看了難過,她輕緩搖著頭,阻止男人想安撫的雙手,她極力平淡,但噥噥鼻音卻洩漏著她的激動,雙唇顫著,仍是將話說的清楚明白。

 

  『范志偉……你聽著!』

 

  『我不愛你了,你走吧。』

 

  夢,到這裡便終止了,曾經一手編織期待完成的網,像是蜘蛛絲一般,不堪一擊,留下的,便是什麼都沒有,只有眼淚是真實的,提醒著自己那張網確實存在過。

                                                                                                                                              

  眼前是陣禹放大的五官,他不知何時已回到這裡,我更不知從幾時開始便睡在這兒,更不提他看了多久!

 

  『為什麼哭?』

 

  他粗糙的指在我眼尾旁抹去水痕,我搖頭,整個人恍恍惚惚,卻覺得好舒服,記不起從那重複好幾遍的夢裡醒來過幾次了,每每都是在一片黑暗中醒來,隨手擦乾淚痕又沉沉睡去,像這樣,有一個人醒來便看見,備感幸福,尤其是這個人還是陣禹。

 

  『因為這首歌很感人。』

 

  我回答的隨性,避開過去那段記憶不談,輕描淡寫。

 

  陣禹並未多語,他端詳著我哭過的臉龐,我傻笑著胡手亂擦,看看床上的小時鐘嚇了好大一跳,沒想到這麼晚了,要是在不快些回去睡覺,明天肯定沒精神上班,事情可是多到要煩心煩力,腦中快速閃過明天待辦的事項。

 

  『我該回去了,嗯……謝謝你的火鍋。』

 

  一時之間,我竟感到語塞,普見到他不是便謝過了嗎?他是為何事留我,我又為何留下來,此時此刻,我與他兩個不甚熟稔的陌生人,該有什麼話好說?

 

  爬下床,靦腆的對他笑了笑,抱住公事包正想往外走時,陣禹突然喚住了我,不解地回頭便看到他神秘一笑,問:

 

  『妳也想要有神燈巨人嗎?』

                                                                                                                                                                                       

  昨晚回家幾乎是一沾枕便睡著,一早飛奔到公司,差點遲到之際,我還來不及去回想或判斷陣禹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卻在公司門口瞧見了意想不到的人。

 

  『……芯潔。』

 

  多年不見的范志偉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我與他兩眼對視,我傻了愣了,頓時說不出半句話。

 

  『這幾年,妳過的好嗎?』

 

  我並沒有多做反應,瞬速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對他平淡的道:

 

  『我要上班,范先生,請你別來找我,我十分困擾。』

 

  我輕步行走經過他身旁,與他雙肩交錯的那瞬間,我感到全身虛軟,提起好大的力氣強迫自己行走平穩,身後傳來他的聲音,我原地遲鈍了一兩秒,一句話也不說地走入電梯。

 

  『趙伯伯病了,是癌症。』

 

  范志偉的話震盪在我腦中,我緊貼著冰冷的電梯牆,咬唇恐慌著。

                                                                                                                             

  『卓褐瞳!』

 

  這不知是第幾次主管在眾人面前嚇斥我,我看見穎君幾個後輩大氣也不敢喘一下,我從一早上工後便無法專心,頻頻出錯,像是個原本規律的唱機一直跳針,壞了。

 

  『妳忘記剛剛我交代了什麼嗎?妳要忘記幾次?』

 

  主管向來公事公辦,這場會議我準備的資料漏洞百出,拿個文件也看錯文號,終於他忍不住了,大嚇一聲:

 

  『是誰的手機在響?開會不會停靜音嗎?快去關掉!』

 

  在開會途中,不知道是誰的手機響起,大家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沒有一個人敢從低氣壓的會議途中離席,此刻主管提起,大家有志一同的將目光轉向穎君那裡,因為從剛剛響個不停的音樂,便是陣禹的"神燈巨人"。

 

  穎君胡疑的皺緊眉頭,口裡低低喃著:『怪了,我不是設這首當來電音樂呀。』,一邊走向辦公室區域,只見她胡亂摸索,小腦袋晃了晃,突然詭異的回頭看我一眼,我精神狀態不佳,焦頭爛額的整理著手邊的資料,不解的挑著眉詢問,只見她怯怯的道:

 

  『……瞳姐,從妳位置傳來的。』

 

  我感到莫名其妙,更敏感的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鎖在我的身上,我疑惑的應著聲,眼睛閃過主管忿忿的表情,連忙立即起身,匆匆往自己位置走去。

 

  因懷疑更顯著急,花了一些時間,才從包包裡取出我只開震動的手機,音量頗大的手機在我手掌上顫動著,我往會議室那頭報以一個歉意的手勢,急忙往茶水間行走,一方面,也給自己一個喘息的空間。

 

  在茶水間裡,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來電的名稱:「陣禹。」

 

  『Hello?』

 

  陣禹的聲音像昨晚聽隨身聽般好近,一聽見他的聲音,不知為何,原本硬塞在心裡的眼淚和委屈,一口氣全跑了出來,我開始啜泣。

 

  妳也想要有神燈巨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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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神燈巨人  >>>

  『瞳姐,妳的眼睛好腫,昨天哭過哦?』

 

  一早來公司便不可避免的迎上眾人吒意的眼光,我不以為意的持續著淡淡微笑,一如往常處理文件、開會、匯整檔案,平常很少向他人談論私事的我,同事們也很配合地不問,要處理眾多口目的方法很簡單,當事人表現大方,其他人便會很快停止這個話題。

 

  只是,是誰說過初生之犢不畏虎這句話的?

 

  穎君趁著將報表交給我的空檔,瞪大眼睛好奇的盯著我那因眼淚而泡腫的眼皮直瞧,聲音夾帶些怯然,勇氣十足的問,語畢我和她都各自鬆了口氣,從剛剛開會過程中,她那雙眼便直追著我的人,一臉憋著話語的模樣,連我都看的出來她絕對會來詢問,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

 

  早上最忙碌的時候,在一片只聽得見敲敲打打鍵盤聲及列印機、電話的聲響中,明顯的敲打的速率緩慢起來,似乎在場的同事們都豎起耳朵,想聽聽最新的八卦小事。

 

  我在同事眼裡,一直都是完美像是沒有破綻般,有時工作忙起來,同事間的不耐煩怒罵或是閒聊幾句打通關係是很正常的,而我,以脾氣穩定、冷靜為名,兩年來破天荒的頂著一雙浮腫的眼睛,可是非比尋常的一件事情。

 

  『謝謝妳的關心,這件事情說來話長,反正這個過幾天就消了。』

 

  我翻著報表,語氣輕鬆的對她笑了笑,她是個好女孩,只是過於熱情了些,像此刻,她突然跑回自己的位置,從包包裡拿出化妝包,挑出幾個眼影之類等用品,熱心的道:

 

  『補點深色眼影和眼線,就不會那麼明顯了,瞳姐,妳的妝一直都很淡,真是糟蹋妳那漂亮死了的眼睛,啊,對了,我幫妳化,來!』

 

  由於盛情難卻,我便隨著她到公司化妝室去,穎君算時下年輕女孩間亮眼的代表,天天化著細緻的妝,化妝包打開滿滿的一堆東西,我乖順的坐正,看著她踏著高跟鞋在我身後左右步行,彎腰伸手開始在我臉上塗抹,低下身來我甚至還聞的到她身上噴擦的清爽花香味,我閉上眼,心中有百種感慨,想起自己讀書時,跟著芯潔兩個人也是這般愛美,我們像普出山谷的妖精,彼此幫彼此化妝打扮嬌媚,每天嘻笑著說個不停,然後志偉總是被我們兩個逗昏。

 

  穎君熟練的化著,沒多久時間後,滿足的讚了口氣,道:

 

  『變好多。』

 

  我眨眨眼,看著鏡中的自己,原本腫泡的雙眼皮經由她用冷水不斷幫我冰敷按壓已經消退了許多,化上了微微深棕的小煙薰遮蓋著,一夜難眠的黑眼圈也被她巧妙地遮暇住並用珠光色的眼影打亮,還擦上了濃密纖長的睫毛膏,原本沒氣色的臉蛋蒼白,輕輕拍上淡粉色的腮紅,變得有些紅潤,我抬眼對著她微笑著,起先還認為她雞婆多事,如今卻從心中深深的感動著。

 

  『穎君,謝謝妳。』

 

  想起躺在我辦公桌下層抽屜的大紙袋,我感到心情愉悅起來,女為己者容,打定下班後去唱片行問宋子薰有關陣禹的行蹤,我想再見他一面,好想見他。

 

  那天陣禹的反應,出乎我意料的鎮定,回憶起他溫熱健壯的胸膛,想看見他的情緒更是高漲不退。

 

  想當面對他說聲: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陣禹?』

 

  宋子薰漫步行走在一排西洋音樂櫃中,我亦步亦趨跟在他的後頭,手裡抱著一個白色大紙袋,沉重的重量讓我有些重心不穩,宋子薰依舊是那冷淡態度,蹙眉地看著我,我抿著嘴唇,兩眼勇敢的直視著他。

 

  『昨晚那小子去妳家吃火鍋?』

 

  他疑惑的神情更加深了,打量著我手裡的紙袋,彷彿認為我在欺騙他,只是假借藉口以陣禹為目標的追星族,但我不知哪來的執著,要是今天見不到陣禹,只怕隔了一夜,我再也沒有勇氣做這樣的事情,我連忙開口:

 

  『是,宋先生,可以麻煩你告訴我陣禹現在在什麼地方嗎?』

 

  『妳放在店裡,遇到我會轉交給他。』

 

  宋子薰很快回絕,他稍嫌不太想理我的模樣,腳步更加跨大,頭也不回的準備下樓,但我仍舊小快步的追上他,沉著氣的繼續說著:

 

  『宋先生,我必須見到他不可,我………呀!』

 

  手中的紙袋裝著陣禹昨晚帶來的一切物品,尤甚於電磁爐特別沉重,小腿一個不穩,身體稍稍往前,終究手腕撐不住早已酸麻的感覺,我緊抱著紙袋,就怕摔壞了,我感到全身一輕,看到宋子薰的頭顱越來越近,他還來不及回頭,我便整個人倒在他身後,雙眼一閉,心想這次真的糟了。

 

  一陣涼涼的風輕輕從耳朵邊撫過,我準備著即將迎來的疼痛。

 

  奇怪的是,我絲毫沒有感受到疼痛的感覺,只聞到陣陣濃厚的菸草味,正當我不可思議的時候,一睜眼便看見宋子薰稍瞇起眼,臉與我靠的好近,我驚呼著,才猛然察覺他用他高大的身軀緊抱住我,我與他斜躺在樓梯間,剛剛不小的撞擊聲引來店裡客人的注意,紛紛往樓梯走來,一群人喳呼著。

 

  『啊……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你有沒有怎麼樣?』

 

  我頓時手足無措起來,看著他鬆開我腰後的手,咬著牙摸著腦後,原本白皙的臉龐更顯的無血色,我緊張到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不停道歉。

 

  『……妳先起來再說。』

 

  他稍微露出疼痛的表情,輕聲說著,語氣沒有不耐,微笨拙的兩手舉在兩側,我才發現我仍舊躺在他的懷裡,不禁兩頰發燙地趕緊爬起身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

 

  一陣尖銳的女聲驚恐的喊著,我與宋子薰往側邊看去,便看見櫃檯小妹和上次見過的男孩工讀生快步奔來,幾次見面臉色總是沉著的她,此刻看起來如此慌張,男孩扶起我後蹲在地上看著宋子薰身上的淤青,櫃檯小妹也伸手碰觸著宋子薰,確定沒事後,突然抬頭惡狠狠的瞪視我一眼,叫嚷道:

 

  『妳他媽的搞什麼鬼,子薰他………。』

 

  『小雙。』

 

  宋子薰緩緩站起身來,一開口櫃檯小妹便止住嘴,只是臉上明顯的擺出忿忿的表情,我啞口無聲,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苦悶,看到她那麼驚慌的模樣,不禁讓我異常愧疚起來,這樓梯雖不高,縱使鋪上了一層地毯,尖銳的凸起跌上去想必仍是很痛。

 

  宋子薰緩步走向我,我尷尬的與他兩眼對視,幾乎是立即的,我們兩個人異口同聲說出同一句話:

 

  『你(妳)有沒有受傷?』

 

  我趕緊立刻回口:『沒事,對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宋子薰沉默著,我抬眼看著他,他盯著我的紙袋許久,他突然轉頭對著櫃檯小妹說:

 

  『小雙,跟她講妳哥在哪裡,她找禹。』

 

  聞言,我訝異的瞧著櫃檯小妹,只見她臉色鐵青的踱步走回櫃檯,使力的撕下桌上的便條紙,振筆大力寫了幾個字,甩筆後回頭對著我道:

 

  『快點出去!』

 

  『小雙。』宋子薰微嚴厲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似乎是在安撫著我,但我卻再也不想留在這裡,一群客人的好奇眼光早已逼的我想離開。

 

  我並不曉得為何櫃檯小妹如此反應劇烈,或許是因為我害宋子薰跌下樓梯、或許是我倒在宋子薰的懷裡…………不論原因是什麼,陣禹的所在地就在桌上那小小張的紙上面,我已經問到地方,便不需要在這像是礙到誰的眼,我回頭對著宋子薰彎腰致意著,雙眼卻不敢看他,經過櫃檯小妹身邊取走那張紙條後,我甚至還可以聽見她疵鼻的小聲罵道:花痴。

 

  此刻我實在是忍不住了,我回頭,頭一次,碰見如此不可理喻的女孩,絲毫不懂得何謂禮節,這樣毫不客氣的罵人方式,我實在是沒有必要容忍了吧?就算……就算她是陣禹的妹妹,這點認知頓時讓我覺得原本歡喜要去找陣禹的自己很可笑。

 

  『誰犯花痴?!那就請妳請妳哥哥以後不要半夜守在我家門口,才見過幾次面?他以為他是誰?妳以為妳是誰?妳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妳什麼態度?』

 

  我想要是嫚嫚或是同事們瞧見我現在的模樣,肯定會大吃一驚,我氣的咬牙切齒,全身火熱了起來,一雙原本冷靜的眼因憤怒而圓睜,櫃檯小妹被我這段話堵著說不出話來,我揚著手裡的紙條,語氣不快的道聲謝謝,便走出店門口。

 

  我再也不要跟宋子薰、陣禹有任何瓜葛了,當時的我只有這個想法。                                                                                            

 

  行走在電視台內部走廊內,我承認我一個穿著公司套裝,十足OL打扮,抱著一個過大的紙袋,站在來來往往的人群間確實很奇怪,剛剛花了好一會兒力氣,終於成功說服擋住我在門口櫃檯的小姐,幫我打通層層關卡的電話聯絡上陣禹,我踩著疲累的腳步,穎君幫我化的妝想必早已凌亂不堪,此刻的我再也不在乎自己有沒有美麗,從踏進電視台我便更深刻體認,我與陣禹的距離就像兩個世界那麼遠,光是要見他就遇上這麼多波折和時間,我不再追求美夢。

 

  遠遠的便看見攝影棚內忙碌的人群,原本正豪邁坐在小椅上的陣禹一瞧見我,便露出燦爛的笑容,他像個純真孩子般彷彿眼裡只有我,但我除了看見他的笑容,我更看見了周邊人的疑惑猜測,更多的竊聲竊語。

 

  『妳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他輕鬆笑語道,我冷然的掃了他一眼,將手裡的紙袋一口氣遞給他,由於過於突然,他嚇一跳地接手,還來不及拿穩,我便快速的說著:

 

  『昨晚謝謝你的火鍋,還有,對不起。』

 

  交代完畢我轉過身,舉步往門口走去,陣禹口氣微不解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我恍若未聞,腳步不曾停過。

 

  『妳怎麼了?喂……喂!』

 

  我步伐逐漸加快,走出攝影棚甚至跑起步來,高跟鞋蹬在地板的聲音急促響著,無視於走經過我身旁幾個人的好奇眼光,我感到鼻頭酸澀,眼眶熱了起來。

 

  突然,莫名出來的一隻手拉住我,我回頭一看,陣禹不知何時已抱著紙袋,竟然追我追了出來,我傻傻的看著他,他那清澈的眼神,讓我不禁低下頭,咬著唇,不發一語。

 

  『妳在生氣。』

 

  他端詳著我幾秒,肯定的這麼說,但是我很快發現,在走廊上陣禹抓著我的手早已引起一些工作人員的注目,我甩開他的手,退開一步。

 

  『沒有。』我說,轉身欲逃離現場,豈料陣禹竟往前又邁向我一步,再次抓住我的手腕,拉著我往離門口反方向的地方離開走廊,我悄聲驚呼道:

 

  『你要幹嘛……我要回家了。』

 

  但陣禹並沒有回我的話,他拉著我持續走著,我心跳撲通撲通地跳著,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看見一個掛著他名牌的門,他推門走進去,我看見了敞寬的休息室,輕輕的音樂聲,瞬間空氣柔和起來,連我的心也是。

 

  『在這乖乖等我,嗯?』

 

  陣禹像哄小孩般,瞇著眼睛對我笑,也不管我有沒有答應,指指床上和茶几上的東西,道:

 

  『無聊就聽聽音樂,不然就先睡一下,我怕妳無聊。』

 

  說完他又對我微笑著,關上門離去,我一愣,看著四周陌生的裝潢,和他放在門口我帶來的白紙袋,原本想不甩他離開這裡的我,突然猶豫起來。

 

  我終究還是留了下來,因為,還想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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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說陣禹是個行事衝動的人,就像今晚,突然出現邀約人吃火鍋的行為來說,似乎十分貼切,但在我看來卻不以為然,為何我要這麼說呢,因為他帶來的東西簡直是計畫好似的,上回短短逗留一會兒,算準我家沒有任何電磁爐等電器,在我發愣的時候,他喜勃勃的將每個嶄新像剛從超市買來的火鍋用品一一擺在桌上,當他拿出一個尚未開封的延長線時,我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只能驚訝的傻笑,像呆子一樣。

 

  喜悅只是短暫的,當他盛好燙熱的水,開始下料時,突然心中的恐懼壓過於原本開心的心情,這一切像是夢境般,陣禹竟然此時此刻就和我雙雙面對坐著,我對他非常不熟,甚至可稱上陌生人,我怎麼一時昏了頭,就讓他進來了呢。

 

  像跳脫般的軌讓我莫名煩躁起來,對我而言,任何事情都必須在我的掌控下進行,我討厭冒險、害怕不可獲知進展的事物,不能理解的狀況讓我擔憂排斥,一抹不舒服的感覺,悄然爬升起來,我掩飾著手指捏緊跪座的大腿,將眼睛朝下,就怕漏了些蛛絲馬跡,被他發現我的異狀。

 

  『沙茶醬要加蛋黃嗎?』突然,他開口。

 

  他熟練的拌著酌料,語調輕快問了這麼一句。

 

  我瞥了他哼著歌帶笑的臉,無法質疑他是否心有所其他意圖,我緩緩的搖搖頭,心裡不斷的深呼吸,硬是將那股不安給壓下,鬆開緊板著的手指,隱藏著虛弱對他笑了笑。

 

  『吃火鍋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成長背景。』

 

  陣禹邊打量著我正襟危坐的模樣,滿是興味的道:

 

  『妳一定是出身富貴的千金小姐,從小什麼事情都有人幫妳準備。』

 

  我輕笑不語,一方面覺得他只是胡亂瞎掰,令一方面卻心裡一陣漣漪,拋棄很久的記憶,隨著火鍋上升飄著的熱氣,從模糊中一點一滴的浮現出來。

 

  千金小姐?如今的我,卻覺得這個詞兒格外諷刺,我沒資格。

 

  『還有呀。』

 

  陣禹手法熟練的查看配料的熟食度,舀起熱湯湊進嘴邊輕舔著舌,滿意的點點頭,接續道:

 

  『交際應酬熱絡的人沙茶一定會加蛋黃和蔥,性子平穩規矩的會加醬油輕淡,而妳嘛……應該什麼都不會加?』

 

  我抬頭,看著他一臉得意,心中免不了想剉剉他的自信,莞爾一笑。

 

  『芝麻油。』

 

  『咦?』他呆愣著,那模樣不禁逗笑了我,孩子般的反應頓時讓我覺得他可愛起來。

 

  『芝麻油?……這我倒是第一次聽到。』

 

  他彷彿真的很困擾,深鎖眉頭,像是我的答案讓他感到很洩氣,他伸手撫著下巴,手指輕敲著腦袋,此趟前來東西什麼都備齊了,不太可能會出什麼差錯,而我卻突然出了個難題給他。

 

  『這簡單!妳跟我來!』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顧不得香氣噴溢的火鍋,調小火,我錯愕地隨著他走出套房。

 

  空氣充斥著一股溫和,我輕慢的行走在社區廊梯間,灰濛濛的黑夜映著皎潔的月更白了,在這深夜,我驚奇的發現一點也不覺得愛睏,反而精神清爽,輕噓出一口苦悶在心中的氣息,記不起自己多久沒像現在這樣,在安靜的夜出來散步了?終日像機器般一板一眼的作息方式,如今像個被解放出來的鳥兒,我猜我的眼睛一定散發著非常欣喜的光鮮吧,否則陣禹怎麼會那麼柔和的看著我呢。

 

  『怎麼走那麼慢?再拖下去,連湯都沒有,整個乾掉!』

 

  他語氣夾帶著笑意,竟像是情侶間的愛溺,回頭繼續走上階梯,我看著他因走動而稍微聳動的雙肩,月光柔柔地從他的髮削洩了下來,驚喜於和他兩人獨處的事實,我心跳瞬間漏了半拍。

 

  從今晚的言行舉止來看,我總覺得他似乎很懂得如何對待女孩子,或許是天性使然,我想他一點也不了解,自己總是胡亂牽引著愛慕者,我想,他生來就是適合當藝人的人,我不就是瞧他一眼,便莫名的交出情感嗎。

 

  『這裡真的沒幾個人住,況且,很晚了。』

 

  陣禹對於我的一番話並沒有放在心上,固執的帶領我穿梭在每層樓間,終於看見了一間門口擺放著凌亂鞋櫃的住家,裡面的人似乎還沒睡呢,輕微的黃色燈光,從窗口透出來。

 

  我抓住陣禹往前的身軀衣角,他不解的回過頭看我,我對他搖搖頭,道:

 

  『你是藝人,在這裡被發現不好,而且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但是我的顧慮在他身上似乎沒有任何作用,他非常不吝惜他的微笑,那陽光般的笑容像什麼咒語般,讓我傻傻的只能附和著他。

 

  『放心,交給我。』

 

  只見他氣定神閒地案了門鈴,出來應門是戴著眼鏡似乎在忙碌什麼事情的年輕男人,他疑惑的瞧著我們兩人,我不禁隨著那好奇的視線跟著低下頭來,不知所措。

 

  『先生!我們在作節目,恭喜你上鏡頭了!請問府上有芝麻油嗎?』

 

  年輕男人一愣,靦腆的笑著,還四處查看哪邊有隱藏的攝影機,稍稍點點頭,進去屋裡一會兒,拿出我們所要的東西,陣禹臨危不亂的繼續編著謊言,連我都差點信以為真,甚是還懷疑起自己該不會也入鏡了。

 

  『電視台會送精品小禮答謝您,謝謝您的合作,請對鏡頭笑一下。』  

  陣禹開心的隨便往某個地方一指,態度正經。

 

  當我還迷迷糊糊的不太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情時,我已和他回到原本的套房,陣禹爆笑出聲,得意洋洋的揚著手中的瓶子,捯入為我準備的那份酌料,遞給我,我無法言語的緊盯著那參夾著我慣吃的沙茶醬發呆,黃澄澄的芝麻油散發著好聞的香氣,肚子突然餓了起來,明明才吃過晚餐的呀。

 

  『……真是不敢相信。』

 

  陣禹對於我的反應,又是一陣哈哈大笑,爽朗的笑聲回蕩在小小的套房內,伴隨著食物香氣,我們邊看著午夜新聞,邊享受熱騰騰的火鍋。

 

  陣禹不斷的說著話,天南地北的彷彿有說不完的話題,而我只是靜靜的聽,向來就不是多話的人,聽著他的聲音便是種愉悅,我總是偷偷的看著他的臉,偶爾和他視線對上,不自在的低頭注視自己碗裡的食物,陣禹肯定也發現了我的暗戀,他自然的繼續調侃而談,輕鬆的把氣氛轉為平穩。

 

  『在加點芝麻油?』

 

  突然,他伸手往我這邊出現,我嚇了好大一跳,他徐徐倒著香甜的芝麻油在我的小盤裡,我突然覺得這幕好生熟悉。

 

  糟糕。

 

  這是我腦海裡第一湧現的想法,我瞬地站起身,顯然這動作震驚到陣禹,他瞠眼看著我突然走向浴室,急忙也起了身,一手便抓住急欲離開的我,語氣中充滿擔心。

 

  『妳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我不語,瘋狂掙扎著,他使勁將我背對著的身體轉正,當瞧見我滿臉淚痕他訝異地說不出話來。

 

  「芯潔,妳又加芝麻油吃火鍋了,當心吃壞肚子!」

 

  「不管,芝麻油好香好香,我就是要這麼吃嘛!」

 

  「真拿妳沒辦法……。」

 

  不要,拜託不要再讓我想起來,我看見陣禹驚慌的臉,他輕晃著我的雙肩,嘴唇不斷張張合合,我卻聽不到他的聲音。

 

  「芯潔是我們家的小公主,誰都要讓她幾分!我作主!」

 

  「爸,您就是這樣寵壞她,您瞧瞧,這小公主無法無天了。」

 

  「寵自己小孫女有哪裡不對了!」

 

  「……。」

 

  還記得,那段溫馨美好的日子,那時的我,根本不懂什麼叫痛苦,那些我好愛好愛的家人,彷彿出現在我身邊,就在這套房內呢,爺爺露出一口黃牙,老是親謔著喊著我小心肝寶貝,我看著他們對我熱絡招呼著,我微笑著。

 

  『喂!醒過來!』

 

  突然,一陣劇烈搖晃和一聲嚇斥讓我回神,我看見那些笑著溫暖的人影一一模糊,逐漸消失不見,心一慌,胡亂伸手往前方抓著,哽咽著哭喊著:

 

  『……不要走!回來……回來!』

 

  旁邊的男人奮力將我的手雙雙抓緊,阻止我像個瘋子一樣踢著腳,兩人可笑的在冰涼的瓷磚上扭成一團。

 

  『醒過來!』

 

  那男人不厭其煩的重複著這句話,我氣惱的對著不斷制止我行動的他拳打腳踢,嘴裡不斷咕噥,哭的悽慘,哭的轟轟烈烈。

 

  『……不要走。』

 

  我持續哭著,一直搖晃著腦袋,身體早已失去反抗的力氣,無力的抵在某個溫熱健壯的胸膛上,不知所云的唸著。

 

  『沒有人要走,妳不要哭了。』

 

  那聲音聽起來好著急,像哄小孩般小心翼翼,手指不斷撫過我湧出來的淚水,原本限制我的手臂漸漸的鬆了,改轉移到我的背部,輕輕的拍著。

 

  不知過了多久,當我回到現實,意識到我竟然躺臥在陣禹的懷裡,我嚇一跳的急忙起身跳開,和他雙雙對視,我半晌沉默著。

 

  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陣禹會在我房裡,我咬著下唇努力回想,有了,宋子薰,那隻貓,陣禹,火鍋……然後……。

 

  我想起來了,我的心病又犯了,我錯了,為什麼我要答應他進來呢?為什麼我要再去想起這些痛苦的回憶,我只要平靜的生活,拜託不要再有任何人踏入我的生活了,千萬不要。

 

  我冒著冷汗,大口的喘著氣,陣禹不知所措地跪起身,手掌想往我額頭摸去,我想都沒想就舉手打掉。

 

  『對不起,請你馬上離開這裡,真的很對不起。』

 

  我想我的臉色一定很蒼白,目睹過我這模樣的只有嫚嫚見過,據她形容,我就像是要死去般,毫無血色,眼神凌亂的讓人擔心。

 

  『……拜託你。』我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陣禹緩慢站起,他像是還想說些什麼,又握緊拳頭不語,他將電磁爐開關關掉,臨走前不放心的再看了我一眼,我當作沒瞧見,直到聽見關門的聲響,我挫敗的將緊繃的雙肩垮下,哀嚎小聲的痛哭著。

 

  任何人看見我這模樣,都會覺得我有病吧,只是為什麼,那個人偏偏要是陣禹。

 

  『藍色的花,像海洋一樣藍的花,像海水一樣的花,跟天空一樣藍的花,好藍好藍,真的好藍好藍……。』

 

  我嘴裡碎碎唸著醫生教我的方法,一個人在套房內複頌著這些詞句,努力平靜下來。

 

  我是卓褐瞳,其他,什麼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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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分的女人大概都會認為宋子薰的舉止很帥氣,我也不自覺的感到臉部發燙,搞不清楚宋子薰的真正用意,心裡一絲絲的猜想讓我傻傻搖了不知多少次頭,拼命地阻止亂想卻稍稍猜測琦麗的虛榮心,不過這種情況維持不到多久,就被人給活生生地澆了冷水。

 

  宋子薰將我安置在樓上的員工室,我坐在狹小的空間內,還未從普才的狀況中整個人抽身出來,只能一口接一口的猛扒著桌上的便當飯菜。

 

  我看著掩上的門,心理一陣恍然,想起剛剛跟在宋子薰身後踏進唱片行,櫃檯小妹和上次遇見過的男孩工讀生,莫不閃露些許疑惑,但也沒熱絡詢問,甚至連我踏上階梯偷偷覷了他們幾眼,而他們只是低著頭忙碌著做事,並無多大感興趣的模樣,這讓我稍微安了心。

 

  宋子薰蹙眉將便當交給了我,佇立在門口看我打開,舉筷吃下第一口後,便關上門到店裡去忙他的事了,原本藏在心理一堆莫名其妙的問題,當看見他眼裡慣有的冰冷,便窩囊地什麼也不敢問了。

 

  我咬嚼著便當熱騰騰的菜色,原本餓扁了的腸胃,瞬間踏實而感到心情愉快,百勝無聊下,嘴裡塞滿食物,邊觀察起這間小小的員工室。

 

  這空間隔音的效果奇好,掩上門甚至連店裡的爵士樂都聽不見,店裡所有一切東西總是擺放的乾淨整齊,相反的,員工室內的混亂卻讓我感到詭異,簡直像是極盡所能的,將所有看的到的地方塞滿,想起剛剛宋子薰要輕一塊空位給我吃飯,隨性大手將桌面和椅子上的雜物推開,任意掃在地板上。

 

  宋子薰似乎就是那種,工作或外出時將自己打理的一絲不苟的人,而平常不太會見人的地方,則是邋遢的很。

 

  突然,木頭門咿呀的打了開來,一張清麗的女臉探頭進來,櫃檯小妹淡然的和我對視一眼,很快的轉開目光,一股感覺,她似乎很不滿我坐在這裡吃東西的情形發生。

 

  她輕輕的走到我身旁,輕盈的沒半點聲音,我收回桌上的手,讓她方便拿桌上的便當,她慢絲條理的拆開紙盒,將橡皮筋仔細的收在桌上某個筆筒內,她接著拆衛生筷上的塑膠套,用手指將它撫平,摺成小小一塊,然後丟入垃圾桶。

 

  看著她的動作,便猜測她是個細心、有原則,辦事有條理的人,她像是當我不存在的空氣般,慢慢整理出地上的小小位置,然後從櫃子裡抽出一塊素布,優雅的坐在地上。

 

  對方並沒有打算開口,我也識相的繼續吃著飯,不講話,反而自在。

 

  『Sabine,來。』

 

  櫃檯小妹的話讓我疑惑的轉頭瞧了她一眼,直到一隻白茸茸的東西像靈般的出現我才領悟,那是一隻好美麗的貓,擁有和我相同的咖啡色眼珠,身上的毛雪亮的像是可以反射光線般,牠懶洋洋的抖聳著身子,一步步往櫃檯小妹靠近,然後在她的便當盒前趴下,舔食著她放在紙盒蓋上的魚。

 

  『這隻貓是子薰撿來的。』

 

  櫃檯小妹突然開口,我再次轉頭瞧她,她甚至沒有看我一眼,只是秀氣的挾著菜,邊吃邊說:

 

  『當時Sabine在對面翻著垃圾桶,吃著客人剩下的廚餘。』

 

  她的聲音悅耳好聽,就像上次在櫃檯前聽她與顧客講話般,一字一句,分外清楚,她稍微抬頭,兩眼直視著我,我發著愣懷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那充滿敵視味的眼光是衝著我來的嗎?

 

  『就是妳剛剛站在那裡的牛肉麵店。』

 

  櫃檯小妹突然輕笑起來,她將便當放下,伸手抱住囓咬著魚骨的白貓,表情無辜地眨著眼,手指輕巧柔順貓上的白毛,接續道:

 

  『Sabine,妳看妳的遭遇是不是跟大姐姐很像呢?瞧,她眼睛和妳好像。』

 

  我沉默著,評斷櫃檯小妹的年紀,很輕很輕,這句話的暗示我並不是聽不出來,意思警告著我宋子薰關心我的腸胃健康此種行為,不過就像他從馬路上撿回這隻貓的用意相同,這女孩在向我示威。

 

  『所以,飯吃完快些離開吧,這裡非員工勿入。』

 

  或許是我的神情過於平靜,甚至還打量起她,櫃檯小妹板起臉孔,轉移目光,將貓放回地面,故作鎮靜。

 

  看她這麼情緒化的表示,我猜想或許她與宋子薰之間有著什麼樣的微妙關係,如今瞧見宋子薰帶領某個客人回店吃飯,導致她現在先來探探我的底,並且出聲警告。

 

  我心裡稍稍羨幕起櫃檯小妹,年紀輕似乎什麼話都可輕易說出口,絲毫不懂修飾、想起多年前的自己,也同她般,敢愛敢恨,情緒激烈,而如今,即使碰上對方如此無禮的言語,我也會在心理惦惦有沒有超過我的臨界點,只可惜,若是她期待我有什麼惱羞成怒的反應,只能替她惋惜,這點程度,是激不起我半點脾氣的……自從那次以後,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引起我的情緒。

 

  想起過去,我的胃又疼了,放下筷子,對眼前的豐富菜色一點興趣也沒,我默默蓋起紙盒,對她展露一抹微笑。

 

  『謝謝妳們店裡的便當,很好吃,不用找了。』

 

  我從錢包內掏出一張鈔票,起身走到門邊,對她稍微彎腰致意,這過程,我的笑容沒有斷過,櫃檯小妹輕咬著唇看我離開,沒有多作反應。

 

  我並不是在故作堅強,更不是在耍帥,我心裡半點疙瘩都沒有,或許有那麼點期待宋子薰對我好,不可置否有些優越感存在,不過現在都無關緊要了。

 

  宋子薰瞧見我步下階梯,雖然了解不多,但我肯定他不是會主動找話的人,所以我也沒多說什麼,遠處和他視線交接,與他輕點個頭便走出店門口。

 

  回程的路上,我緊閉雙眼,累的連思考事情的力氣都沒有,以往總是將晚飯速戰速決,很早便上床入眠,在宋子薰那兒逗留一會兒,現在是幾點?10點?抑或11點?現在只想快些回家,洗澡睡覺,明天還要上班呢。

 

  過去公司某個主管曾說過一句話:『當你知道幾點要上班,就不要拿睡眠不足當遲到或是效率低迷的理由,人要負起自己的責任。』

 

  記不起那主管的模樣了,這句話對我卻影響深遠。

 

  直到前座司機輕聲叫醒我,我才回過神來,與他道聲謝,漫不經心的步入社區大門,腳步沉重的像鍍上了鉛。

 

  半閉著眼皮按下了電梯門,好一會兒才跌跌撞撞出了電梯口到達我的套房樓層,腳步在離家門不遠處緩慢停住,我眨眨眼,想看清楚分辨蹲在我家門前的不知名物體是什麼東西。

 

  那人原本低頭的臉抬起,對著我咧齒一笑。

 

  『唷。』

 

  原本嗑睡蟲悄悄上身的我,這下子,變的十分清醒,我瞪大眼睛看著在我面前笑的燦爛的男人,頓時說不出話來。

 

  『妳怎麼了,傻了?身體不舒服?』

 

  陣禹穿的一身輕便,從地上跳躍起身,調皮地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一雙眼像是帶了笑,看了就讓人精神舒緩。

 

  我淡笑不語,心有好感的男人,任何時候出現都是賞心悅目的。

 

  『妳吃過了嗎?我很餓,想不想吃火鍋!』

 

  他往後一指,幾個食物條理包和火鍋料包裝散落在紙袋內,我微低頭瞧著手上的錶,11點多,肚子餓?才剛從宋子薰那邊吃過一場不太愉快的晚飯呢,明天更要上班,但是,我不假思索的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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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痛疤  >>>

  宅族,這個最近興起從日本飄來的新名詞,意外的和我契合。

 

  說更明白些,或許相比起來,我甚至和對某些事物有狂熱的御宅族更無趣些吧?難得的星期天,輕緩的行走在熱鬧街頭,穿著輕便的背心和牛仔褲,梅雨過後的天氣更加炎熱了,夏天無聲無息的融入生活。

 

  吸完最後一口手中的杯飲,丟進騎樓旁的垃圾桶,我走向一間書局,微涼的空調冷氣讓我輕輕舒暢眉頭,舉步愉快地在商業用書和語文進修類的書櫃中徘徊,女人,當不再是普出社會的新鮮水果那般容光煥發、滿腹野心與熊烈大志的年輕年紀,工作了某些年頭後,開始會為未來感到一陣迷茫,像我這歲數的女人,很多早已嫁為人婦洗羹湯,目前沒此種打算的我,開始認真思考接下來的事業出路。

 

  英文、電腦,此項技能早已是現代人的必備,大部分的人都像我一樣,對它很熟悉,但觸及專精部分,只會有似乎、好像、應該之此類言語出現。

 

  不提升自己實力不行,混水摸魚的本錢只有像穎君那般年輕人擁有,女人,若想靠自己養活日子,當花容月貌不在,只能盡量讓自己更有能力。

 

  專注地在燙金厚重的書本間徘徊,我手指踱著書背的封頭,書櫃間的縫細中,餘光輕瞥見一抹很熟悉的背影,手指呆愣停下動作,收回眼前揉了揉,直到那身影更加顯明,那人猛一轉身,我便急速彎腰佯裝找尋書本躲進櫃中走廊內。

 

  那人的腳步聲有著固定的習慣,一如以前,我絕對不會認錯,當聲音越顯接近,我聽見自己慌張的喘氣聲,心跳快的讓我一手掩住胸口、一手掩住嘴唇給予安心感,我第一時間內立刻鑽進隔壁兒童書內,混進一堆婆婆媽媽小孩之間,身體緩緩發抖,就怕被他認了出來。

 

  『……芯潔?』

 

  那人在隔壁廊內疑惑的喊著,溫和深沉的聲音叫著那過去熟稔的名,我顫抖著嘴唇,感到臉皮發麻,不禁閉上了眼。

 

  深鎖在心中的記憶,如排山倒海地全浮上腦海,那總是對著我笑的斯文羞澀,那賜予寵愛的慈祥臉龐,那庭院裡爺爺種給我的花……那房間內光裸的男女、那愧疚的雙眼……那年的夕陽

 

  『……小姐,妳沒事吧?』

 

  不知蹲在地上多久的時間,一位上了年紀的婆婆拍拍我的肩膀,我抬頭,看見她充滿擔心的眼神詢問,一旁的小孫子怯怯地盯著我,雙手緊拉著外婆的裙,好奇的在我臉上查看。

 

  我搖搖頭,感到頭痛欲裂,但仍努力清醒著阻止這好心婆婆想叫店員來的動作,我緩慢的站起身,一陣天懸地轉讓我眼前一花,連忙扶住緊貼在牆上的書櫃,大口的喘著氣。

 

  『妳臉色很蒼白耶!需不需要去看醫生啊,阿婆帶妳去!』

 

  婆婆著急的語氣,很熱心的在兒童書籍間輕空一個位置讓我坐著,小孫子看著陌生阿姨的虛弱模樣,嘴巴一抿,像是快被嚇哭了。

 

  我軟聲的和婆婆道謝,身體難過的連講話都沒有力氣,氣若游絲,一再強調自己沒大礙,只有心裡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許久沒發作,一次比一次猛烈。

 

  顫著手從包包裡拿出手機,此刻才發現四肢冷的可怕,連手機外殼都比我的手心溫熱。

 

  『小瞳?』

 

  『……嫚嫚……請妳來接我、我又、又……。』

                                                                                                                        

  逃避是最好的方法,免得碰觸後,留下滿手的血痕。

                                                     

***

                                                               

  我看著電視發著呆,心裡盤旋著許久不見的身影,不禁苦笑起來,他似乎都沒有變呢,仍舊是那般斯文的臉,頭髮短了許多,穿著西裝的模樣好新鮮,還戴著那副我陪他去挑的眼鏡……。

 

  嫚嫚從房間睡眼惺忪的走了出來,她和部門同事昨晚辦夜唱聚會,瘋狂過後到早上才入睡,上午被我的電話驚醒,匆匆帶我回家,強稱著黑眼圈確定我狀況好轉,忍不住便去睡了。

 

  她走到我身邊來,看了電視正撥放著購物頻道,又低頭看我,調侃道:

 

  『不知道是妳在看電視,還是電視在看妳耶。』

 

  我緩慢回過神來,抬頭對她傻笑,沒想到我竟然整個下午,都看著電視發呆,原本以為再也不會去想的人和過往,如今回想起來仍舊是鮮明的。

 

  『他看起來怎麼樣?』

 

  『誰?』

 

  嫚嫚翻了個白眼,彷彿覺得我在故意迴避她的問題,搔搔頭嘆口氣的走向浴室刷牙洗臉,其實我知道她說的是誰,只是精神還恍恍惚惚地,呆愣的憑著直覺回話,過一會兒,當嫚嫚走出浴室時已變回精神奕奕的平常模樣,她急性子的坐在我旁邊,端詳著我的眼睛道:

 

  『范志偉。』

 

  我垂下眼,若無其事的看著手關節,輕聲說:

 

  『很久沒見,外表沒什麼變,好像換了工作,我很少看他穿西裝。』

 

  嫚嫚認真的聽著我在書局匆匆和他相遇的情形,她是唯一知道我過去的外人,還記得在大學宿舍她第一次聽我述說,哭的彷彿當事人就是她自己,泣不成聲,反觀自己,心早已冷卻,沒什麼感覺反而對她的眼淚不知所措。

 

  門喀擦一聲,外頭的木門被打開來,我和嫚嫚轉頭望去,她的室友正轉動著防盜鐵門鎖匙,隔著鐵欄看到我嚇了一跳。

 

  『咦,妳朋友來啦,可是我只帶我們兩人的晚餐,我再去買?』

 

  我笑著跟她見沒幾次面的朋友說不用了,嫚嫚原本堅持要送我回家,我推卻著,大家明天都要上班,我招計程車回家就可,她只好不放心地叮嚀著我回家小心一點,有事情撥她電話,她會立刻趕來。

 

  嫚嫚真的是最貼心的朋友,我有時都會覺得,若不是有她,我不知該如何生活,但我總是強迫自己沒事別太依賴她,在怎麼要好,若是過於麻煩對方、黏膩對方,我怕這友誼很快便出了縫,雖說嫚嫚若是聽見我這番話,肯定又要嘟噥我好幾句了。

 

  坐在計程車後座看著窗外發著呆,心裡平靜不少,今天意外遇到范志偉,知道他還好好活著,就足夠,以後大概也不會在遇到了吧,說服著自己放鬆下來,明天一早醒來,依然過我的日子。

 

  當司機行駛到每天上下班必經的熟悉街道,我瞧見老是去光顧的老字號牛肉麵店,才發現自己餓的緊,腸胃一口氣的開始蠕動發出聲音。

 

  請求司機暫且將車子停靠在路邊,我對他歉意的笑了笑,司機爽朗的叫我先買好今晚的食物,我便快步走向店面。

 

  等候同時,我無聊地側頭在街上打量,瞥見有宋子薰待的那間唱片行,想起那晚的奇遇,我和活生生的陣禹面對面講話,甚至他還用過我的杯子,他還坐過我的沙發……想起他和宋子薰之間的對話,有趣的讓我不自覺笑了起來,突然一張好熟悉的臉出現在我面前,我滯了滯,眨眼呆愣的想確定眼前是回想還是現實。

 

  宋子薰面無表情的就站在我眼前,我驚訝的眼和他四目相對,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直到身後老闆的呼叫聲才讓我反應過來。

 

  『小姐!妳的麵好了!』

 

  我連忙應聲,笨手笨腳的翻找著包包內的錢包,取回熱騰騰的塑膠袋時,我轉頭一看,宋子薰仍舊站在門口,我吶吶的走過去,思考著要如何打招呼,他眼光瞥向我手裡的牛肉麵,首先開口道:

 

  『妳老是吃這個,很不營養。』

 

  第一,他的身高早已惹得牛肉麵店內外的客人好奇觀看,足夠份量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第二,他的聲音不大不小,但也足夠傳進老闆的耳朶,我感到身後眾多目光,尷尬的趕緊推著他走離店面。

 

  老天,我還想再吃這間店的牛肉麵,宋子薰這個人完全不會看場合說話,此時此刻我只希望老闆沒聽見他剛剛說的話,老闆的牛肉麵很道地,我還想做人,當個好客人。

 

  豈料,當我還沒回神過來.宋子薰便輕易的抓住我的手腕,我吃驚的瞠大眼看他,他便大步拉著我往唱片行走去。

 

  『我叫小雙幫妳多訂便當,來我店裡吃。』

 

  『不、不用了,我吃牛肉麵就夠了,而且、而且計程車司機還在等我……。』

 

  他停下腳步,看著我口齒不清的邊說掙扎著被攫住的手,我手指往路邊的小黃指去,證明我所言不假,司機疑惑的從車窗探頭出來,看著我咧嘴一笑。

 

  但宋子薰接下來的舉止更令我無法言語,他搶走我手裡的塑膠袋,長腳邁向計程車,將車程的帳結清,然後將牛肉麵送給了那位司機,司機笑容燦爛的似乎在向他道謝,我呆站在原地看著他轉身在小黃離去往我走來的身影。

 

  這次他並沒有再牽住我的手,居高臨下的看了我一眼,道:

 

  『妳的晚餐,已經被我換了。』

 

  他自個兒往唱片行走去,像是篤定我會跟上般,沒有回頭。

                                                                 

  這冷冰冰的男人,厚臉皮又霸道的讓人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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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漸漸停了,電視機的細小音量更加顯明了,摻夾著男人的交談聲,我迷茫的看著電視櫃上的掛鐘時間,和落地窗外黑壓壓一片的景色,頓時覺得疲憊感迎面而來。

 

  我一向是個早睡的人,女人年紀隨著歲月增長,越來越不能承受敖夜,尤其對生活規律的人來說,只要超過一定時間,一天累積下來的疲累度是無法想像的。

 

  那從剛剛便喧賓奪主侵略我生活空間的兩個人,顯然並未發現坐在床上的女人一直不斷咳嗽,狂打哈欠的暗示,仍舊爭執不休,陣禹意外的脾氣很差,易被激怒,對上了一臉皮笑肉不笑,講話尖酸刻薄的宋子薰,堪稱絕配,一來一往,但情緒化的陣禹在情勢上似乎比較吃虧。

 

  他們方才聽見我的問話,兩人雖總算回頭看我,卻只是疑惑地盯著我幾秒後,又開始肆無忌憚,旁若無人的繼續原先的話題,留下不可置信的我瞠眼,考慮起報警的打算,換的耳根清靜,和一個好眠。

 

  『就這麼一句"我不愛妳了,妳走吧",蔡導說不對勁。』

 

  『沒有感情。』宋子薰冰冷簡道。

 

  『喫,沒有感情?就屬你最沒資格這樣評斷我。』

 

  陣禹的一句話,終於讓我稍微聽出些端倪,這句台詞,像遠赴大海飄洋回來的記憶般,熟悉地侵襲著我的腦門,想起過去某段,讓人備感不舒服的感覺全懷想起來,我頓時感到心口好冷,連忙低頭抓緊雙臂。

 

  『對於一個很愛的女人,她見異思遷,我放她離開,有什麼不對嗎?』

 

  『蔡導對於心理戲,多麼吹毛求疵,你並不是不懂。』

 

  此時的我,已經顧不得他們的談話內容,即便是如此活生生離我好近的陣禹,思緒想起過去的不堪,我站了起來,他們兩人頓時住了口,微皺著眉看我輕步游移到他們面前,彎腰撿起了他們腳下的剪刀,陣禹和宋子薰很識相的雙雙移開大腳,我將手中剪刀輕放在玻璃桌上,像喝醉酒般腦中一片混噩,冷然掃視他們幾秒,莫名就脫口而出:

 

  『我不愛你了,你走吧。』

 

  同樣的一句話,相隔多年,說出口仍舊還感到那抹哀傷,彷彿像昨天發生般,我稍閉上眼甚至還感覺的到,那雙滿滿的歉意和不捨的眼眸,有沒有愛?我不曉得。

 

  再次睜開眼,只見眼前兩個男人活像個白痴,傻傻地盯著我臉上的神情。

 

  『為什麼要這樣笑。』

 

  好半晌,陣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神色激動的站起來,抓住我的手,我靜默著看著自己被抓緊的手,抬眼,便對上了他熱烈的眼光,人家常說眼睛是靈魂之窗,陣禹的眼,真的是完全反映他個人的情緒反應,很直接,很赤裸。

 

  移開眼,不能和這雙眼對視太久,只怕自己原本靜波無蕩的心,又震動起來。

 

  『禹,你嚇到她了。』

 

  宋子薰也跟著站起來,高的嚇人的他,我此刻才發現他離天花板或許不過幾公分之距,一手稍拉住陣禹的肩,他沒溫度的眼和陣禹恰恰成了很突兀的對比,蹙眉地打量著我沉思。

 

  陣禹並沒有如他所說鬆開手,他更使勁的抓住我急欲甩開的手腕,直到我因吃痛稍淺吟出聲,他才滿臉靦腆地收回雙手,但急切的目光鎖住我,像是害怕我逃走似的。

 

  『就是這個,蔡導一定是希望我這樣詮釋。』

 

  他像個被某個急轉彎困擾很久突然得知答案的小孩子一樣開心,他狂點頭狂傻笑,和我那晚在演唱會看到的男人,差了十萬八千里,我眨眨眼,對於意外得知不為人知這面的他,心裡竟莫名竊喜起來。

 

  捨不得送他走,希望他在這裡多留一陣子,好想要他繼續在這個房間多說些話,很喜歡聽他的聲音,很近很近看著他,這些想法確實的從我心底響起,但我還來不及反應,言語比想法更快有動作。

 

  『請你們離開,我要休息了。』

 

  醫生說我有病,一長串的學名對我而言很陌生,我只知道,我並沒有病,我沒有失眠也可以正常工作,我與一般人無異,我不需要吃藥,我只是,不想和"人",有深入接觸,即便對象是嫚嫚也一樣。

                                                                                         

  自從和妳分開後,我就不懂得怎麼和人相處了,這些,妳不會知道。

 

  眾叛親離,多少人嚐過它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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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嘖……。』

 

  房內撥放著電視微小的音量,頭上包紮著繃帶的男人撫著後腦杓輕呻吟著,他幾乎快佔據了整張藍色沙發,我雙手抱膝,坐在離門口最近的床延,與他保持著一定距離。

 

  他端起桌上冒著熱氣的馬克杯,自然地就著杯口喝起香濃奶茶,這讓我稍微不滿,要喝之前應該要先過問一下吧,就算它確實是為了你而泡的。他偏頭將視線望著我的方向,我雖然知道他在看我,但兩隻眼睛死盯著電視機,餘光仍舊可感到他的目光,不禁感到臉頰一陣燥熱,選擇佯裝看電視看得入迷,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今天,真是一切狀況出了軌,莫名發慈悲心撿了個麻煩回家,而且一口氣,和這陣子侵襲我思想的兩個男人搭上了線,我苦笑出聲,這輕微細響,坐在沙發上的陣禹有了動作,幾乎是在他欲起身的同時,我鬆開原本懶洋洋屈膝的身體,一隻腳底板踏在冰冷的瓷磚上,充滿警戒地盯著他,準備下一秒奪門而出。

 

  或許他被我過於誇張的防備給嚇著,只見他遲疑地打量著我那緊張的神情,然後緩慢坐回原本的位置,像是特意要保證什麼,這次他整個人緊貼在沙發靠背,並且固定在離我最遠的角落。

 

  就在雙方一觸即發瞪視著彼此,瀰漫詭異氣氛,幾分鐘過去,他緩緩開口道:

 

  『妳好像很討厭我。』

 

  『噯?』

 

  『先是丟我的單曲,然後是拿石頭丟我,下一次,妳想做什麼?』

 

  他認真思考的模樣,惹笑了我,感到一陣窘況,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整個神志被他吸引過去,當他救起被踩在腳底下的我,我對他便有說不出口的好感,但沒想到,後來每次見面我卻都對他做出一些驚天駭俗的壞事。

 

  『妳絕對不是我的歌迷,妳連一張海報也沒有。』

 

  他站起身,認真觀察著我房內的裝潢及擺設,輕輕撫著頭在沙發附近走動,我追求一切盡量從簡,簡單的家具和空曠房間,完全沒有任何多餘的累贅雜物,我也沒想過要聽音樂,更別提音響、隨身聽、CD了,仍舊躺在包包裡的那塊單曲,從來沒有派的上用場的機會。

 

  酒意似乎漸醒的他,雖然踱步的模樣還有些恍神,但他的身子很結實,他穿著我的衣服非常不搭,甚至非常滑稽,或許明星本來就是靠自身吃飯賺錢的,他非但沒有覺得尷尬,散發著自信,他絲毫沒有任何的不安,彷彿這間套房就像他家廚房一樣自在,在房間內這邊碰碰那邊摸摸,我從沒有遇見過,這麼將別人的東西視為理所當然的厚臉皮。

 

  他和電視上、演唱會裡的樣子,好像有些不一樣,原本這陣子常注意他的我,突然覺得現在看他本人,有些許的陌生。

 

  我偷覷他一臉因傷而疼痛的表情,不時疵牙裂嘴的痛嘖著,歉意頓生,繃緊的身子鬆懈下來,面對他展露平常慣用的優雅笑容,想稍表自己的友善態度。

 

  『妳果然很討厭我,妳的笑讓我想起某人,很沒誠意,看了就起寒毛。』

 

  他端詳我的笑容,彷彿打個冷顫,應該說確實是,他誇張地害我不知如何反應,就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我特意沒鎖上門,外頭的人不虧是他的朋友,按門鈴根本不具任何意義,那人在響第一聲,便嘗試著扭動門把,毫不猶豫地打開門,陣禹和我雙雙將視線投注在門口,然後他調侃道:

 

  『某人來了。』

 

  就見一位不意外的,這年頭罕見的高大男人偏低頭,擠進這間還算寬敞的套房,他依然穿著慣看的深色襯衫,我頭一次看見卸下黑長圍裙的他,那雙長腿足以讓所有的男人不禁望"腳"長嘆。

 

  『又是妳。』

 

  宋子薰仍舊是那對沒有溫度的瞳孔,些許訝異語氣。

 

  『腦子有壞沒有?』

 

  在我還沒回答之際,宋子薰跨沒幾步便已走到一臉無關緊要的陣禹面前,那審視他傷勢的眼神,讓我有股錯覺,怎麼他似乎像是在擔心一塊破裂的CD盒,語氣充滿著銅臭味。

 

  『他的傷口是妳包紮的嗎?』

 

  宋子薰轉頭問我,得到我的點頭,說了句謝謝妳,然後在我訝異的眼光下,老神在在的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陣禹也順勢坐了下來,頓時我心裡哀嚎著那很明顯沉下去的坐墊,沙發是質感很好沒錯,但畢竟是個便宜貨,兩個大男人一下子將整個空位坐滿,我開始擔心沙發沒有回復蓬鬆的可能性。

 

  『徐姐瘋狂找人,連累到我,生意都不用作了。』

 

  宋子薰摸索著口袋裡的煙,一臉不悅的抽著,口氣冰冷的足以凍死一隻蚊子,他在桌上四處查看一會兒,確定沒有菸灰缸這種東西,便當著我的面,在原先冷掉奶茶那馬克杯杯口,確實無誤的敲了一下煙蒂,我頓時啞口無舌。

 

  『她沒經過我的同意,擅自把蔡導那邊的角色換下來,我從來沒有說過我要辭演。』

 

  陣禹不耐的將雙手往頭後一屈,原本想靠上頭伸展雙臂時,機警地在後腦離手背幾公分的地方停住,而後吶吶的放下手,一眼瞥著坐在床上被晾在一邊的我,我連忙微感羞赦的低下頭,罪魁禍首很心虛的決定當個駝鳥。

  

  『那齣戲,你演不來。』宋子薰冷淡開口,又敲了一下煙蒂,我感到心裡一沉。

 

  我兩眼尷尬的來回看著在我房裡自然地談起天來的兩個男人,先生,你們朋友一場老話家常很OK,但請考慮好時間、地點行不行?這裡是我家耶!

 

  『不好意思……你們……。』

 

  兩個男人似乎有個共識,無條件捨去接收我的話語,自顧自個地又開始談論著他們口中像是很嚴重的話題。

 

  『你怎麼知道我演不來?』

 

  陣禹有些不高興的瞪著一派輕鬆的宋子薰,順手抓過擺放在桌上的煙盒,也跟著點起了菸,而且還有樣學樣,將煙蒂全敲進那杯混著奶茶和菸渣的噁心馬克杯裡。

 

  『我就是知道,你根本揣摩不出來,徐姐幫你踢掉是對的決定。』

 

  『蔡導一定很不諒解,你懂我是那種就算被否定,還是會堅持繼續嘗試的人,被徐姐這樣搞,我很像夾著尾巴逃跑的老鼠,我不爽。』

 

  『蔡導給了你多少次機會了?那一幕你演了多少次?再這樣下去,媒體很會拿此事大作文章。』

 

  『我說我可以,就是可以!』

 

  陣禹突然大發肝火,宋子薰依然是那抹嘲弄嘴臉,他更是為之氣結,甚至手還使勁往眼前的薄薄玻璃桌面一拍,所有物品都微之跳動,原本藏在報紙下的剪刀此刻很不識相的滑了出來,清脆的響聲兩人都住了嘴,看著跌落在瓷磚上的紅色大柄剪刀。

  

  在他們談話過程中,我試著不只一次努力想插入他們的話中下逐客令,但屢試屢敗的結果下,我放棄將這厚臉皮到某個極限程度的兩個男人趕走,但這兩人原本輕鬆的談話轉變成小爭執,當瞧到他們同時看向恰好躺在他們腳下的利刃,我不禁心中一驚,想緩和這股拔張氣氛下說了一句:

 

  『到底是哪一幕?』

 

  這回終於成功的轉回他們的注意力,頓時兩個人回頭看我,那神情,活脫脫像我是個出現在他們家中的陌生人,還偷聽他們談話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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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深入接觸  >>>

 

  從心裡知道了那間唱片行,有個叫宋子薰的男人,我原本起漣漪的生活又多了些變化,或許是好奇心作祟,每每經過這條路,總是不經意地瞥向那道微反光的玻璃門,看著他的身影偶爾出現。

 

  走進社區門口,開放會客廳內兩個管理員正專注地看著桌上的小電視,新住宅區來來往往的陌生人很多,大都是來看房子,但管理員很明顯的失職,我想就算一個脫光光的蹓鳥俠大步邁進大樓內,他們也毫無所動吧。

 

  或許是偏離市區的地段,還是宣傳作的不夠,搬進來的新人戶少的可憐,要不是幾天前碰見了一對帶小孩出門的夫婦,我極度懷疑這裡只有我一個人住。

 

  才剛這麼想著,走經過中庭因雨淋濕而發亮的木頭地板,被某個躺在鞦韆桿旁的男人吸引目光,一身溼透的黑大衣貼緊著他的身軀,滿頭的泥沙和陣陣傳來的酒臭味,我遮起鼻,皺眉停下腳步。

 

  『……唔。』

 

  黑衣男像是察覺到有人接近,呻吟一聲,同一時間我機警地往後退了一步,他身子稍動,轉換成另一種比較舒服的姿勢,接著像是沉沉睡去般,窩在鞦韆旁。

 

  這樣的流浪漢竟然就這樣出現在社區內,我回頭瞪一眼正被劇情逗的哈哈笑的管理員,不滿地咕噥幾聲抱怨,便繼續往前走,按下電梯鍵我看著那依然躺在泥土上的身軀,搖搖頭決定不多管閒事。

 

  夏天前的梅雨季節,天色漸暗了,依然是全身一絲不掛,我慵懶地側躺在沙發上,僅圍著白色大浴巾,盯著電視,玻璃桌上冒著熱氣的溫奶茶,飄出淡淡清香,好聞極了。

 

  乒乒乓乓地細碎聲響,有漸擴張的趨勢,我看著落地窗外的木質地板上,跳躍著的雨滴不停落下,像似跳舞的景象,不知為何,突然心裡掛念起那個流浪漢。

 

  原本只是一個單純想起,漸漸地,越來越鮮明,我氣惱地發現我大概盯著電視機發呆有數分鐘之久,沒多做思考,下一秒,我已匆忙的穿上輕便衣服,抓起攤在沙發上的純白浴巾,慌慌張張出了門,也搞不懂自己在做什麼。

 

  他還在那裡。

 

  像是無視於鞭打在身上的大顆雨滴,他將頭埋進手臂裡,連轉移到距離才幾公尺的室內躲雨動作都沒有,我手裡捧著白浴巾,不知所措,腦筋一轉便走向大廳門口,管理員只剩一位,另一個可能只是出門買晚餐,那年輕男人看見了我,疑惑看了我一眼,隨後又冷淡地繼續盯著小電視機,那感覺實在是很不好、很靠不住。

 

  於是,我又走回中庭,盯著那躺在泥土上睡沉的男人,雨勢沒有緩和的跡象,我先清咳一聲,開口喚著那流浪漢。

 

  『噯,先生。』

 

  對方仍是不為所動,於是我又提高音量,加大聲音又說了一次,依然是沒有動靜,我不知哪來的勇氣,低下身子隨手撿了顆石頭,往他身上丟,出手後我才後悔施加了過重的力氣,那顆石頭不偏不倚地就往他的頭上砸去。

 

  流浪漢痛嘖一聲,顯然醒了過來,他惱怒的不知低喃著什麼,緩緩在雨中爬起身,在被污泥沾滿和濕黏在他臉龐上的髮中,我很勉強的才看的到他睡眼惺忪的眼正半開著注視我。

 

  『……妳拿石頭丟我?!』

 

  他恍恍惚惚語調很低沉,有些混濁不清,隨後他皺起眼伸手撫著頭,像是很痛般發出些呻吟,濃郁的酒味又撲進我的鼻間,我猜想他應該是宿醉。

 

  『對不起。』

 

  很快回答的我,語畢一陣愕然,突然可笑自己為何要與他認錯,便冷然開口:

 

  『先生,你有手有腳的,找個工作應該不困難吧!快點回家,別像個乞討流浪漢躺在這裡,有礙觀瞻。』

 

  我認真責罵著,將手裡的白浴巾丟過去,他像個剛出生的小嬰兒,痴呆的看著乾淨的浴巾飛到自己臉上,毫無反應地又讓它緩慢掉落在濕泥土面,原本純白乾爽的浴巾很快便溽濕了,還立刻沾染上髒污的泥土。

 

  『撿起來把臉擦乾淨,快點回去。』

 

  我看著他彎下腰拾起浴巾,走到我身旁躲雨,他鼻子噴著厚重幟熱氣息,緩慢地在臉上、頭上擦拭著。我斜眼瞥了他一眼,準備離去時,視線卻在那浴巾上的突兀顏色給嚇著,純白的布面沾著鮮明的紅,看起來怵目驚心。

 

  『啊……你……我、我……。』

 

  一時之間,我慌了手腳,腦袋中一片轟然作響,他的頭竟然流血了!這可怕的認知讓我擔心,萬一腦震盪、腦中淤血,一堆天馬行空的猜測讓我頓時血色盡失,抓住他的手腕,急忙奔向電梯,他仍是一臉茫然,任由我帶往我的套房。

 

  我在房內踱步,看著那男人依舊一身污泥,他呆站在門口,手裡還拿著那被雨水浸溽而擴散的血跡浴巾,行走過的幾步痕跡都佈上一層水漬和泥土,弄髒了我的瓷磚地板。

 

  『你先去洗澡,等等幫你包紮傷口。』

 

  我稍頓了片刻,便伸手指指門旁的盥洗室,再從木櫃裡拿出另一條還未拆封過的新浴巾和勉強最寬鬆的衣服和寬褲遞給他,抿著嘴替自己無緣無故找來個大麻煩受活罪,心裡大發懊悔。

 

  流浪漢搔搔頭,脫下身上那件簡直是遭透又溼透的黑大衣,裡面也同樣濕漉漉的滴落著雨水,他靦腆的吞吐著酒氣點點頭,關上門,沒多久我便聽見了裡頭傳來了水聲,我嘆氣,撲通一聲倒進沙發,看著桌上已涼掉的奶茶,深思片刻,走向電視機旁的熱水壺,又重新泡了杯熱騰騰的奶茶,放在桌上。

 

  首先,該怎麼處理這陌生人呢。

 

  一個單身女子,隨手撿了個流浪漢回家,這可真是大膽之行,我怯怯的看了浴室一眼,隨即低頭查看玻璃桌下被報紙掩蓋的剪刀,然後又苦笑起來,這樣子算不算引狼入室?

 

  他有沒有家人,或者是朋友?對,先找他有沒有證件之類的其他聯絡方式,找個人把他帶回去,越快越好,漸漸地不能忍受這套房內有另一個不認識的人存在,思到此,便悄悄走向浴室門口,在被他隨手丟在地上那件黑大衣摸索著。

 

  摸到一小塊硬硬的突起物,我眨眨眼,掏出來是一隻最新款手機,這款式我認得,那時嫚嫚新買它牌手機不久,陣禹便為這款手機廣告代言,為此事,她還哀嚎刁唸了很久,看樣子,我撿的應該不是個普通流浪漢。

 

  作賊心虛的,聽著眼前浴室的另一頭仍舊流暢的水聲,我輕踏腳步將沾滿水氣的手機往自個兒身上擦擦,躡手躡腳打開落地窗,走向陽台,冒著已漸小的細雨,將手機急忙的掀開。

 

  68通未接來電,我微愣了一下,頭一次看見如此誇張的數字,對於像我,手機通訊錄只有盧嫚嫚的電話這種人,這簡直是不可能。

 

  看見右上方電量可憐的只剩一格,我便急著隨手按了某個鈕,一連串的名字和頭銜,此時一個名字讓我眼前一亮,其餘的名字便也沒去細看。

 

  「宋子薰」。

 

  這名字好熟,不……這不就是那唱片行冰冷員工的名字嗎?一模一樣,不會這麼巧吧?

 

  我按下了通話鍵,嘟了幾聲,便傳來那稍嫌無陰陽頓挫的聲音。

 

  『你又躲到哪裡去了,徐姐狂來我這邊要人,你能不能少惹麻煩,不要每次都搞失蹤。』

 

  雖然語氣摻夾了些許嘲諷、陌生,但我仍舊聽了出來,是他沒錯。

 

  『宋子薰先生……。』

 

  才剛出口的話還沒說完,便聽到手機另一邊傳來他的嘲弄,只是更顯陰冷。

 

  『原來是跑去找女人。』

 

  我愣了愣,突然覺得現在跟他自我介紹也很奇怪,只見過兩次面的女人突然跟他說你朋友在我這裡,只怕太扯了些,人和人之間,怎麼老是有著詭異緣分,牽扯不清。

 

  『宋先生,這個手機的主人好像喝醉了……而且還受傷,能不能請你到我說的住址來接……。』

 

  此時此刻,我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做話被硬塞回喉嚨裡,我瞠目結舌,微張著嘴,半晌說不出話來,手機那頭的宋子薰疑惑的喂喂幾聲仍得不到我的回應,我震驚的站在陽台,呆然看著那穿著繃緊衣服、釦子根本無法釦上,一身結實肌肉,走出浴室的男人。

 

  洗淨後的臉龐看的清清楚楚,黑亮溽濕的髮全撥到腦後,他抬眼,立刻和我對視,細長雙眼像掩蓋火般,靈活有神,我眼睛睜得更大了。

 

  哦!老天……陣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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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氣悶熱的像蒸籠般,抬頭望向黑雲密佈的天空,彷彿一觸即發的雨水正虎視眈眈,苦笑地盯著眼前陣禹的大型海報,兩眼偷覷著玻璃另一頭內的裝潢,我似乎跟這間唱片行特別有緣嗎?

 

  她瞪大眼睛,仔仔細細看著它,簡直像快把整張CD片給鑲進眼裡似的,她驚呼著:

 

  『不是什麼問題……這就像是……超大的驚喜!』

 

  她在說話間從疑惑轉變成極大的喜悅,興奮地連話都咬字不清,察覺到我仍處於狀況外的不理解,便急急地將CD片翻正面,朝向我的方向,指著上頭,開心的道:

 

  『這上面不僅有陣禹的簽名……連SS的名字也有……!』

 

  我平淡地接過那張CD片,瞧見不陌生的簽名,那力勁的字體落款,和我包包內失而復得的CD上陣禹的簽名是一模一樣沒錯,而嫚嫚的還多了草寫的很醜,兩個小小的S,我實在是不懂這代表什麼涵義。

 

  她臉色紅潤,但從剛剛碰觸過的手臂,我仍可察覺到她的寒冷,我從藍色沙發內爬起,漫步走向床旁的木頭櫃,取了一套乾淨衣物遞給她。

 

  『妳渾身溼透了,先洗澡再回去吧,浴室還有一條乾的浴巾,可以用。』

 

  但嫚嫚恍若未聞,煞有其事地將我又拉回沙發一同坐下,無比認真的詢問道:

 

  『妳這CD是怎麼來的?』

 

  嫚嫚濕溽的衣服黏在她的身上,看著她過於執著的眼,明白她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性子又犯了,便老實的將唱片行那位店員送我CD的事情全講給她聽,但是我選擇保留了遇見陣禹丟CD那段。

 

  『真幸運,我看那個店員一定是太糊塗了!這塊CD簡直可以拿來當珍藏耶!一起擁有陣禹跟SS的簽名,它少說也有八千塊的價值!』 

 

  聽完嫚嫚誇張的一句話,我抖著聲音問:

 

  『妳說什麼……就只是多了那兩個英文字母,這塊就可以賣到八千塊?』

 

  『那是當然啊!』

 

  嫚嫚邊說邊翻白眼,她將CD盒內黑色歌詞本抽了出來,一臉嘖嘖稱奇地遞給我看,只見上頭每首歌的詞曲創作人都標著讓我恍然大悟的兩個字"SS"。

 

  看著開懷笑著,手足舞蹈的嫚嫚,我傻住了。

 

  也就是因為得知了這個事實,過了些天,良心不安的我又重回此地,不知站在玻璃門外多久的時間了,我摸著手提包內用信封袋裝的八千塊鈔票,誠心誠意懺悔著,嫚嫚說了,SS從未在任何媒體曝光過,關於他的一切是個謎,只有靠關係才可能擁有他的簽名。

 

  那店員這麼無關緊要的送給我,幾天徹夜未眠想來想去,他拿給我的樣子如此乾脆,拿錯塊給我的可能性非常之大,如此有珍藏價值的CD,可見是花了一番心血才獲得,應該歸還給對方。

 

  但,東西送了,嫚嫚那麼欣喜的模樣實在讓我無法開口潑她冷水,千思百遍後,決定認了,有八千塊的價值是吧?那就當我向他買了算,算是撫平自己過於愧疚不安的心,當個笨蛋老實招了吧。

 

  深深提了口氣,鐺鐺兩聲我推開了有點沉重的玻璃門,櫃檯的小妹輕輕抬頭看了我一眼,平淡地低下頭,悠閒翻閱手中的雜誌。

 

  我兩眼悄悄掃視四周,在一排排的CD櫃中遊移,除了櫃檯小妹、一個整理排列穿著黑圍裙的年輕男孩,和幾個挑選唱片的客人,我並沒有看見那冷冰冰的男人。

 

  店裡放著輕鬆好聽的爵士樂,在樓下晃了一會兒,若無其事地步上階梯,他今天該不會休假吧?我可不能把握我明天還能繼續有這股勇氣當聖人,八千塊不多不少,可以留起來當下個月的房租費。

 

  就在胡思亂想之際,突然迎面而來的白臉惹得我驚喘一聲,險些摔下階梯,他眼明手快的抓住我的肩膀,用力一壓,僅一隻手將我瞬間貼在樓梯旁的牆壁,應該說撞擊還比較洽當,下一秒,我伸手撫著後肩,懷疑自己有沒有受到內傷。

 

  『……謝謝。』

 

  我看著他依然過於沒神的雙眼,心裡打個冷顫,他剛剛的行為與其說是救人,還不如形容成是將一隻擋路的倒楣蒼蠅用力拍向旁邊。但我還是彎腰與他點個頭表示謝意,若不是他,我現下可能已經跌在樓梯間,穿著窄裙出洋相惹人笑話了。

 

  他冷眼盯著我,我看不出來他的表情是否還認得我,誠如眾多人所說,我外貌普普通通,就是那雙咖啡色眼珠讓人印象深刻,可此刻我卻不敢妄自篤定他認得我,因為他的眼神實實在在讓人猜不透。

 

  他蹙眉,仔細地打量著我幾秒,確定我好好的站在階梯上不會再出什麼差錯後,他便轉過頭,漫步走下階梯。我被他的冷酷眼神嚇傻了,多可怕的人呀,一雙眼彷彿沒有溫度,從剛剛那幾秒鐘的對視,我不禁懷疑起他那雙眼睛是否純粹只是裝飾用。

 

  『咦……等等。』

 

  突然想起自己今天前來的理由,我趕緊呼喚他,但他步伐依然像上次那般闊步,一轉眼已經在樓下的CD櫃幫那男孩整理專輯。

 

  『先生,我有話……。』

 

  我才剛下樓梯,站定在他身後時,門口吵雜起來,兩個男人搬進一個大型雜誌架入店裡,那男人像無聲的鬼,絲毫沒聽見我的話語,他輕瞥一眼櫃檯忙碌介紹客人MP4的小妹,大步經過嚇一跳稍稍退後的我,走向送貨員拿著貨單簽著名,隨後轉頭對著低頭整理著的男孩清亮喊著:

 

  『阿皓!過來幫我!』

 

  男孩立即站起身,中氣十足的應聲是,便走過去與他一人一邊,將看起來沉重的木製雜誌架緩慢一同抬上了階梯,往二樓前進。

 

  我不好意思在他們搬運東西間問話,便又在樓下亂晃,櫃檯小妹講話專業的很,兩個高中男生問題有如山堆的多,但她仍是緩和語調,清清楚楚地清晰說明,我走了過去,漫不經心地聽著她介紹的機種,然後,看見了桌上剛剛那男人撕下的出貨收據,我便低頭端詳著。

 

  收據單下那小小的三個字,筆劃很輕,宛如女人秀氣的字跡,寫著「宋子薰」。

 

  原來,他叫這個名字,很詩情畫意,看著看著,不禁對這個人好奇起來,總覺得,他和自己有些相似。我眨眨眼,回想起自己的過去,能不淌渾水就千萬不要碰,我探手伸進包包裡撫著那稍具份量的信封,堅定地步向階梯,趕快把事情解決,然後回家,回歸平淡。

 

  甫上樓,便發現樓上只有他和那個男孩,兩人忙碌地將一些音樂雜誌,外文報紙和幾張海報裝飾起新穎的雜誌架,我吞咽著口水,啞聲開口:

 

  『請問……。』

 

  兩人同時轉頭,停下手邊的工作,他面無表情,一旁的男孩立刻笑容可煦地瞇著眼睛衝著我一笑,親切問著:

 

  『需要幫忙嗎?小姐,找CD?』

 

  我緩緩搖搖頭,男孩發現我的目光直視的是他身旁的男人,便一臉暸然於心地點頭,摸摸鼻子繼續轉身持續著工作。

 

  我看著那無溫度的瞳孔,他一動也不動,沉默不語,正等待我下一個解釋或動作,我趕緊將肩上的包包放下來,低頭摸索著,然後將那裝著現金的信封袋遞給他,豈料,原本埋首工作的男孩一瞧見我手裡的東西,突然說道:

 

  『情書?』

 

  那語氣彷彿像是他看慣了,一臉很熟悉的老練表情。

 

  『……不,是鈔票,裡面共有八千塊,你點點看。』

 

  我差點沒被那男孩的話語給弄暈,兩頰上感到一陣燥熱,心裡只想快快結束這尷尬的場面,甚至後悔起今天前來的決定。

 

  『為什麼給我錢。』

 

  叫宋子薰的男人開口了,依然是那缺乏情緒起伏的語調,他低頭審視著我手裡的信封袋,未封口的接合處還露了些千元鈔票的頭兒出來,證明我不是在說謊,但他並沒有伸手拿取的打算,讓我捧著信封袋的手騰在半空中,一旁的男孩也睜大眼睛,滿是興味的盯著我,等著我的答案。

 

  於是,我鼓起勇氣,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我想你可能搞錯了……不過我朋友真的很喜歡,所以……這些錢是希望你可以割愛,對不起。』

 

  我顫著聲,盡力讓自己的語調平穩,我是不知道那塊罕見CD到底值多少錢,收藏家的眼光一向詭異,若是實際價額誇張到我不能接受的地步,恐怕我也只好回頭與嫚嫚道歉要回。

 

  過一會兒,只見宋子薰蹲下身,繼續將地上的雜誌依序擺入架內,道:

 

  『簽名是假的。』

 

  『咦?』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我痴呆的反應不過來,他剛剛說什麼?簽名是假的?!

 

  他的手停了下來,轉頭望著我,手指在空中筆劃著,淡道:

 

  『我無聊簽的。』

 

  這晴天霹靂的震撼事實,讓我啼笑皆非,沒想到困擾幾天的真相竟然就只是他一時手癢隨手亂簽,我像個十足的笨蛋,但卻無法怪罪於誰,他確實交給我的時候並沒說裡面有簽名,況且我也只是說我想要陣禹新出的神燈巨人,說起來,他並沒有錯,只是一場誤會罷了。

 

  『不過陣禹的簽名是真的,我還有很多塊,不用擔心。』

 

  他簡明扼要解釋這一切,無視於身旁那捂著嘴忍著笑意的男孩,調整著擺放角度,我頓時心中感到很糗,但也確實鬆了口氣,這八千塊,又平安的回到我的口袋,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我絕不再進入這間唱片行了!真是丟臉死了。

 

  『謝謝。』

 

  牽強扯出一抹淡淡笑容,我簡直是勉強著自己若無其事地緩步走下樓梯,假裝沒聽到身後那男孩遮掩不住的爽朗笑聲。

 

  我看,還是別告訴嫚嫚事實好了,反正她也不可能賣,大概會一直當作寶收藏著吧,就讓她仍認為那是SS的簽名,不說穿,讓她做個美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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